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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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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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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团包岭》连载

第三十章


苟大春听到张家发亲的鞭炮响,看到花轿过了张家大沟上了村公路,就从团葱屯水田埂上抄近路,亲自来张富云院坝里请费幺婆去他家上门。费幺婆不但是张家的幺婆,在团包岭岁数最大,辈分最高,加之苟大春的母亲也是张家的老姑娘。按辈分,苟大春管她喊舅母。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日子,苟大春都要亲自来请幺婆去他家座上八位。他搀着费幺婆,小心翼翼地从张家来到自家院坝。费幺婆一眼看见何烂龙正在苟大春院坝里排桌子端板凳,费幺婆就气不打一处来,捡起阶沿角的扫把疙瘩就要打何烂龙。满院坝的人不知是哪河水发了(不知怎么回事),费幺婆在团包村,好多从细娃儿长大到现在自己也当爷爷了,从来没有看见过幺婆会轻易骂人,更不要说无缘无故的打人。今天看见何烂龙就打,肯定事出有因,大家都没有扯架,任凭何烂龙挨了几下闷扫把疙瘩。

费幺婆一边打何烂龙,一边责问他:“你为啥子要把张盛波尔家的房子弄烂整垮?”

何烂龙抚摸着身上的红疙瘩,嘟囔着嘴说:“张盛波尔家房子在我房子前面,挡住了光线,我屋里黢马黑,害得我讨不到婆娘……”

费幺婆一听更来气:“你讨不到婆娘怪别人家的房子挡住了你的光线。你把别个房子弄垮了,光线有了,为啥没见你讨到婆娘?各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摸脚摸手(偷二)章法撇(习惯不好)讨不到婆娘,.屎屙不出来怪茅屎(厕所)。做些没天良的事,活该你讨不到婆娘!”费幺婆说着又要扬起扫把疙瘩打何烂龙。

苟大春鼓起眼睛盯着何烂龙,努努嘴说:“烂龙你莫嘴犟,各人做错了事向幺婆认错,以后改正就行了。”

何烂龙丟下板凳,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说:“老癫子,我不怕你,跟你认错,门都没有。”气得幺婆就是手里的扫把疙瘩向烂龙背后扔去,骂道:“这个没教养的,你还敢喊老身‘老癫子”!”

费幺婆气得浑身发抖。苟大春安慰舅母不要生气,莫跟何烂龙那个哈宝(不太懂事的)一般见识。一边将幺婆引到正席,同样的要请幺婆座上八位!

这时从苟大春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看见幺婆就打招呼:“幺婆,您好!您老还认得我不?”

喊“幺婆”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乡民们看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自不量力欲攀文学创作的张盛波尔。盛波尔出去了二三十年都没有回来过,直到最近听说村里修通了连接广恒快速通道的乡村公路,自家宗祠的堂妹、现任团包岭村村主任张小可要结婚了。张盛波尔觉得:自己拖家带口出来打工的时候,小可妹子还在襁褓之中。转眼那么小的娃儿就结婚了,是该回乡来了。于是忍不住思乡心切,决定回乡看看,顺便参加堂妹的婚礼。

当盛波尔来到张小可家院子,人家嫁女宴已经散了,张小可的花轿已经出发过了张家大沟上新公路了。他只好转身来到对门适户苟家院子,参加苟学军和张小可的结婚宴。这不,刚在苟家随了礼出来,迎面就碰上了令他尊敬的、时常怀念在心的费幺婆。

费幺婆睁着老眼,仔细辨认了半天,也没有认出喊她幺婆的这个中年人是谁。幺婆说:“你是哪家的娃啊?老身老眼昏花,硬是没有认出你是那个。”

中年人说:“幺婆,我是张盛波尔啊。”

幺婆一听,很是吃惊,立即起身拉住盛波尔的手说“原来是盛娃儿回来了。来坐,坐,挨到婆婆坐,婆婆今天带大孙走人户(亲戚),座上八位(洪州地区的上八位正席,叔侄、婶侄辈是不能同坐的,但爷孙、婆孙辈是可以同坐。隐含老辈子爱怜晚辈之意)。”

院坝里的人听说当年在团包岭“名嘲”一时的盛波尔回来了,都围拢来观看。纷纷议论:“哎呀,真的是岁月催人老啊!盛娃尔出去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一晃啊,有三十来年没有见着,盛娃儿有五十多岁了吧?”

