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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方礼指定的路线到达了广东省的清远市。方礼和他的一个同事在我下车的地方早等候着。
清远的气候和内地大有不同。我下车便感到了人们的穿着打扮和我大有区别，好像我和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季节。我几乎没有看到另外的一个人像我这样西装革履、整洁的打扮。我异样的穿着使我刻意地去留心他人。方礼他俩也只穿着衬衣，他们衬衣里面是没有穿背心的，这可不是内地人的习惯。几个穿着短裙的女人迎面走过来，她们已经不像内地女人现在即使穿上裙子也还在大腿上套着长袜或者紧身裤，而面前女人的腿部全是光着的，当然她们也没有内地人肤色那样的细嫩、白净和滋润。客车停靠地点的一个办公室里已经有电风扇在转动，角落里下着象棋的两位成年人光着上身······这难道就是南方的天气吗？真像内地的六月天了！
我随着方礼他俩往他们的住处走。
我发现这地方上的人们对衣着打扮好像都不太讲究，方礼去买香烟的店面，那个站门面的男人竟然像我们穿拖鞋一样趿跶着一双皮鞋，这在内地是很少见或者见不到的。这个城市的市容也就像这些不讲究衣着打扮的本地人，也并不繁华。不过，从成群的基建可以看得出这里是正在开发的一座城市。
我随着方礼他俩穿过了几条小巷到了他们的住处。这是一栋七层楼的建筑，他们住在三楼。
方礼果然是方礼！我心里不禁叹服他们。在外地竟然住着这样的房子！房间里有上等的装饰，多宽敞、明亮、豪华的房子！这么气派的一套住房在我们内地还不曾见到呢！在这里少说也要值大几十万吧？住在这里，还必须有其它相关的等等的费用，他们没有赚到钱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吗！他俩都有各自的房间，我同样被安排在另一个单人的房间里。正好这天是星期天，公事不谈。用过晚餐，我们一边欣赏电视节目，一边畅谈家事国事。我们都很兴奋，我完全忘记了旅途劳累。
第二天，我们三人一道在一家店里吃了早点，我坚持要去参观一下公司，方礼却给了我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听讲课。我想，在这里做什么生意难道还需要培训吗？我就疑疑惑惑地跟随着他们。
我一路上发现好多的人都和我一样：穿着整洁，手里拿着笔和本子。我们彼此都感到陌生和新奇。我们都在朝着同一栋楼上走去。我们来到了一个宽大会议室里，这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会议室的前台有黑板和讲台。下面的人们都是自备的座椅，都有序地坐着。人们此时都少有言语、紧张并庄严的在等候着什么。方礼找来了几个塑料板凳，我们三人在前排坐了下来。
在这等待的紧张气氛中，我打量着室内四周。正对面的黑板上方有红纸黑字写着的横幅：自信自立自强自律。我们进来的那扇门的两旁有同样的红纸黑字，不过是竖立的，张贴的对联一样，一边是：启迪人生；另一边是：超越自我。原来四周的墙壁上都有着这样的的红纸黑字，那纸的高度和黑板上方的并齐，那一连串的黑字分别是：振兴民族企业、创民族品牌、弘扬民族精神、传播民族文化。我心里想，这到底是摆的哪道啊？
随着一位穿短袖衬衣、系着领带的风度潇洒的男士入场，大家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男士走向讲台，他双手微微抬起，翩翩的做了个让大家安静下来的动作，接着用他洪量的声音道：“来自全国各地的朋友们，你们好！”
“老——师——好——”这齐整而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回声使我回到了儿时的课堂，这位先生是我的什么老师呢？
男士接着用他洪量的声音慷慨激昂地说：“我们为什么走出家门？因为我们感到了危机！现在百分之二十的人占据了我们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我们要富有！我们走出来了！我们同样要有自己理想的事业！我们要有完美的家庭！我们要有健康的身体！我们同样要得到他人的尊重！所以我们走出来了！”男士接着用同样的语调引用了一些名人名言：“我们今天地位的卑微，不是我们的星宿，而源于我们的内心。一切成功始于意念的转变。只要我们梦想的，就一定能实现！”
