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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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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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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团包岭》连载

第三十六章


张小可和苟学军从刘邦元家出来,转过一道弯,来到壶儿嘴岩脚底下。张小可每次从这路过,她都忍不住抬头多看几眼,生怕那块悬空的万吨巨石随时都会掉落下来。壶儿嘴的正下方,住着谭松韵一家。这一家,也是新从悦来并入团包岭的。谭老将的儿子谭超和他婆娘李晨曦在广东打工,前几天为庆祝岩上的费幺婆过百岁寿辰,谭超夫妇才把一双儿女带回来。刚回来的时候,谭老将和谭老婆婆接着孙子孙女,像捧到宝贝疙瘩似的,一连几天和孙子们都在屋后竹荫下躲猫猫捉迷藏。张小可他们来的时候,正看到谭老将的儿媳妇李晨曦在地坝边塑料桶旁边为他们洗衣服。谭老婆婆见有客人来了,叫孙子们自去玩耍,自己热情地招呼小可两个进屋坐。李晨曦见主任来访,衣服也不洗了,进屋为小可他们泡茶。屋外热气袭人,好在谭超这次回来,为爸妈买了台中央空调,摆在堂屋角,屋内才显得十分凉快。

谭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小可和学军,直夸他们是对好鸳鸯。小时候背猪草背篼在岩脚底割猪草,就看你们一个俊美,一个标致,就是天生的一对。谭老婆婆真会夸人,夸得小可粉脸含羞。苟学军也被夸的没有了言语,只是咧着嘴笑。

小可喝口茶,问谭老婆婆:“表婶娘,我超哥呢?”

谭老婆婆:“出去找水去了。今年天旱,我们水井早已干涸了,到处找水吃。”

正说着,谭超挑了半桶混沌的井水回来,放在水缸边沉淀清了再倒进缸里。小可招呼谭超过来摆哈农门阵。谭超笑着,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们的对面,小可问谭超:“超哥你说实话,你俩个在外打一天工能挣多少钱?”

谭超:“我们打一天工虽然有一百多元,但经常缺活路,一个月除了房租费、水电费、生活费外,也就所剩无几了”。

张小可:“超哥,你可能不知道,你出去打工的这些年,党和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扶贫政策,帮助我们农民脱离贫困。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我们国家基本上没有了贫困户。现在为了迎接建党百周年,党中央又成立了国家乡村振兴局,其主要任务就是振兴农村经济,深化农村基础建设。把刚刚脱贫的农民扶上马,再送一程,稳固我们的致富成果。明天村上召开全体村民大会,部署研究我们村的扶贫振兴计划,进一步帮助农民摆脱贫困。”

谭超一家人听说国家要帮助农民脱离贫困,都围拢来听。谭超问:“国家有没有帮助我们脱离贫困的措施呢?”

张小可说:“当然有。国家的政策是因地制宜,多措并举。比如像超哥你们这里的条件,岩下都没有种庄稼了,地里都成了荒山,杂草丛生。你们可以搞养殖业。养猪、养牛、养羊、养鸡鸭鹅都行。只要你肯干,自己选择项目,拿定了主意,养殖场政府帮你建,种子政府帮你买。举例说,你养成了百只羊,政府补贴你两万块钱。羊儿长大后,政府还帮你联系销路。总之一句话,国家就是要你脱贫致富,白手起家,让我们国家不再有贫困人家。超哥你俩口子就不要出去打工了吧,就在屋里搞养殖业,这样还能照顾到表叔表婶娘,一家老少都生活在一起,岂不是更好”。

谭超一家人听了,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还是新领导好啊!想我们原来的村主任刘斌,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国家对农民有这么好的事。国家的惠民政策,他都拿去送人了。谁请他吃好的,他就跟谁说。张主任你说的这些我们干!不知我们养什么好呢?主任你帮我们参考一下。”

张小可正在思考,苟学军说:“你和李宁波两家所住的地方,岩坡较多。中间隔座岩背脊,相距有一里多路。一家养牛,一家养羊。岩坡上的地,还能栽果树,两三年后,你们岩脚底的住户家家都能成富翁。你们两家商量哈,看自己养啥子。”

谭超一家听了小可和苟学军的话,顿时醒悟,祖祖辈辈在这住了多年都不晓得,这房前屋后的坡坡坎坎,原来是座聚宝盆。他们心里由衷的佩服,还是共产党睿智,慧眼独具。只有一心为民服务的政党,才能为民指出一条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

谭超满口应承,我们干我们干。谭超对张小可说,即使我们愿意干,也要再去一趟广东,因为那边还有工程没有做完。老板说,工程不做完不给结工资。这次去广东,娃儿也不带去了,就留在家里。我们去把那点活路做完了就回来,从此在家里搞副业,说不定还比在外打工强多了。

就这样说好了,张小可和苟学军起身告辞,谭超要留小可俩个吃了饭再走。小可说什么也不答应,说岩下还有几户没有通知到,她要去通知其他几家。

他俩从谭超家出来,顶着天上那个似泼了油燃烧的太阳火球,转过一道岩弯,来到李宁波的家。宁波婆娘说,李宁波在岩上替人帮忙去了还没有回来。小可对宁波婆娘说,等宁波回来了,你告诉他,明天无论如何要来村上开会,这个会很重要。宁波婆娘答应要得,明天我一定要他来。

