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大春下得岩来,就遭到杨家祠堂那边的野郎舅开涮。因为苟大春婆娘姓杨,虽然不是一个祠堂的姓,但苟大春总拿婆娘的字辈来跟他们比辈分高低,与他们称兄道弟攀亲戚关系。洪州的所谓“野郎舅”,就是婆娘家平辈的远房堂兄弟,俗话说的送亲不进屋的野舅子们。这些野郎舅开涮堂妹夫那是占尽了便宜,都是翻上,不是当苟家的先人,就是要做苟家的祖宗。一口一个苟(狗)儿的喊。洪州农村人喊自己的细娃儿也喊“狗儿”,那是对自己儿子的一种昵称。他们见了苟大春的面就说,苟(狗)儿啊,过年烧香敬先人的刀头肉要炖耙和些,你的老人家我人老了牙口不好,不炖耙啃不动。还要多烧点纸钱来,记得烧纸的时候不要叽叽咕咕细声细气的骂,这样显的没诚意,来年老子不保佑你。那杨家祠堂一大姓氏,堂兄弟无计其数,对着苟大春一个人涮坛子。纵然是你巧舌如簧,也难敌众兄弟们对你一起发难。往往骂得苟大春落荒而逃。
也有老表们问苟大春,看你那么抠门,像只一毛不拨的铁公鸡。不曾想你儿子却那么大方,免费请我们吃杨梅,点都不像你,你儿子到底是不是你生的哦!
苟大春听了,打着呵呵说:“是啊,我俩爷子的德性点都不像。我也怀疑,是不是我家后院葡萄飞了花种子变了异。”苟大春自己都这样说了,反而怼的跟他开玩笑的老表们无话可说。
这时候渠河镇镇长带着洪州电视台的记者已来到杨梅基地,张小可到村里请村民到团包岭苟学军杨梅基地集合。说是镇长要在那召开现场群众大会,请每一个在家的村民务必参加,有上电视的机会。村民们听说有洪州电视台的记者拍摄采访,纷纷往团包岭苟学军的杨梅基地聚集。
樊素花听说苟学军要免费请村民品尝杨梅,不由在心里对苟小娃儿又多一分敬佩。心说:这娃儿很像我的德性,点都不像他老汉苟大春那样抠门。单从请乡亲们免费吃杨梅这一件事来说,苟学军做的很有姿态,越来越像我的半个儿子。
樊素花在团包岭村是个乐于助人的人,特别是在农用种子、秧苗方面,哪家要是没有这些物件,只要向她开口讨要,她都要匀出一些给你,还乐呵呵的说:没事,你拿去栽吧,我把窝窝打稀些就好了。
自从樊素花上次到团包岭杨梅基地看了后,苟学军在她心里已然竖立了高大形象。她觉得一个缺少母爱、没有妈妈调教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娃儿,能在荒石谷梁子上把杨梅基地打理得绿绿葱葱漂漂亮亮,还上了电视,并受到区委、区政府领导的表彰和接见。她对苟学军早已心生好感,不再拿鄙视的眼光看苟小娃儿。再加上今天这件事,让她彻底改变了过去对苟学军的成见。早早来到杨梅基地里里外外帮忙,招呼来人,帮忙端凳子,她已经将苟家事当成自家事一样。
苟大春见樊素花老早就主动过来帮忙。虽说他们是多年的老冤家,现在在俩个年轻人的感召下,人家先就摒弃了前嫌,苟大春不得不放低姿态,笑脸相迎“樊表嫂,你来了。”
苟大春跟樊素花打招呼,反而使樊素花觉得不自在。他们有二十来年没有互相打过招呼,即使在路上或是别的场合偶然相遇,他们都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另外一边。都视对方如无物,更没有在一起说过一句话。现在眼看冤家要变成亲家,樊素花总觉得别扭。故意把“苟”字抬高点声调回道:“狗老表,你也早啊。”
苟大春听出了樊素喊他的音调,老表之间有玩笑开,就是儿女亲家互相涮哈坛子,也在情理之中。喊了他“狗老表”,也莫得法反驳。苟大春反而笑的满脸太阳开花,各人做各人的事去了。
苟学军看见樊素花过来帮忙,一口一个“妈”喊的蜜蜜甜,喊得樊素花都不好意思答应。在农村,未婚女婿喊未来老亲娘喊“妈”。就意味着两个谈恋爱的年轻人,已经越过了恋爱的范畴,将要正式步入婚姻的殿堂。团包岭村民听了,取笑苟学军:“吔,‘妈’都喊上了,等不到好久我们要吃喜糖了哦。”
苟学军红着脸说:“你想嘛,我们吃糖还早呢。”
张家院的贺嫂二喊住张小可,非要俩姑嫂一同前往。她是团包岭村张姓长房大哥张富发的婆娘,现在六十来岁的人了,还像个老小媳妇,成天在村里嬉嬉哈哈,和村里平辈的小叔子表兄弟打俏骂趣。在村里是个非常快乐的人,你还没看到她的人影,先就传来她那哈哈的笑声。贺嫂二打着哈哈说:“全部都去,把妹屋里杨梅给她吃心痛。”
