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调动的通知很快下达了。
这期间,我已经把我和吴梦的关系禀明了父母,可他们毫不理会,我换来的只是他们更严厉的斥责——他们宁可没有这样不知长进的儿子。
那通知是汪国清送来的。我被调到陆逊湖经济民警室。我再不是派出所的人了,我将是一个经济民警,是陆逊湖水产公司的一员。
汪国清对我说:“其实,你是和他们经济民警室一位对调的,那位已经在派出所报了到。”他之后说:“你到那边去比在派出所还好,他们那里很富裕的。”
通知是水产公司下达的,我问为什么要他汪国清送来。他依然摆出那副笑脸,憨厚地说:“我想来看看,就来了。”
汪国清几次抬眼看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又把头低了下去。直到我问他,他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终于说:“现在吴梦还过得好吗?”
难道你汪国清还不清楚我和吴梦的关系?难道我和吴梦同时失踪了几天就没有人知道吗?我最近可是大大落落地和吴梦在一起!我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她至少比以前心情舒畅,比以前开心多了。”
汪国清有些难为情:“是指导员的意思,他要我和吴梦多接触。”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无嘲讽地说:“你和她接触得不够多吗?是啊,要多接触!多了解!加深印象!”
他居然说:“她上次让我太难堪,我再怎么好去接触?”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但我明白一定是我小姑父向汪国清讲述了我家里人的态度而汪国清便误以为我对吴梦已经灰心,这样给了汪国清勇气。他此刻居然无视我的存在。我接着讽刺说:“也许她是诚意待人,你却误会了。再者,她当时心情不好,你应该谅解。”
他如此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当时我的确太难堪。”
他并且决定把上次带来过还没让人裁做的衣料再次拿来。我心里对他说,别浪费你汪哥的表情!我是那样的得意。
汪国清吃过了晚饭才返回派出所。吴梦也和我们一道晚餐。在餐桌上,她时常用一个眼神或某个动作对我表现出那种恋人的亲密,但汪国清看在眼里,他居然毫不在意。汪国清是清楚的,在吴梦心里,我是她恋人。而在吴梦眼里,汪国清是我的同事,仅此而已。
夜阑人静,我敲开了吴梦的房门。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嘲讽人时的得意心情。我在自己的寝室里踱来踱去几个小时,我就要离开新裕了,我怎样给吴梦一个交待呢?我能说出让我们抛弃这里的所有、我们自由自在地走出去······这于我是最好的了,但她愿意放弃吗?她有人品,是这里方圆十里少有的美人儿;她有钱,钱虽然不太多,但足够用;她至少在新裕这地方还是受人们欣羡的。我一方面还侥幸地想去试试说服家里人;另一方面,现在司法办公室正缺少人手,我和范司法关系相处得不错,假若我能调到司法办公室去,那我们就摆脱了家人和亲戚的困扰。我想,我们既应该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又应该体面的生活下去。打好了主意我才来到她这里。
吴梦在和我们一道晚餐时已经得知我将调走的消息。她同样和我有着沉郁的心绪。其实这种心绪做什么事都是没有劲头的,但她仍然亲昵地依偎在我怀里。这使我意思到一种惜别而无奈。我捧着她的脸,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毕竟掺杂了伤感的情绪,缠绵便变了味道。我说:“我们到外面去走走,行吗?”
我们漫步在新裕的街道上,我们肩并着肩、紧挨着身子踱着。
“从我们在新裕相遇,我们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在这市场上走在一道。”我叹息着说,“我就要走了,我突然觉得对这个地方好留恋。我真不想走,可又有什么办法?”
她抬头望着天空,月亮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眨着眼睛。她又叹息着看着地面,这是一片黑暗。她却安慰我说:“在哪里你都是一样的工作。你难道想呆在这新裕干上一辈子?”
