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长江中下游有一处支流叫藕池河。我家住在藕池河入口处岸边的小镇上。小时候,我常常独自去看涛涛江水。远处看去,江面平静安澜,像平放着的一面巨大的镜子。到了近前,江水翻腾,卷起一个个骇人的旋涡,湍流发出怒吼咆啸之声,偶尔有江猪什么的突然凶猛地在江面上跃起——那一瞬,我会产生危机无处不在的感觉。
那年那月,在藕池河的入口处办起了一家规模很大的砖瓦厂。许多不愿呆在农村里种田,或家庭里有多余的劳动力,或镇上待业闲在家里的······砖瓦厂里相聚了许多年轻人。
我每天都耳闻目睹新鲜而有趣的事:一对男女在砖行里幽会被人发现了;一女工装病休息却是等待工友们上班后独享寝室以侍情人;附近的农民骂到砖瓦厂来了,不知哪些偷情的男女糟蹋了一片未成熟的棉花地,还留下一些可疑的污物······
藕池河入口处岸边的小镇,每天都在发生着故事。小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故事的主人公,可能,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们自己。
第一章
那天,我们下班从窑洞里出来,当我们走在窑室里前往池塘洗澡的时候,我们身后传来了一群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这群姑娘们,她们是砖机车间的职工,是骑着自行车的队伍。她们的笑声一阵风似的向我们袭来,然后响在我们耳边。
这群姑娘们,红桃骑着自行车走在最前面,她车上驮着莲香。红桃和莲香是砖瓦厂里最标致的姑娘,她俩不仅相貌好,身材也好——那高挑身材的美好线条就像是勾勒出来的。当她俩的自行车在我身旁错过时,莲香看着我——我就是一个灰人。我们在窑洞里作业,里面不仅是高温,而且满是灰尘。此时,我们从窑洞里出来的人,脸面以至浑身都被灰尘包裹着,从头发根里渗出的汗珠把脸面的灰尘开了一条条小沟,一直淌下去······是的,我们从窑洞里出来从来身上只挂了条裤衩。莲香的一双眼直直地盯着我,她一副痴呆的样子。
于是,一个工友对莲香说道:“喂,看得那样认真,是想做我们邹师傅的媳妇吧?”
莲香还没出声,红桃已经扭过头来:“是啊,人家又没有看你,吃醋了吧!”
莲香突然间惊醒。她脸上闪过一丝儿尴尬的神情,然后向我投来了微笑。她微笑里充满着挑逗。不仅如此,她还大胆地说道:“喂,今晚上看电影去?”
“你在打人家主意啊?”红桃大声取笑莲香说。她的嗓音提高到已经再不能提高了。
莲香狠狠地在红桃丰满的臀部拧了一把,边骂道:“你这狗日的骚货!”
红桃的臀部扭捏了一下,她把车踏得飞快。这群姑娘们,你追我赶,带着她们银铃般的笑声一阵风似的离我们愈来愈远。
我出生的家庭的确是有些背景的。我的叔父为人处事非常圆滑,他把子女的出路都安置得很好。而我父亲和他弟兄的性格截然不同,他倔强,上自己的班很安逸,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尤其为子女的的工作去求别人就像是打了他的脸。
我父亲姊妹众多。他们表面上都相处得很好。那天,我二姑生日——他们兄弟姐妹不管是谁的生日都会相聚热闹一番。因父亲出差在外,我做家里的代表去了二姑家里。我姑表兄在镇中学里任教导主任,他是家里的主人,便礼节性地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事情。我叔父当时微笑着凑上来说:“他现在在砖瓦厂窑洞里码窑。一个读了十多年书的人在做这样的事情!”叔父接着说:“他读书时是好优秀的苗子,当时从我们学校考到镇中学时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叔父自然又提起地球人都知道的那次空军部队在学校招学员、耽误我学业的事,又感叹了一番自己家族的成份。之后,叔父和我姑表兄开玩笑说:“你们表兄弟之间,你是有成就的人,有什么好门路,也用一只眼睛把他们观看着点。”表兄说:“当初那么优秀,现在沦落到窑洞里码窑,也太浪费资源。”他随后问我说:“学校里倒是缺代课老师,临时的,待遇也不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去?”叔父替我说:“去!怎么不去?”
晚上,一群姑娘从我家的门前经过。她们一路说笑着。莲香哼着有些走调的流行歌曲,她极力想让我知道她的到来,她的声音有点儿发颤。红桃也有意大声干咳以引起我的注意。我知道她们的心意。我反而扯亮电灯,拿了一本书坐在大门边阅读起来。我有意要让她们看见我的举止,其实我手里书中的文字对我模糊一片。我不能和她们一起过这无忧无虑、开心乐趣的日子。我必须和她们有一个界线,我至少要和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一直在努力,我要跳出这个窑洞,我不能在窑洞里呆上一辈子啊!我一定要改变一个环境来生存。我在心里对这群已经走过我门前的姑娘们说:心爱的姑娘们,请原谅我吧!工友们,当人们住进高楼大厦,谁会理解这一砖一瓦来之不易?这是你们在高温和灰尘中拼命、是你们血汗的结晶。你们是最了不起的。姑娘们,我爱你们。可爱的莲香,我曾偷眼打量你多次,你不仅像花一样漂亮,你那样放纵,你甚至有点撒野,这都是我喜欢的。假若我找不到出路而继续在砖瓦厂码窑,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对你说:你若嫁不出去就嫁给我吧?你会怎么说呢——做你的春梦去!于是我们在一起散步、聊天、谈情说爱,于是我们便在砖行里或是糟蹋一块棉花地······然后我们结婚,然后我们生一个像你一样逗人的孩子······
通过姑表兄的关系,我当上了中学教员。那天我心情无比紧张地登上了讲台。其实我的性格一点也不大方。我是那样努力地在学生面前塑造自己良好的形象。我一边教学,一边开始自修。我渴望着有那么一天,学校会给我转正。
我小姑父在我们镇上的派出所当指导员,那天在二姑家聚会,他把我就业的事放在了心里。在姑表兄为我争取当教员的同时,他也在作一些努力。一次他来到我家里突然对我说:“邹晓明,你想当警察吗?”他接着说:“当警察的待遇比许多单位都好。”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如果能当上警察,不仅是待遇好,还比当老师荣光,当老师还不一定等到哪天才能转正呢!我欣喜地说:“您说的是真的吗?”他说:“派出所正要招聘警察。”我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当教员可是我多么心爱的职业。这一切太突然了。
如果我不去派出所当民警的话,就不可能和她相见了。即使我们能够相见,甚至交往,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不会让人如此纠结。
那一天,我刚跨进门槛,好奇的家人便向我凑过来,他们急切地想打听到我带回的消息。
我是在派出所我小姑父的寝室里见到管政法的佘镇长和派出所的郁所长的。他俩人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俩人年纪相仿,四十岁左右。佘镇长体格生得宽大,前额凸得远,额前的头发生得上,他身体有些发胖,尤其肚子凸得像个临产的孕妇。郁所长个头不高,但满脸满腮的胡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皮肤黝黑,这模样似画中的雷神爷一般。
佘镇长对我姑父说道:“你这侄儿还像条汉子!”
郁所长说:“人倒是长得标致。要是姑娘们找对象恐怕是抢手货。”
他们事先已经安排妥当,不过是要见我一面而已。
踏入社会,砖瓦厂成为我人生的第一驿站。短短几个月,我完成了三级跳,从一个码窑工变为教员,又从教员变为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