张盛波尔也感慨万千,出去将近三十年才回来,过去的玩伴,有的在外打工没有回来,有的已经作古。在家的,由于岁月沧桑,磨历的已经变了原来的模样,都互不相识了。更不要说村里的后生辈,更是把他当成天外来客。就如刚才在写人情簿时,自己报出盛波尔大名时,写人情簿的两个年轻人抓耳拂腮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他是哪家的。直到同院子的刘表叔过来认出来了,说,他就是当年写得来几个“狗脚菌”(洪州地区过去对穷酸秀才含有讽刺意味的恭维),名嘲一时的大作家张盛波尔。那几个年轻人才晃然大悟想起他来。

张盛波尔感叹一声,伸出五指一叉,然后弯曲两指,说:“五十有三了。”

费幺婆听了,啧啧连声,继续问:“你爸爸呢?你妈妈在陕西过得还好吧!你俩口子还在写文章吗?当年听说你俩口子在洪州县文学创作表彰会上相识、相恋的,好多团包岭村民不相信,说张盛波尔的话,要拿到岩脚底梭滩石上去梭,不梭下去的才是真的。”费幺婆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我就相信这是真的,我就相信盛娃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团包岭个别人最大的能耐是讽刺挖苦别人。不过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怎么说让他说去,关键是各人走好各人的路。现在你房子被何烂龙那个死狗日的给你弄垮了,你住哪里嘛?”

盛波尔说:“家父过世好多年了,灵柩从福建运回来,丧事还是我三哥和原跑腿主任及一帮众兄弟帮忙操办的。妈妈在陕西过的很好。至于你孙子和孙媳妇儿,前些年为了养两辈老人,供孩子上学,没有精力再写文章了。直到大的孩子大学毕业,老人送老归山,经济压力小了,有空余时间了,又开始写作文了。你孙媳妇儿富余时间比较多,比你孙子写的还多呢。至于我房子的事情,刚才幺婆打何烂龙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因我的房子挡住了光线使人家讨不到婆娘,拆了为尚不可。宁拆一座庙,也不毁一桩婚嘛。何况我那是一座破房子。”

费幺婆说:“就是你娃儿心肠太好了,为人低调老实,才受了不少卡捏(欺凌)。以前村上要向社员收什么提留款,或是补社钱什么的,你们村长刘斌削尖了脑壳到处打听盛娃儿的电话,打电话向盛娃儿要钱。国家给社员的补助款,你们那个黑心萝卜村长就不给你了,直接给你吞了。再看你们村上评的低保户吧,那些身强力壮,坐三层小洋楼、开奥迪小汽车、城里还有商品房的吃上了低保。看看我们盛娃儿,身单力薄,还要养老人供孩子上学。房子都没得,名副其实的无家可归的人,居然还没有评上低保。叫刘斌自己来看看,他评的低保户跟盛娃儿比较一下,看那个更符合低保条件?问下他,他这样行使国家政策脸红不!“

有在座的客人说:“幺婆,刘斌遭关起来了,正在华蓥溪口闭门思过。”

盛波尔淡然一笑:“幺婆,您是晓得的,盛娃儿从来都不会想依赖别人生活的人。我觉得人再穷都应该自力更生,自食其力才好,不跟国家添乱,不为政府增加麻烦。这样腰杆都挺得直些。再说,我多年不在家,对一些干部不熟悉,也没有拿任何东西喂过他们,国家有惠农优待下来,他们能把我张盛波儿遗忘了,这很正常。至于您说的那个低保,孙儿对它并不感冒,也不想要它。人家作为一村之长,他在执行国家政策,这个低保他爱给谁就给谁”。

幺婆身边的一位客人听了,说:“我们国家对报上去的最低生活保障户,是要复查符不符合条件的。像您说的这种情况,对那种低保户是要取消的。并且还要追查是不是因为关系,走门路评上的。如果查出是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你们那个村长都要受到处罚。”

费幺婆:“我也听说了,你们那个刘斌被关进去了。像他这样的干部,早就该将他清理出党员队伍!”