张小可粉红的脸笑盈盈的,打趣道:“好,我带你去嘛,我叫他们多留些下来,好喂你这个老母猪,”说完就捂住嘴格格的笑。
贺嫂二也回敬道:“你猪说哟。你纳闷不多吃些,明年添个小猪猪。”
“哎呀!讨厌!”张小可羞红了脸,一记粉拳,打在贺嫂二肩上。
俩姑嫂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一会就来到团包岭杨梅基地栅门前。旺才从栅栏里蹿出来,摇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呜呜地叫着,好像刚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在张小可身边上蹿下跳撒着欢儿,似乎是迎接女主人的到来。尔后又冲贺嫂二怒目而视,“汪汪”吠叫。贺嫂二说:“看,到底是一家人,连苟家狗都向着你。它吠我都不吠你。”
张小可回道:“你跟它一扬(样),它就不吠你了。”
杨梅园里一字排开了四张八仙桌,桌子上摆满了用洗脸盆盛好的杨梅。团包岭村民悉数站在桌子周边,看着盆里乌黑的杨梅,个个口角生津,垂涎欲滴。洪州电视台记者选好角度,把摄像机架好正对着人群录像。漂亮的女记者手拿录音器在人群中穿梭采访,被采访的村民对苟学军都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学军这娃儿能耐大,顶住压力在荒石谷梁子种出这么好的杨梅,团包岭村民们也看到了振兴乡村的暑光。当问到苟学军为什么要请村民免费吃杨梅,苟学军说:
“我请村民来吃杨梅,一是报恩:我母亲过世早,打小就受到村里婆婆婶婶们的关爱。我父亲在岩脚底做活收工晚,是她们给我吃,给我住,可以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今天请大家来品尝杨梅,也是借此机会报答各位一哈。二是我要告诉大家:党和政府的扶贫攻坚已经告一段落了。通过大家的不懈努力,团包岭村已没有一户贫困户,总体上已摘掉了贫帽子。但我们要巩固脱贫致富来之不易的成果,能够充分实现振兴乡村,我们就得向荒山要粮。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们团包岭村荒石谷子梁子上种的杨梅很好吃,在我们洪州市乃至全国很有市场,很有销路。建议广大村民都来种,把岩上岩下的荒石谷子地利用起来,全村人民一起来发财!”
有村民插话:“都来种,我们不会种呀。你教我们吗?”
苟学军说:“你们只管种,技术指导由我负责,销售由团包岭村农民合作社负责,保证你们杨梅种得起来,销售得出去,让大家都有钱!”
“你们团包岭村民都要栽杨梅发展多种经营,我们悦来村民呢?总不会置之不管吧?”说这话的是杨四二的婆娘李桂英。她家的房子在全体村民的帮助下,没用多久时间就把房子修好了。全家搬进了新居后,杨四二也跟着乡亲们去外省打工了。她听苟学军说全村都种杨梅,没有听到说她们刚合并进来的那几个队该怎么办,故而才说出上面那几句话的。
苟学军见杨表嫂发问,故意开玩笑说:“表嫂你莫着急嘛。回去将地窝窝打好,我先把树苗苗栽到你那窝子头,你就放心了嘛。”
“要得。”李桂英爽快的答应,村民们却笑了起来,李桂英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苟学军骂了她。李桂英看了张小可一眼,对苟学军说:“你个卖沙屁眼的才会诀人哟,当心今晚回去有人要收拾你。”
大家笑的更欢了。张小可抿嘴笑了一下,说:“得了,你俩个不要你一句我一句的演双簧了。我在这重申一下,我们两村既然响应国家号召合并在一起了,就不应该再说你们团包岭村我们悦来村了,现在要统一口径,都说我们团包岭村。我们对振兴乡村经济,要根据各队具体地势条件做统筹规划,绝不厚此薄彼分个你我他。你们也可根据自己喜好,只要是你所做的是发展经济,对振兴乡村有益的,我们村委会都予以支持!”