台下一片经久的掌声。男士再次双手微微抬起翩翩舞动如蝴蝶飞翔，大家安静下来。他接下去，仍然情绪激扬：“机遇就摆在我们面前······”他从中国的改革开放讲起——商品贸易的开放出了万元户，生活资料的开放出了百万元户，泡沫经济出了亿万元户，之后讲到现今的资本开放，然后讲到全国营销体制的改革，才终于讲到了正本——所谓的连锁经营。他就如何从学员升柜长再升级店长再提升经理再升任地总······他一直往下讲。这是怎样的激动人心啊！按照他的说法，几乎只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一瞬间就成为了一个老总。这仅只是一眨眼或者一抬头的功夫！即使再心灰意冷的人也会有所心动的。他的“连锁经营”大约讲了两个小时。他一直保持着亢奋，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但他仍是风度潇洒，虽然他短袖衬衣被汗水紧贴着躯体，他躯体上搓板一样皮包着的骨头架子也被映现，但他的领带还紧紧地系着脖子。再看他是如何收场的吧！
“人生途中，失败的原因无非是此路不通，或某处发生了故障，或还差一、二步！我们既然有这敏锐的目光，我们就应该抓住商机、付出果敢的行动和顽强的毅力！未成功的朋友们坚持再试一次！未来的老总们，让我们团结互助、加盟连锁！只要我们梦想的，就一定能够实现！”
他就在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中潇洒地昂首挺胸地大踏步地走下讲台，径直朝门外走去。
人们开始解散。方礼向许多人亲切地微笑着，他不断地和别人点着头、和别人握手。原来这里的人们都显得这样亲切，只要有人随便作一下介绍，甚至是往你的方向指点一下，他们便热情地向你伸过手来。我立刻学会了频繁的点头、微笑、握手。我问方礼：“你们不是自己开公司，而是在做这个‘加盟连锁’？”方礼默认了。
在那位讲师表演的现场，我当时很有些信心想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但在往住处的一路上，我的信心开始动摇——人是有思想的啊！我来到广东原来不是加入什么公司。这“加盟连锁”不就是传销吗？我被骗了！回到住处，我对他们的行径彻底心灰意冷。我想，这些人是一伙骗子！他们从开始就是骗，他们像苍蝇一样的嗅觉——那种该死的绿身子、红帽子的苍蝇！他们嗅到你的心态，然后编一套使你完全能信赖的谎言让你落入他们的圈套。我和方礼平常可是多么要好的关系啊！这难道说就是所谓的商业技巧？这些骗子！无耻的行径！这让我想到：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方礼的同伴开始在厨房里烧火做饭。我横躺在大厅的沙发长椅上看电视，我毫不客气、甚至毫无礼貌地把没有脱鞋的一双脚放在沙发长椅的另一端。方礼拖了一把单椅靠近我身边坐下。我对他的反感已经流露出来——我对他已经失去了好感。方礼说：“晓明兄弟生我的气，是吧？”“什么都别说了！我今天还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走人。”我不想和他说话，于是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方礼很知趣，对我瞪了会儿眼，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电视的屏幕上。
晚饭后，方礼低声下气地邀约我去参加一个什么沙龙。他表现得非常诚恳。从听课的地方回到住处，我一直对他冷若冰霜。但他一直承受着，一直对我那样亲切。他的平常、宽容的心态其实有些打动我。再者，我不加入他们的行列，就当作一次旅行，这不就了结了吗？还有，如果他们出去了，只留下我一人在家里也不怎么好，这是他们的家，家里或许还有些贵重物品。犹豫了一会，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是一个三层楼房的房顶，面积之大足可以容纳好几百人。而到来的人也已经很多，楼顶的平面几乎满座——都是自备的座椅。人们按照先来后到都有序地坐着。人员还在陆续到来——他们称这些人为盟友。这些盟友的友情特别，他们点头、微笑、握手、亲切地交谈。在这里，你到处可以看到或听到人们的鼓励、赞美、互帮互助。这里没有了人世间的批评、埋怨和指责。这是一种怎样和谐的氛围啊！生活在这种美好的环境里，再糟糕的人也可以让你暂时心情舒畅。
