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都侧耳细听小可讲第二个议题。
张小可:“第二个议题,要想振兴团包岭,就必须要兴修水利,就得重建6队龙洞窟水库——”
张小可话一出口,马上就有人举手反对。尤其是过去在村里所谓的咬卵匠,他们反对的声音是最大。说在七八十年代,渠河区准备修那个龙洞水库,还调渠河、白市、恒升三乡镇的劳力来参与。砌库坝的石料都准备好了,结果一场大雨,堰塘里没水了,成了个干堰儿,从此修水库的事就不了了之。一个区政府举三个乡镇之力都没有修成,你张小可仅凭一个村的劳动力,就能修成一座水库,是不是痴人说梦哦!
张小可不置那些咬卵匠的反对声,继续说:“那个堰塘不蓄水的原因我找到了。我们不但把它修起来,还要把水引上康平寨去,帮助寨上居民解决用水困难。同时修两条水渠,一条经墨线石坝过青杠林到达康平寨;一条经吊脚岩过大地湾到达团包岭,这样还能灌溉全村。”
“能行吗?堰在岩脚底,康平寨在山梁梁上,落差起码有十多米,路途那么远,要引水上寨,水是不能往高处流的。用抽水机抽?岩那么高,扬程过大,要多大功率的抽水机才能把水抽上去?张主任你要给我们说清楚,讲明白,我们才放心的跟你一起修水库”。
说这番话的叫杨树林,是康平寨上的一个打石匠。这些年在屋头业务不好,跟着四川流动大军出去在广东潮汕地区一家花岗岩石材厂打石头做石板材。刚听小可说要修龙洞窟水库,他举双手赞成的,他是很想把在沿海地区学来的深坑取石技术向村民展示一哈。后来听小可说要把水引到寨上去,杨树林听了直摆脑壳,也觉得那是不可能。
张小可拿出在堰塘边画好的图纸贴在黑板上,指着图纸说:“你们看哈,现在的堰与岩边相差八米。我们将堰埂子筑高六米,蓄水五米,不是水面和岩边相差三米。我们再用水车将水抽上岩,水车就是以前大山上农村种田抽水的那种水车,我已经找人在做了。水上岩后,顺着水渠流到墨线石坝。我们先在墨线石坝取石头修水渠,取了石头后形成的深坑作为蓄水池。从这里再往上抽流到青杠林。青杠林有个废弃了的干堰儿,稍加维修,又是一个蓄水池。水到了青杠林,我们同样用水车再往上抽,用这种梯次引水的办法,水就可以从西门进康平寨了。”
大家听了,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只是水要走两三里路远的距离,在路上定会受污染。到了康平寨,种田浇地倒还可以,要是人饮用,恐怕不行。
张小可说:“这个问题,我们想到了,村委会决定从5队修一条水泥公路到康平寨去,蓄水池和水渠都埋在公路下。这样水就不会受污染了,一举两得。”
经小可主任这么一说,团包岭村那些平素时号称天棒、黄棒、咬卵匠们,这下真的是哑口无言了,都认为自己肚子里那点坏水水真的没有张小可心中的墨水水多,都没有一个再站出来反对。特别是康平寨上的人,是巴不得马上把水库修好,把水引上康平寨,早点吃上清甜可口的甘泉水。尤其是刚从悦来并入团包岭那几个队,他们的坡地较多,也巴不得把水渠修好,水顺着岩湾流过来,浇地种田都受益。最后在举手表决时,几乎是全票通过。徐文书做好会议笔录,作为村委会文件存档备查。张小可当即宣布“维修龙洞窟水库指挥部”成立,大家一致推举张小可任指挥部部长,以便协调全村劳力资源。
在外务工回来的,表示暂不出去了,留在家里把水库修好,把水渠修通。既方便了自己,又造福他人。有的在外是包工头,揽的有工程走不开、有的娃儿在务工地读书,非要马上带娃儿回去上学。这些人特别向张主任请假,水库是莫得办法亲自修了,但愿意出钱,当场就向指挥部捐款。有的捐三千,有的捐五千。捐款的多少,根据各人的意愿和经济来源不等。也有捐万字头的。在张家新祠堂侧边座的欧老表,别个在贵阳当了十多年的包工头,这回家乡要修龙洞窟水库,直接用微信转账,向团包岭村龙洞窟水库指挥部捐款十五万元!