通知了李宁波家,小可和学军从北门上到康平寨。原来上康平寨有条青石板大路,由于大家都去了外省务工,路上少了行人,青石板路已被杂草覆盖。从寨上往下望,基本上看不到路的影子,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焦黄色的草丛伸向远方。寨门因为年代的久远,经不住岁月的侵蚀,已经垮塌,没有了往日的华丽、气派。小可俩站在寨上,看到寨上寨下似火烤过一般焦黄的岩坡地,这才真正意识到今年“秋老虎”的厉害。过去那条绕着康平寨急流奔驰的王家河,现在基本上断了流,裸露着洁白的沙滩。由于秋旱寨上严重缺水,东南面那三百多亩水稻田,全都起了龟裂。乍一看去,仿佛是历经风霜后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么清晰的深刻。立秋后栽下去的杨梅树苗,在烈日的炙烤下,多数已成干柴棍。寨西北面地里的红苕秧,由于秋阳的暴晒。晒焦了叶子,只裸露着藤杆,低垂着藤头,显得那么无奈的哀伤。整个康平寨上,热浪袭人,就像一座火焰山。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小可两夫妇来到砚子石坝,站在石坝往下望,刚才他们喝茶的谭超家,正好处在壶儿嘴正下方。现在居高临下看下去,那孤零零的谭家小院,掩映在青山翠竹之中。风吹竹曳,小院时隐时现。

正在这时,寨上居民户后石坝上一阵鞭炮响,接着就是做法事的锣鼓声传来。小可和学军以为是哪家的老人过世了,请了道师在做法事。可又一想,这一两天没有听说寨子上有哪家的老人病危嘛。正疑惑间,就听到寨墙后有人尖着嗓子在清唱川剧《白蛇传》白素贞和小青“游湖”的唱段: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歌唱罢,又模仿着小青 的声音道:姐姐,这里既叫“断桥”,怎么桥又没有断呢?

说罢小青的台词,又尖着嗓子维妙维肖地学白素贞唱:

“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

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

对这等好湖山我愁眉尽展,

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

张小可和苟学军听这歌声,就知道来人是康平寨上的川剧艺术家杨清柠。当然了,说他是康平寨上的川剧艺术家是有点过份。但他确实是山峰欢喜坪打玩友队伍中能唱花、旦、净、末、丑的一位。他反串起女生角色来,那声音圆润得银铃般似的,使人难辩真伪。在团包岭方圆几十里,哪家有红白喜事,做生做酒,打围鼓唱板凳戏,都以能请到他坐坛唱主角为荣。

杨清柠住在李家院子隔壁,背后就是张小可曾和费幺婆、陈凤莲来耍过的碾子石坝。碾子石坝下是悬崖峭壁,对面就是团包岭最著名的壶儿嘴。那块悬空伸出的万吨巨石,形似一把茶壶嘴嘴朝天立着。壶儿嘴左边有两条岩弯,一条彭家岩,一条黄葛岩。右边是新桥沟欢喜坪,斜对面是李翠岩,正面是大岩口。五条岩弯汇集在碾子石坝下,犹如五匹骏马奔腾而来,人们形象地称这里为“五马归槽”。

自从杨清柠学打玩友唱戏开始,每天早晨鸡叫五更时,他就站在碾子石坝边,对着壶儿嘴吼嗓子,吊声音。吼出的声音撞击在壶儿嘴悬岩上,然后向五条岩弯分散开去,在五马归槽里随波逐浪。余音荡起千层涟漪,经久不息。无论是刮旋风下暴雨,或者打霜落雪,从来没有间断过。日积月累,终于练成了既能唱男声,也能唱女声的金嗓子。

杨清柠转过寨墙,张小可这才看清他肩上挑副水桶向他们走来。小可问杨清柠:“杨表叔,这大热的天,你挑副空桶要上哪去?”

杨清柠:“今年立秋后都有两个多月没下雨了,寨上水影影都没得。我下岩去看哪里有浸水,舀点水回来吃。”

苟学军:“你们寨上哪家有老人离世了?”

杨清柠:“没有啊!”

“那这是谁家在做道场?”小可问。

杨清柠笑了:“啥子为死人做道场哦,那是刘春华他爸爸刘延孝请了个道士在做法事驱旱魃,求雨”。

老刘家是这康平寨上的老著民,住了好多年已无法考证。据说解放前,有一年天旱了三个月未下雨,老刘家的爷爷头戴斗笠,身穿老棉袄老棉裤,外披蓑衣,蹭在门前稻谷田里求雨。一连蹭三天三夜,雨没有求来,却把老爷子热的口吐白沫而亡。即使在棒老二盘踞康平寨的时候,土匪将寨上其他原著民都赶下寨,唯独留他一家人在寨上,原因是老刘家有祖传做旱魃求雨的技能。棒老二想,留老刘家在寨上,一旦遇天干无水吃,老刘家可以做旱魃烧香求雨,以解决寨上饮水问题。

张小可和苟学军从儿时起就听说过刘老头会做旱魃求雨。这个传说中的歪门邪道,他们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是怎么回事,他们决定过去看看这旱魃求雨是个什么玩意。

苟学军:“杨表叔,走,我们一起去看热闹。”

杨清柠笑着摇摇头,说:“我对那个不感兴趣,你们去看嘛。我趁他们都在看热闹,下岩去舀点浸水回来,给你们烧开水泡茶。你们看完后到我家来喝茶!”