“唉——”盛波尔叹口气,摇摇手,表示不予评说。

费幺婆又问:“盛娃儿这些年在福建做的啥职业?”

张盛波尔:“开始到福建那些年,在工地上打杂,后来学了泥瓦匠。人笨体贱,不适合做泥瓦匠的活,改行卖水果。后来水果涨了价,买来卖不出去,老是亏本,后来在环卫部门扫了一段时间的马路,又在大润发百货超市安海店做防损员。”

费幺婆:“就是营业员嘛。”

张盛波尔:“不对。防损员是保安员的意思,台湾的老板,”

费幺婆听说盛波尔在跟台湾老板做事,打断了盛波尔的话,说:“盛娃儿在跟台湾老板做事,你回去给你台湾老板带个话,就说是洪州一个农村老婆婆说的。我们两岸本是亲兄弟,过去曾经有打捶葛孽。俗话说得好,兄弟之间打破了脑壳镶得起。不要做分裂的事情逗起别人看我们的笑话!”

张盛波尔:“好。幺婆,有机会见到我们台湾老板,孙儿一定将您的话带给他。”

费幺婆和张盛波尔他们正说着话,参加苟府婚宴的宾客陆续到齐,苟府婚宴随之开席,穿着汉宫服饰的年轻姑娘迈着轻盈的步子穿梭在席间端茶传菜。不一会,张小可的花轿也到了。按照洪州农村的风俗,花轿停在苟府地坝中央,新娘头上盖好红盖头,新郎新娘手里牵着丝绸大红花,由新郎苟学军牵引,伴娘左右扶着新娘张小可轻移莲步,慢慢的向花堂走去。

快到堂屋当门,这时候,厨师手提只大红公鸡过来回车。只见他走到新郎新娘背后,仰起鸡脖子,飞快的一刀抹去,鸡脖子鲜血长流。厨师倒提公鸡,让鸡血绕滴新郎新娘一周,一边滴鸡血,一边向四角洒米,嘴里不停地念道:“新娘花轿到此,诸神车马回乡”!

厨师回过车,伴娘扶着新娘才进门。快到堂屋门槛前,伴娘事先伸头探察堂屋门槛里面有没有火盆或是红布条,要是有红布条,就要悄悄地提醒新娘,新娘子会迅速弯腰将红布条捡开,然后才跨进去。要是火盆,新娘子就要捋起婚纱礼裙,绕开火盆,大步跨进,还要注意不要踢翻火盆。放这些东西的目的是啥子,还真的不好说,在农村多数人家结婚都这么做,封建意识十分强烈。

苟学军牵着张小可进入花堂,爱尚花艺婚礼主持人高唱:

东方一朵紫云开,

西方一朵祥云来。

两朵彩云齐相会,

迎接新人到堂前。

主持人请双方高堂就座,然后继续司仪:

一拜天地。

张小可和苟学军向着大门外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苟学军和张小可转身向坐在家神牌位下的苟大春作揖礼拜。

夫妻对拜。

张小可和苟学军对拜。

礼成。牵入洞房。

张小可和苟学军拜了花堂,进入洞房,吃了交杯茶,饮罢合欢酒。听说张盛波尔专程从福建赶回来参加自己的结婚典礼,很是感动。就穿着礼服出来,带着团包岭村委会全体成员,来到张盛波尔桌席前,向张盛波尔赔礼道歉。说你房子垮了,我们村委会最近才晓得。没有看守好社员群众的家庭财产,以致你无家可归,村委会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向你深表歉意。村委会集体表示:只要你愿意在团包岭修房子,无论你修哪里,村委会都支持你!渠河镇镇长已经对我说了,决定将你家作为特困户纳入最低生活保障。

张小可的一席话,感动得盛波尔热泪盈眶,站起来双手抱拳,向村委会成员一揖,说:“感谢村委会对我的深切关怀,村委会能集资修通乡村公路,发展多种经营,振兴团包岭乡村,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致歉。虽然我眼下是无家可归,但为了孩子在外地上学,我三年两载不打算回来住。我再苦撑几年,等孩子书读出来就好了。那时孩子不向我要钱了,我就自然而然的脱贫了。这里的破房子既然垮了,不用麻烦村委会操心了。我也不要什么低保户,你们还是把精力放在振兴乡村工作上吧。”盛波尔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双手平端:“祝幺妹儿新婚志喜,百年好合!”