谭超也来到张小可跟前,向张主任请假。说是广东那边还有点活路没有做完,两口子明天就过去把那点活路做完了,工钱结了,就回来搞个养殖场。虽然无法参加修水库的劳动,但也向修库指挥部捐了三千元的款。
会议结束,张小可和徐文书、跑腿主任与各小队队长一起,清点了一下全村社员群众对修龙洞窟水库的捐款。连同微信转帐和支付宝支付,加上现金,共收到社员的捐款近百万元。看着这堆红彤彤的现金钞票和捐款数字,张小可也摸清了团包岭村民现在的贫富状态。说明团包岭村民在这四十年的改革开放当中,通过这几年脱贫攻坚的不懈努力,团包岭村民并不是很穷的那种,而是大多数村民家中是有存款的。现在需要帮扶的,也就是住在岩下六九队的五户人家。他们住在岩下不同的五条岩湾,由于受地理条件限制,尤如五个小王国,不通公路,几乎是和外界与世隔绝。要使这五户人摆脱贫困,张小可心想:首先把龙洞窟水库修好,把水渠修通。分别在康平寨和团包岭建两个自来水厂,把水连贯到各个村组,使家家户户都用上干净清甜的地下自来水,以解决当前的干旱用水问题。然后将公路修下岩,修到岩下五户居民的地坝中。公路通了,再因地制宜重点扶持他们搞副业,不愁这五户人家富不起来。
张小可当即决定,将社员群众的捐款存入白云农商银行,立一个专项帐户,作为修水库、修公路等基建资金。她叫李宏喜找两个箩筐来,把今天的捐款用箩筐装起,并请九个生产队的队长一同前往白云农商银行,开设专项账号,以便监督账户内的资金使用情况。
李宏喜用箩筐挑着钱,九个队长和张小可一路跟着,前呼后拥,来到白云农商银行,声称要存钱。银行门口两个保安见有客户用箩筐挑钱来存,吓了一大跳,如临大敌般赶紧在门口拉起警戒线,站直了腰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警戒线。在银行附近耍的人见团包岭的人挑一大箩筐钱来存,都围站在警戒线外看热闹。当他们听说这些钱是团包岭村民捐款集资修水库、修公路的集资款,好羡慕团包岭人民的富有,好羡慕团包岭人大公无私团结互助的精神。见团包岭村委会那么有钱,一直跑货运的货车司机当场就向张小可揽生意:“张主任,你们村修水库,修公路的水泥、石灰、沙石料我包了,一哈哈我就给你运到工地上来。”
张小可说:“只要你要的价钱公道,托你运输也可以。”
货车司机:“只要你付现款,我给你打八折。”
张小可:“好,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墨线石坝上就来了一群人,他们带来的家伙什是大锤錾子、铁锤塞子等打石头用的工具。张小可清点了一下人数,团包岭村的打石匠居然有十多个。虽然他们年纪都不小,全在五十岁上下,但他们一个二个的都精神矍铄,干劲不输年轻人。
他们来到墨线石坝,十多个石匠师傅们拿出錾子铁锤,叉着八字大腿蹲成一排,顺着鲁班祖师爷弹的墨线缝缝打石口槽。一时间,铁锤捶打錾子的“叮当叮当”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功夫,一条四方形的石槽口已打好。杨树林是团包岭石匠队伍中年岁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个,是公认的轮大锤的舵把子。以前的洪州农村修桥、修水库堰坝,或是修房子的地脚石,不像现在直接用钢筋水泥浇筑,而是全靠石匠开山采石。先把大石头打成长方体的条石,再抬到工地上去。打石头的大铁锤有60多斤重,锤把分硬杂木和老竹篾片两种做成,杨树林更喜欢用老竹蔑片做的锤把,很棉软,打下去着力大、省力,不弹手。他见石槽已开好,就将铁塞子塞进石槽缝里,吐泡唾沫在手心里搓了搓,拿起大锤,喊起了川东石工号子:
“哟豁喂嘿——
未举锤来先把号子喊呐——
哟,豁,喂——
举起大锤吔把山开哟,
哟——豁——嗨——”
随着一声“哟豁嗨”,杨树林高高举起的大锤,“叮当”一声落在铁塞子上。
“打一锤来吼一声呐——
打得石头两边蹦呐——
哟——豁——嗨——
不怕你石头坚又硬哦,
我一锤一锤哟嗬喂,
把你分哟
哟——豁——嗨——”
正在水库坝子上挑土的留守妇女们,听到杨树林喊的打石号子,觉得好笑,在那窃窃私语咬耳朵边边。杨树林见有人在笑话他,仔细看那妇女,原来是团包岭石河清李荣浩的婆娘。论辈分,杨树林和李荣浩是老表关系。平辈人有玩笑开,于是,杨树林轮起大锤,喊着打石号子开刷表嫂:
“嘿依个咗耶诶——
隔壁表嫂你莫笑呐,
老表留你守空房呐嘛,
表哥在外伴花眠哟嘿
表嫂诶——
你田干地裂空着忙吔,
哟——豁——嗨——”
使杨石匠万万没料到的是,那婆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听到杨石匠在利用喊号子来骂她,也不示弱,将锄头往地上一扔,手叉杨柳腰,开口唱道:
“今早路过黄岩坡,
听见石匠在唱歌。
有心陪你唱两个,
可你唱的蛮子歌。
大田栽秧栽上梁,
人人都在致富忙。
感恩党的政策好,
瓦房拆了建楼房。
我劝石匠莫轻狂,
打石工作放心上。
假若脚下没站稳,
滚下岩坡笑断肠“。
李表嫂的一曲川东民间小调,把工地上那些个石匠们绯的面红耳赤,无言对答。洪州农村人都晓得,岩坡上的打石匠、河里划船的艄公最会诀(骂)人。过去这些打石匠艄公们,只要看见有年青妹儿从路上过,都用号子来诀过路的妹娃儿。遭挨了诀的妹娃儿简直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加快脚步走开。表示懒得张(理)你这些神经病。谁知杨石匠今天用号子逗的是李荣浩的婆娘,人家是洪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歌舞表演的,上台表演节目都不虚场合的人,难道还怕你岩坡上的打石匠? ,人家直接用民间小调怼回去。这下石匠才晓得,现在嫁到团包岭来的小媳妇们,都是桐子树叶上的火辣子,招惹不起了。
石匠们也不好意思再喊号子了,只有闷声打石头。工地上除了铁锤捶打錾子的“叮当”声,就是姑娘们银铃般的嘻笑声。
正在这时,工地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喂——呀——”
接下来就是一段清脆婉转的川剧名家蒋淑梅演唱的《绣襦记》唱段:
“烟花门巷多阴险
红粉骷髅非誓言
羊狠狼贪狐献谄
悠悠欲壑本难填
我生薄命如蓬转
兰似香焚膏自煎
锦屏空把青春贱
百岁流光箭离弦
青春一去迟暮感
桃花人面怅当年
孽冤解脱休留恋
莫听浔阳商妇弦“。
不用说,这唱川戏的,是被团包岭村民称之为“川剧艺术家”的杨清柠。昨晚上在五同庙那边打围鼓回来,听说村里在修龙洞窟水库,全村男女都参加了。他在床上睡了一个囫囵觉后,心想:别个张主任发动群众兴修水利,这是功在当代,利于子孙的事。我岂能落后!于是,拿把锄头也来参加筑坝劳动。刚才听到那年青妇女唱的川东民间小调好听,见无人附和,一时兴起,就跟着来段他昨晚刚唱过的段子,以抛砖引玉看有没有乡亲们把这歌接下去。
可是,杨清柠的川剧唱的再好听,歌词的意思却没有一个人听懂。不晓得他唱的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张小可问他:“杨表叔,你刚才唱那段,太深奥了,我们一句都没有听懂。你能不能帮我们解释一下,那是啥意思?”