我们一边踱着,顺着街道的方向。
“杨书记只有两天就要回来,可我已经不是这民警室的人了。但我想在这里休息两天,等他回来。直到今天,你还不认识我的父母,连我的家里也没有去过······”
她接过我的话,声音低沉:“等些日子,你有时间了,我们再去吧?这不怨你。”
“我想对你说,明天,我要向你哥嫂提亲了。”我原想把我俩的事禀告家人后再作她这一边的安排,可家里人······万一是家里人不同意的话,我只好自个儿简单地把婚礼给办了。这是我先一会儿在寝室里决定的。我接着说下去:“我要对他们说,我将娶你为妻。我们将会有我们幸福的家庭了。杨书记将是我们婚姻的介绍人。”我觉得杨书记平常是热心和支持我与吴梦相好的,他又体面,我便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我们一边肩挨着肩,从容地谈着话,间或也有过沉默,不时的叹息声陪伴着我们。
“你觉得汪国清这人怎么样?”我突然问。我不知道怎的就说出了这句话。
“他这人,”她边思想着,边答道,“太喜欢笑了,又太拘节······不过,他人挺厚道的,我有时候倒觉得他像个孩子······也许他心眼不错······总的来说,他还算是一个好人吧?”
“我和他比较呢?”我说。
“你像个大男子汉,知人待客比人家还差得远呢!”
我又问:“你喜欢他那种性格的人吗?”
“谈不上喜欢。有时觉得他有些趣味,好笑罢了。”
我感叹说:“谁嫁了他,会终身幸福的。也许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她更加紧挨着我。她说:“即使你是一个木头,我也会跟你一辈子!”
我俩一边踱着,间或的欢笑赶不去心头的忧郁和沉重的叹息。月亮已经消失得没了影,星星也一颗颗隐隐蔽起来,天空一片暗淡。
“我只担心你这次离开了再不会回来。”她边说着一边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你在这里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把你调走?”她仍仰望着天际。她顿住了脚步。“是不是你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你别胡说。”我挽着她,“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边说,想起我俩将要面临的遭遇,将要给她带来的不幸,我不自觉好一阵心酸而流下了眼泪。这泪水顺着脸面流到嘴边,那味道好涩好涩。我把她揽在怀里。
她原来一直仰着头是不想让满面的泪水流落下来,她只是不想让我觉察到她在流泪,她已经成了一个泪人儿。她此刻伏在我怀里不禁哭泣起来,边哽咽着说:“关指导员是你姑父,把你调走了,我们就没有机会在一起,他们就满意了!”
“不是这样的。”我说,“吴梦,你听我说······。”一个男人的泪水啊!我差点儿就像吴梦一样哭泣起来。我想对她解释什么。是啊,关指导员,——我这姑父的每一次到来,他总是对吴梦板着一副脸孔,好像吴梦哪辈子欠他什么似的!他间或和她打个招呼,总显得那样的拘谨和无奈。天啊!为什么要磨难一个如此纯真柔弱的姑娘!“吴梦,”我说,“你听我说······”
她抬起一双泪眼:“你为什么说要死?说要做和尚?”
我无法面对我心疼的泪人儿。我说:“我给你讲过的,我是受那些故事的影响······”
“那是你瞎编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愈加伤心痛苦。
我拥紧她,抚慰着她。我心里坚定地对她说:我决不会听从别人意愿的,你是我的最爱,你就是我永远的新娘。我之后捧着她的脸,我吻着她,吻干她脸上的泪水,我们长时间紧紧的拥在一起。
街道上仅有的从一家门缝里照射出来的光亮最后消失了。我俩相互依偎着,一边又开始在这凄清漆黑的街道上踱着。想起第二天还要向吴老板提亲,我稍微振作了精神。我一边说:“我刚到新裕时,总觉得这地方乌烟瘴气、乱七八糟、邋里邋遢的,现在都不觉得怎样了。我们以后是安家在新裕呢,还是在我那边?”我继续说,“现在是五月了吧?不管怎样,我们下半年是要结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