费幺婆听了,啧啧连声:“多好的人民,多好的盛娃儿啊!自己已经是无家可归了,还坚持不向国家添麻烦。要是换了某些人,身处如此光景,早向国家狮子大开口了。”

张小可端起一杯酒,来回敬盛波尔。然后又对幺婆说:“盛哥二心胸之广还远不止这些。尽管有些乡民看不起他,但盛哥二依然心系桑梓。如今在渠河镇投资建厂的三家闽南企业,都是盛哥二多方游说促成的!”说完,又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这是镇政府发给你的粮食直补款银行卡,里面是这十多年的粮食补贴,连你们那个队长向你要了十来年的公粮款和集体提留钱,现在给你追回来了。全部存在这个卡里的,总计有五万多元。今后你的粮食直补款,镇财政所按时会打进这个卡里。盛哥二现在回来了,我把银行卡交给你。”

盛波尔接过银行卡,连声道谢。费幺婆嘴里不停地叨唠着说,我盛娃儿满心装载的都是家乡人民。‘宁肯人负我,我可不负人。’这种精神在团包岭也只有盛娃儿一个。一边夸盛波尔,一边又说,在自家堂妹屋里坐席,不要架势(讲礼)。都有二三十年没有吃过家乡的席了,多吃些。不要盛波尔这回回来呀,一定得多耍几天,无论如何也要过了我生日才走。

张盛波尔猛然想起,幺婆今年该是百岁寿辰了,好像也在这八月间。费幺婆用手倒拐碰了下盛波尔,神秘兮兮的说:“就是后天。我对哪个都没有说,就只告诉了你。你格老子哪闷都要过了后天再走。”

盛波尔说:“幺婆,好的。我一定等到后天您百岁寿辰上给您老磕了头拜了寿再走。”

还没有散席,地坝角边,苟大春灶房门前围一大砣人在那看热闹,并不时爆发嘻嘻的窃笑。坐席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引颈向伸那边观望。那砣人越围越多,笑声越来越响亮。一声锣响,围住的人散开去,苟学军的表兄弟杨白明用绳子牵出一个人来。

这人是苟大春,只见他头上戴个用报纸糊的高帽子,脸上用锅烟墨和红纸印成黑红色,倒穿条女性的内裤作内衣,外捆一根胸罩,一块“我是爬灰秧”的纸牌牌背在背上,脖子上的绳子牵在杨白明手里,自己手里提面铜锣从灶房里走出来。一面走一面敲锣,杨白明说一句苟大春说一句:“我悔过,我是扒灰秧我悔过。”在地坝里游街。

现在洪州农村人结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这股妖风。现在结婚闹洞房不闹新娘子了,而是闹起了新娘子的老人公。有尕娘婆的,也脱不了干系,也把尕娘婆扮成恶婆婆一同游街示众,洗涮起了老俩口。

苟家地坝里的这种闹婚法,早已惊动了田对面张家院子的樊素花。樊素花站在自己地坝边跳起脚吼:“狗日的杨白明,你在做啥子?”

杨白明乐呵呵的说:“我在修理我姑父这个扒灰佬。”

樊素花指着杨白明说:“你给我放倒(了),不然我撵过来捶你!”

杨白明哈哈笑着:“表婶娘,莫那么小气嘛,趁着喜庆闹哈有啥子嘛。”

“说你还不听嗦。”樊素花说着,就在阶沿上扯根薅秧棒,追过团葱屯水田,就要打杨白明:“你格老子搞的莫名堂,要斗爬灰佬,各人回去把你爹老汉弄来斗。你老汉才是一个大爬灰佬。”

杨白明眼看樊素花真的要追过来打他,吓得丟了苟大春就开跑。樊素花跟着杨白明屁股后面追,一直追到山峰三弯堰塘那边。苟学军的一帮兄弟们见樊素花这么恶,闹个洞房樊素花就有打人那么凶,估计今天这洞房是闹不成了。都说,算了,今后找对象莫找老亲娘妈近了的,找近了洞房都闹不成。嘴上说着,都作鸟兽散,各自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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