杨清柠笑笑,说:“你没听懂啊,那我解释给你听。这个《绣襦记》,讲述的是唐朝江淮荥阳府常州郑刺史之子郑元和赴长安应试,欲求取功名。闲时到花街柳巷游玩,与长安名妓李亚仙一见钟情,整天与李亚仙混在一起。不久,郑元和带去的金银全部花尽,最后连仆人来兴都给卖掉了。鸨母李大妈见其财尽,便与贾二妈设下金蝉脱壳之计,将郑元和骗走,暗中搬家。郑元和找不到李亚仙,遂流落江湖,充当歌郎,以送殡唱孝歌为生。其父郑儋进京述职,见郑元和与人唱丧歌,认为他有辱家门,将郑元和鞭笞至死,弃尸荒郊。后郑元和被人救活,寄宿在庙里收养乞丐的悲田院,学会了唱莲花落,在长安街上沿途叫化。一日风雪交加,郑元和唱着莲花落在长安城中沿街乞讨,恰巧来到李亚仙居处。李亚仙自与郑元和离散后,旧情不忘,一直拒绝接客,等待与郑元和重逢。这时见到郑元和,便急忙将绣襦披在郑元和身上,并将其拥入暖阁之中。然后又以利害关系说动鸨母,自赎其身,另租屋与郑元和同住。亚仙卖掉钗环首饰,买回书籍,甚至剔目毁容以绝元和心中杂念,督促元和发愤读书。郑元和亦立下誓言,不考取功名绝不回来。后果然高中状元,任成都参军。郑元和携李亚仙来四川赴任,恰值其父擢升成都府尹,相会于驿馆,两下尽释前嫌,亚仙与元和也正式结为夫妇”。
杨清柠一边干活,一边向团包岭乡亲们讲《绣襦记》的故事。有几个团包岭村民说:“杨艺术家,你唱的这个川戏太深奥了,我们没有听懂,你能不能再唱个我们听得懂的来听哈。”
杨清柠:“好,要得。”于是又唱起梅派京剧《苏三起解》: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内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人言洛阳花似锦,
偏奴行来不是春。
低头离了洪洞县境“。
杨清柠的一曲《苏三起解》唱完,真的听醉了团包岭村修堰埂子的人,不得不佩服高手在民间。这戏唱得太好了!乡民们纷纷说,洪州川剧团都不把他录到团里去唱戏,真的是白瞎了这个人才了。
正在这时,打石场上那边抬石头的人在喊:“伙计们呐。”
有人应:“哟——”
“摸到起哟——”
“哦嗬豁——”
“杠子嘛拿起来哦”
“哟嗨——”
“流子拿过来哟!”
“哟嗬嗨——”
“打杵嘛拄起来哦!”
“嘿咗嘿咗——”
“大石嘛抬起来哟!”
“嘿咗嘿咗——”
“脚下齐步走哦!”
“嘿咗嘿咗——”
“前面叉路口哦!”
“嘿咗嘿咗——”
“顺到走哟!”
“嘿咗嘿咗——”
“之字拐哦!”
“嘿咗嘿咗——”
“两边摆哟!”
“嘿咗嘿咗——”
尽管天气如火烤般炙热,团包岭村民热的挥汗如雨,但劳动热情依然不减。挑的挑,抬的抬,你追我赶,干的热火朝天。歌声号子声笑声、“一二三”打夯声、铁锤敲打錾子声,响成一片。过去渠河区用了几年时间,调集周边各乡劳动力都没有修成的龙孔寨水库。如今在团包岭村主任张小可领导下,带领团包岭村民,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一条三米宽六米高,长条石砌的新坝子横跨在龙洞沟两岩之间,龙洞窟水库坝子胜利合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