盟友们友情交流的暂且打住是源于沙龙的中心位子出现的一个品貌兼优的姑娘。她已经在向大家打着招呼了。她是本次沙龙的主持人。
姑娘用她有些颤动的悦耳的亢奋的声音道：“新朋友、老朋友们，你们好！”
大家很响亮地回应后，她接着说：“我现在把我自己推荐给朋友们······”
她作了自我介绍——原来也是我的一个老乡。她同样是被人骗了出来——她说成了这是商业技巧。她简短地道出了成为盟友后的发展过程，然后她说：“我首先向大家请求，让我的新朋友出场。可以吗？”于是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于是一个长相同样出众的姑娘便在这掌声中、在人丛里站立起来，她走到了中央。
这是多么动人的场面！
这位姑娘和主持人一样，她性格和她的长相一样非常大方而惹人喜爱，她热情地向大家问好。大家响亮的回应。她接着向大家作自我介绍——我的又一个老乡。
主持人说：“想知道我的新朋友给大家带来了什么开心的节目吗？”
高亢的异口同声：“想！”
主持人：“掌声在哪里？”
于是掌声雷动。
“我就献丑了。”这位姑娘献上的是一首精典情歌。她的歌喉、她的表演艺术——看得出她的确是一个人才。如果她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绝对可以成“家”立业。一曲唱罢，把气氛推向了暂时的高潮。掌声再次雷动。
我不曾想到，仅第二轮的新朋友之中，厄运落到了我的头上。方礼急不可待地去中央为大家作了个人表演，他继而对主持人道：“请允许我把我的新朋友介绍给大家？”
不待方礼说完，女主持人便道：“那有请——欢迎方先生的朋友！”
掌声响起来。但不见有任何动静。主持人是非常机灵活跃的，见状，她那磁性的声音又传到耳边：“再次欢迎！”
仍没有动静。主持人有意大声问方礼：“新朋友姓甚名谁？”
主持人紧跟着方礼念道——但比方礼的声调要高亢好几倍：“邹······晓······明······”
她具有穿透性的嗓音使我耳膜发震。我这样做，不知是出于对方礼的憎恶还是不适合这样的场合？无可奈何了，我才站了起来往前面挪动脚步。
主持人在把手伸给我的同时，她震耳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欢迎邹晓明先生闪亮登场！”
主持人闹腾得我有些晕眩，四周一遍又一遍的掌声更使我惭愧。身边的方礼把一张嘴凑近我耳朵，悄悄地告诉我说，几个月来，我是第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才被请到前面的朋友。我想，难道我有什么了不得吗？论人品才华，在这里可不泛出众之人。
我像前面走到这里的新朋友一样作了自我介绍，但我首先却忘记了问朋友们好。为感谢大家一而再的掌声，我唱了一首早几年流行的歌曲，女主持人还配合着我做了些热情奔放的很当代的动作。
这种场合真能使人胸怀开朗、精神焕发。
紧接着我的后面，有一位男士居然请来了男、女共九位新朋友，连他自己凑了十人。
主持人别出心裁地让他们展示节目：“你们共十人，我提议你们依次按照各自的顺序号组成一个词语，然后按照我的要求把这个词语用上去，好吗？”
台上台下齐声呼应。
“这个要求——就说：在新婚的那个夜晚······然后你们接下去说一段自己的故事。”主持人转向最前面的一位，“一号，请跟着我说：在新婚的那个夜晚，”她小声对一号，“请你接下去。”
一号是一位男士，他说：“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对妻子说：我会一心一意地爱你。”
二号是位女士，她在主持人的牵引下说道：“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警告男人，请他再不要三心二意。”
三号，女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喜庆我们的三角恋爱终于结束。”
