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可和费幺婆一行从康平寨回来,路过凉水井,看见杨八字的老汉杨高启正在那用个小桶在凉水井打水回去。费幺婆问道师,你跑这么远来打水回去做啥子。杨道师满脸堆笑,说是他莽子媳妇儿生了,生的个大胖孙子。孙子落地那一刻,地球都经不住抖动了一下。他来凉水井打水回去煮红鸡蛋分发给团包岭村乡民,让全村人民分享哈喜气。看杨道师脸都笑烂的样子,仿佛他儿媳妇不是给他添的个孙子,而是生的个美国总统。
费幺婆打着呵呵说:“你个老不落轿的,一辈子吹牛日白打靶子扯谎扯惯了。老得都快要钻土坝了,还是那样说话不着边际。哪里有生个娃儿把地球都震动了的。”
张小可说:“杨表公,表婶娘就生了啊?我记得好像不到生的时候哒嘛。”
杨高启说:“是离预产期还差个十来天。估计是前几天吃了你家的杨梅,觉得杨梅好吃,把那小子的馋虫勾发了,提前出来还要吃你家的杨梅。”
张小可呵呵笑着说:“杨表公,需要我们帮忙吗。”
杨高启连连摆手:“不需要。等哈你们来吃红蛋就行了。”
费幺婆说:“要请吃红蛋你各人拿到村委会来发,反正你家在村委会侧边座。不能让月母子见那些挖齁(贪)心重的人,不然会把奶带走的。”
杨高启说:“老嫂子,谢谢你提醒。这个风俗我是晓得的。”
他们这样一说,倒是把张小可和陈凤莲愣住了。看哈座月子的人,竟会将新妈妈的奶带走,有什么科学依据啊!
费幺婆看着杨高启远去的背影说:“你们莫看他这个时候说话利索,他从小的时候可是个结巴,口吃得很,一句话半天都说不清楚。记得在解放前的1948年冬腊月,华蓥山游击队观阁总队长王兆南在漾水凼牺牲,游击队正是在华蓥山上艰难困苦时期,国民党为剿灭游击队,调重兵将华蓥山团团围住。为防止游击队从渠江撤向河西岸,正规军驻河东,河西就由各乡的乡丁各保的保丁负责联防联坐,各路口设哨卡严加盘查。哨卡搭有窝棚,白天夜晚都有人驻守。规定晚上一有风吹草动,以鸣锣为号,听到鸣锣声,渠江河西岸各乡镇的乡保丁都向那里集结,围堵华蓥山游击队。”
“那天晚上杨高启家的牛脱了缰绳,不知游荡到哪去了。杨高启哭哭啼啼地来对我说:幺表嫂,我家的牛走折(丢)了。我给他出主意,叫他站在团包岭上叫大家起来帮他找。于是杨高启果然站在团包岭上,扯巴扯欠的喊‘大――大――袴――张起(大家起来)找――牛哦!’因为口吃,吐字不清,大家也没有听清他喊的什么。号棚里值班的那个保丁是个胆小鬼,以为他喊的是游击队来了,提起铜锣一阵乱敲,高声呐喊‘华蓥山游击队来了!’其他号棚闻声而动,以为真的是华蓥山游击队来了,一个接一个又敲锣又呐喊。那一个晚上,渠江河西岸,上至龙台消溪,下到洪州县城沿河一两百里地,尤如炸惊了营。敲锣声,吆喝声、狗吠声响成一片。乡保丁打着火把,骂骂咧咧挨家挨户查户口。就连岩洞角角,石头缝缝寻找了一遍又一遍,叮叮咚咚折腾了一宿,没有看到一个游击队的踪影。华蓥山脚下的国民党正规军见河西岸闹的鸡飞狗跳。以为山上的游击队不知从哪里漏了网,跑到河西攻打县城去了,急忙抽调部分正规军从白市石盘过河回到县城北面挖战壕设阵地,严防死守洪州县城。不曾想经他这一闹,国民党兵在城北折腾了一宿,不但没有看到一个游击队的影子,华蓥山游击队趁机也跳出了包围圈,从广兴撤到渠县,参加了渠县的龙潭起义。”
张小可:“那杨表公怎么现在说话不结巴了。”
费幺婆:“那晚上折腾了一宿,国民党兵在河西岸没有看到游击队的影子,华蓥山上的游击队也钻空子跑没有见了。国民政府不干了,就追查是谁敲的第一声锣,是谁喊的第一声‘游击队来了。’查来查去就查到这老几头上,说他有通共嫌疑,故意喊游击队来了制造混乱,让华蓥山游击队乘机逃走。当时杨高启才七、八岁,扣个共党嫌疑分子又不像。于是就把杨高启的老汉抓到渠河乡公所,严刑拷打,威逼他承认自己是地下党,支使儿子故意喊游击队来了的目的是调动山脚下部队来渠江西岸,好使山上的游击队趁机突围。”