社员群众在短暂沉默后,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渠河镇镇长接着说:“苟学军的设想,应该受到团包岭村民的拥护,这是一条非常好的致富之路。以后苟学军就是你们的农技术员。我代表镇政府向全村社员表个态:你们跟着团包岭村委会、苟学军一起放手去干,镇政府坚决做你们的后勤保障!来,大家来吃杨梅,不要客气。我来带个头。“镇长说完,抓了一把杨梅在手,一颗一颗地放进嘴里吃起来。
趁大家吃杨梅的间歇,镇长特地到团包岭苟学军试种的菠萝地去察看了一下,只见菠萝也长势良好,有的已经开始打花苞长出了小菠萝。镇长看了,不由暗自佩服苟学军真是个人才,难怪得到市、区领导的重视。回到现场,镇长把张小可叫到人群外,说:“我听说原来悦来村那边有个叫盛波尔的,全家出去了很多年都没有回来,你们村委会与他联系一下,问下他们一家贫富情况,看需不需要扶贫帮助。”
张小可:“他们一家人都在福建打工,应该不会成为困难户吧。”
镇长:“盛波尔在他原来的那个村,他们的干部没有一个提及过他,好像把他家遗忘了一样。有群众反应:盛波尔全家五口人,一个老人,两个上学的孩子,其中一个还在读大学。他们家只有盛波尔俩夫妻有经济收入,人均月收入多少?在没有在贫困线下?我希望你到盛波尔的打工地调查核实一下,对每户都要追踪摸底。党中央出台的扶贫攻坚政策,是绝不能落下一户需要帮扶人家的。”
张小可答应:好。等我们把杨梅卖完了,就亲自去趟福建实地了解一下。如果盛波尔家在贫困线下,我们一定要给予帮扶。
镇长听了,满意地说:“欵,这就对了。”
全村男女老少都围着桌子吃杨梅,只有何烂龙在梭边边,他实在不好意思同村民一起享受这顿杨梅大餐。当初苟学军种杨梅的时候,他自以为他是团包岭的人才,聪明绝顶,别个都是挝捧脑壳,做的事没有他想的周到。在石谷梁子上种杨梅,只有苟学军那个哈儿才想得出来。甚至丢下狠话:“他要是把杨梅种成了,我去跳石河清水库!”
贺嫂二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看见何烂龙在人群外探头缩脑不敢进来,一把逮住烂龙“你不要躲,当初你各人说的,苟学军的杨梅要是种成了,你去跳石河清水库。现在杨梅摆在这了,你各人找个地跳下去兑现你的诺言”。说得何烂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站到那里无手足无措。
苟学军出来解围:“表叔,石河清水库你就不用跳了。进来尝哈我们团包岭荒石谷梁子种的杨梅好不好吃,如果你觉得好吃,你可以考虑在你家的责任地里种,种植技术我教你。如果你不种,可以把你家的地出租给村农民合作社,你只管分红利。”
有村民反对苟学军说:“学军,你喊他来种什么杨梅嘛,别个是要傍着改革开放总设计师享福的,不种庄稼国家也要拿钱给他吃饭。”
荀学军说:“表叔,你这个想法要不得。改革开放总设计师搞改革开放,那是国家发展一盘棋的总体规划。我们洪州出了个总设计师,他的规划思路将国家昌盛了,人民才能安居乐业。我们洪州人可以为之骄傲,但不能因此傍着他老人家享国家的现福。看你有脚有手都是好好的,干吗要吃国家的救济粮呢?自己凭劳动挣来的饭吃,腰杆都挺得硬直些,你说是不是。”
何烂龙左右手各抓一把杨梅,活像八辈子没有吃过,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一边包着嘴咀嚼,一边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是!是!是!”
大家正在津津有味的吃杨梅,苟学军扫视了几遍人群,全村在家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唯独少了一户人没有来。苟学军暗自思忖:他家今天怎么没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