小可和学军答应要得,就来到做法事送旱魃的现场,看到刘春华的爸爸刘延孝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毕恭毕敬地跪在神坛前。刘延孝跪在滚烫的石坝上,热的汗如雨下。道士口中念念有词,跳着大神做法事。再看法事的现场中央,有个泥塑的旱魃。身段似人似狗,穿了件婴儿的衣服。有四只脚,人头兽面,相貌狰狞。绿眼凸鼓,双鼻洞开,大张着喇叭型状的嘴。听老古辈人说,就是旱魃张着的大嘴,能吹散天上积云,因而导致天干无雨。

道士做完法事,拿出两块斑竹篼疙瘩制成的竹卦,甩向地面,秉(占)卦祈雨。所谓秉卦,与现在手机、电脑键盘上输入某条数据或链接后点“确定”有异曲同工之妙,是确定这个输入无误的意思。秉的卦要两面竹心同时向上为阳卦,即顺卦。两面竹背同时向上为阴卦,也就是逆卦。一正一反为阴阳卦。出现这种卦也要重新秉,一直秉到都是双面竹心朝上的阳卦为止。

道士秉阴卦、阳卦还是阴阳卦,他自己心中是有数的。正所谓卦相由心生,全由道士秉卦时用的力度和手势来做决定。道士每秉一卦,都要向天问:一四七下雨不?这一卦多半是阴卦。道士把卦捡起,继续念法诗化纸钱。然后又秉一卦,向天问:二五八下雨不?还是阴卦。又念法化纸钱后,再秉卦,又向天问道:三六九下雨不?还是阴卦。这时候道士就会向周围看热闹的人说:“众弟子无诚心,菩萨不显灵,我也没办法”。要求人们向道士所说的菩萨添油(捐钱),进香供“三牲果品”之类的东西,然后又装模做样的继续作法。之后又向天问道:“前面都不下雨,那逢十下雨不?”这四次向天问话秉卦,其实是道士故弄玄虚,根据天气变化耍的伎俩。如果道师观测到近期有雨,他也许在最后秉个阳卦。过后几天若不下雨也会是阴天。法事做完后,不管求雨成功与否,都要将泥塑的旱魃抬到砚子石坝最险峻的崖边,扔下寨去砸得稀巴烂。送旱魃时,道士跟在四个抬旱魃男丁的后面,边走边唱法诗。道士的后面是看热闹的人,有的敲盆打桶,有的吶喊鸣炮。其实道士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玩的套路,显示自己有莫测高深的法术,欺骗善良的老百姓。

张小可没有阻止刘延孝请的道士做法事。虽然她知道做这事属于封建迷信,是当今文明社会所禁止的。但眼下天旱无雨缺水,人心慌慌,社员做这样的无妄之事,也是求个心灵安慰。小可晓得,要杜绝社员群众不做这样的迷信事,作为村干部,共产党员,只要把人民大众的饮水问题解决了,相信社员群众也不会搞这些封建迷信。

小可看到寨上的队长李宏喜也在送旱魃的人群中,把他拉出人群外,说:“你作为一队之长,不想办法解决群众用水问题,靠扔一扔这玩艺天就真的会下雨么?”

李宏喜:“大家都在送旱魃求雨,我是队长,不参与的话,社员会议论我不作为,不为他们办实事。”

张小可:“你这是为社员办实事吗?你是党员吧,党教育你这么多年,你的党员觉悟哪去了?党要你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你却和无知社员和在一起搞封建迷信,你还好意思说你这是为人民办实事。这话传出去,团包岭村共产党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李宏喜被张小可说的满面羞惭。他也知道自己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村民小队长,是不应该参加这样的活动。村主任的批评,他表示虚心接受,说今后再也不参加这样的活动了。

张小可:“我们当干部的,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到水源,帮助社员把秋粮播种下去。否则,将会给今年的秋粮造成巨大的损失”。

李宏喜:“主任你说到水源,我们6队倒有一处。只是有点远,地势比我们康平寨要低很多,有水也引不来呀!”

张小可:“水在哪里?”

苟学军听李宏喜说6队有水,因为地势偏低引不上康平寨。他立马就想到李宏喜说的那个“水”,肯定是6队龙洞沟那个堰塘塘。苟学军说:“你说的那个‘水’我晓得。早在七八十年代,团包岭村还隶属白云公社管辖的时候,准备在那修座龙孔寨水库。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停下来了。你说的是那个‘水’吧?”苟学军问李宏喜。

李宏喜点点头。

张小可一听说6队有水,喜出望外,对李宏喜说:“我们6队还有这么个堰塘啊?走,带我们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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