“杨高启家确实是牛走丢了,全家摸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牛在哪里。杨高启家是佃户,田土、房子、牛、家具都是大户人家的,弄丢了耕牛他屋里可赔不起,急得他屋里人团团转。杨高启是个细娃儿,听了我的话才在团包岭上扯巴扯欠的喊了句‘大家起来帮我找牛哦’。结果被号棚里那个值班的胆小鬼听成‘华蓥山游击队来了’,才鸣锣示警,阴差阳错的引起了一场误会。团包岭村的保长张治腾了解了真相后,去渠河乡公所力保杨家没有通共嫌疑,是由于找牛引起的误会,最后课以五佰大洋的罚款了事。杨高启的老汉回来,把杨高启狠揍了一顿,有人说揍孩子没有用,不如送给欢喜坪那帮打围鼓唱板凳戏的阴阳道师学徒弟,看能不能矫正他那口吃的毛病。噫,你莫说,他一去学那个行当,还真把他那口吃的毛病给矫正了。口吃的毛病倒是矫正了,可也挨了不少的整。”费幺婆说。
“为什么呢?”张小可问。
幺婆告诉她们,自从杨高启学了这个行当,庄稼也不种了,一门心思的专门从事这个职业。解放后,在那个特殊年代,全国正在搞农业学大寨,不准农民搞其他副业,只准在农业社搞生产。每个场口都有戴红袖章的市场管委会的人值守,你要是上街买农具配件,都得要生产队开具证明介绍信才准你上街,更不要说像杨高启“咿呜哇呀”摸夜螺蛳搞的是封建迷信。村里每有大会,就在他胸前挂块“打倒走资派”的黑牌牌,头戴纸糊的高帽子,把他弄来批斗,割他的资产阶级尾巴。还把他编成歌来唱“杨高启,开里坏,破坏农业学大寨……”我们公社雨花村,住在神屁岩沟沟脚底,地理条件极差,公社要在那开批斗大会。全村都是穷人,饭都吃不起,既没“地、富、反、坏、右”斗,也没有资产阶级尾巴可以割。雨花村只好向团包岭村借“开里坏”去批斗。从那以后,“开里坏”这个名声,在恒(升)白(市)渠(河)三镇,比他杨道师这个名气都还要响亮。
费幺婆一边走一边吹牛,走走停停回到团包岭村委会已是晌午时分。杨高启已将红蛋煮好拿到村委会门前来分发给左邻右舍,请大家分享他家的添人进口之喜。那个莽子月母子在床上坐不住,她舍不得把她家的鸡蛋分发给众人吃,就头上捆根毛巾,身上穿件羽绒服站到人群外说:“是亲戚的才恣(吃),不是亲戚的就莫恣,不然恣得呕(吐)天呕地。”
团包岭村民都晓得她人有些傻,说话得不得罪人她也不知道,大家都是同院居座,晓得她是这么个德性,任由月母子在那叽叽呱呱地说,大家吃得更欢了。
这里围一砣人在分享杨家的红蛋,却引起了村委会门前大路上几个过路妇女的注意。其中有个中年妇女觉得刚才说“是亲戚的才恣,不是亲戚的就莫恣”的声音好熟悉,有点像自己失散一年多的女儿细妞的声音。中年妇女走拢一看,果然没错,杨八字去年捡回来的婆娘,正是这个中年妇女的女儿。
中年妇女:“细妞!”
杨八字的婆娘有一年多没有听见有人喊她“细妞”了。突然身后一声细妞,使她一愣,回头一看,原来是她妈妈仿佛从天而降,细妞鼻子一酸:“妈――”就扑进妈妈怀里像小孩子一样哭起来。
大家都劝细妞不要哭,坐月子哭的话会瞎眼睛的。不管这个是真是假,在农村,老一辈人都这么说。细妞妈妈说,我们家在恒升天宝寨座。自从去年细妞从家里走失,我们寻找了一年多,始终不得寻见,原来你就在隔壁镇,害得我们好找。
大家现在才明白,杨八字把细妞捡回来那天,张小可问她是哪里人,细妞怯怯的细声细气地说“我是天上的”。由于声音说得细,都没有听清她说的“我是天宝寨的”,以至一年多了都无法向她娘家联系。细妞妈今天见到女儿,人不但长得白白胖胖,而且还添了外孙,已为人母,真是喜从天降。
杨高启见亲家母突然来到家门口,喜出望外,热情招呼亲家母坐。赶紧把杨八字从屋里喊出来,认亲叫妈。杨八字从屋里出来,对眼前这个陌生妇女叫了一声“妈”。但杨八字叫得有点拗口,因为他稍微一打量,发现这个妇女年龄跟他有些相仿,即使妇女年龄大也大不了好大点,充其量喊声“大姐”罢了。但那是置于平时,现在而今眼目下你跟人家女儿成了夫妻,先斩后奏给人家添了外孙。细妞杵到那里喊中年妇女喊“妈”。你再大的架子也要跟着喊“妈”才得行。中年妇女看这位女婿:虽然是年龄有点大,跟她做兄弟也差不了好多。但长相还算周正,身板硬朗,人看起来也精灵(聪明),配她那个哈戳戳的女儿还是绰绰有余。中年妇女满心欢喜,真的是老亲娘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当杨八字叫她“妈”的时候,她就脆生生地应道:“诶!”
哎呀,杨高启家今天真是喜事不断,媳妇儿刚添人丁,又母女团圆,真的是双喜临门,天大的喜事,把杨家高兴的摆开桌子,大办宴席,他家要扯开堂子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