四号，男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们研究了一下如何四季发财。”
五号，男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们做了些五花八门的动作。”
这五号男士在说话时已经有些歪歪扭扭忍不住要笑，他刚说完便用双手把自己的嘴给蒙上了。这不仅他自己忍俊不禁，更引起了大家一阵哄笑。女主持人显然还未结婚，脸都红了，她瞪着五号男士，但她的笑，终于是禁不住。
六号，男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妻子流了好多血，我一时六神无主，以后半夜里还找来了医生。”他想引起有五号的效应，但他的话似乎用错了场所，显然失去了大家的兴趣。
七号，男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还没有沾着妻子，因激动紧张，一颗心已经是七上八下。”
八号，女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见男人那胆小怕事的样子，我心里才七上八下呢！”她是接着男士的话说的，加上她忸怩作态的神情，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九号，女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依偎着丈夫，却免不了对养育自己的父母无限思念。因为那天正好是九九重阳。”
十号，男士：“在新婚的那个夜晚，我终于体验到了人生的十全十美。”
由于女主持人的出色才华，场内的气氛高潮迭起。继续介绍了一些新朋友，继续表演着节目。最后由一个讲师风范的男士给新、老朋友们“分享”——他已经是地总。他最初到这里来也以为是被朋友蒙骗，以后被朋友们挽留下来加盟，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功。
短暂的欢娱又曾使我产生加盟的念头。但一路上就清醒过来——这就是传销！害人不浅的传销！
在以后的日子，方礼邀我去听讲、串门，我都拒绝了。住处经常有串门的盟友到来，但我谢绝了和他们交谈。有一天，在来了几位“老总”级的人物时，方礼一再要求我给他一点脸面去陪伴别人聊聊，我知道这不是我去陪伴别人，而是让别人来做我工作拉我加盟。我想，干脆挑明了吧！
大家坐在一起，很直接地便说到了“加盟连锁”。他们所讲的无非是：加盟连锁是以后营销的必然形式······抢先一步就是财富······机不可失······
在他们都发表了一番论述之后，我说道：“请问各位老总，我们的资金来源于何处？”我接着说下去：“我们家乡有一个生产组居然有三十多人来到了这里，他们把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不惜找亲朋好友去借贷，而把可怜的这些资金全部投入到我们的‘连锁’，新朋友的加盟金就是我们唯一的资金来源。其实我们内地要比这里更加贫穷落后，而我们却反倒把那可怜的资金搬到这里来花费！再者，我们‘加盟连锁’，连锁店在那里呢？连一个店面也没有，叫什么连锁呢？假如我加盟‘连锁’，我可以和你们一样去骗取别人的信任而吸收他们，我从他们带来的资金中得到部分好处费，我发展的盟友越多，好处费加倍，我的下线又发展下线，层层抽头，继而成几何数延伸、金字塔般的发展，这账好算，说不定不需要很长时间也能和你们一样成为经理或者是地总。但我每想到我们的‘商业技巧’，我便联想起自己的人格，我有时候甚至是一个疾恶如仇的人。另一方面，现在盟友一天比一天成比例地发展壮大下去，我相信在不长的日子里，这清远市的首脑在考虑到他们所得利益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到人满为患的后果。现在只要我们盟友举行一次活动，就已经防碍了这里的交通和秩序，不久的将来，我们会被遣散的。”
我一口气把要说的都说过了，真是一吐为快。不管他们作如何的辩解，我让他们说下去。反正我是顽固不化。当他们对我有些泄气的时候，有一位说道：“在这些盟友当中，也有少部分人是国家、集体单位的下岗人员，这也是逼迫的再就业。我们也要生存下去，有时也就顾不上良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