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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厚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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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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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眼泪》连载

第五章 吴梦的无奈

第二天,吴梦又变得消沉了,她又还原了以前的情绪——她一个人独处。都是我昨晚惹的祸。我想,我应该主动向她道个歉。

我第一次去了她的卧室。她家的房子有两排,前排是临街的,是她用作门店的那排房子;后排的房屋没有前排的高大,和前排隔开着,但只有若一米的间隔,这间隔即使在白天里也不会有很明亮的光线;这间隔成一条巷子,连接着她哥哥的门店和另两间门店——我想这两间也可能是她家的房产。前排五间门店的后门和这小巷子连接在一起,和后面的卧室门互助串通,她的卧室门正对着她门店的后门。

这天晚饭后,我是从吴老板的门店里进去到了巷子,然后来到她卧室的门前。她房门打开着。其实我在心里蓄谋已经很久,却装作邂逅,说:“你在房里啊?”我接着说:“你这里有好看的书吗?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翻一下。”她显然还生我的气,却勉强笑了笑:“裁剪书,看吗?”我正有些失望,怪她不懂得人情世故,她又笑了:“开玩笑的。看什么样书?你自己来找。”她用手指着放书的地方。我便进了她房屋里。里面有一种淡淡的芳香,像是自然的她身体上拥有的那种;由于和她单独的近距离相处,我有些紧张。

她所有的书放在一张宽大的抽屉上,很齐整地站立排列在傍墙壁的一条;抽屉上面盖着一块厚厚的透明玻璃,抽屉和玻璃的中间由洁白的纸张铺了底,然后夹了许多的照片。我看到了我们中学时的毕业合影,我在里面看到了她,而且熟悉地找到了我自己。这张照片我也仍然保存完好,对许多人在里面占据的位置也记忆犹新。我其实欣赏着玻璃下面的照片,却说:“你这么多书啊?”这些照片里,除了那张我们的毕业照,再没有一个男人,大多是她的近期照片;有几张是儿时的,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过来都在这里留下了影子;愈是近照,愈显得大方和成熟,愈是往儿时看去愈显得羞涩和稚气。“你干什么啊?”她发现我在干什么,一只手在几张小时候的照片上摆动。她又说:“不许看,不许看。”

“把你近期的照片送一张给我?”我说。

“若给你了,别人问你那是谁?你怎么回答!”

“我就吹牛说是我对象。”

“还吹牛!是作贱你自己吧?”

“只要这相片的主人同意,我情愿作贱自己。我还渴望这样作贱。”

她说:“你几时学会耍贫嘴了?”

“舍不得就算了。”

我随便抽了她一本小说准备离开,她又说:“不坐一会儿?”我没作好心里准备,即兴说:“还有事。下次坐。还有下次吧?”她笑了笑:“下次不许你进门。”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是客套,而是真的想留我在她那里坐会儿。我其实也是想陪她坐会儿讲会儿的,总觉得今天不怎么好就离开了。

这样,以后我向她借书和还书就成为了我们往来的正大理由。第二天刚吃过晚餐她就在餐桌旁问我昨天拿的书看完了没有。我在白天里民警室有许多事要办,晚上也还要养精蓄锐的,哪里就看完了?不过才翻了几页。我还没回她话,她接着说:“我给你介绍一本看,不知你喜不喜欢?”“喜欢。”我把话说出了口才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了,我还不知道别人说的是什么书呢。这倒是把我俩都逗得笑了。

我自然的跟着她,我们到她的卧室里去拿她给我介绍的书。这一次,她让我在她房间里坐,我便坐下了。她给我递过来一本书,是一本外国名著。我翻开书的扉页,里面夹着一张她的照片。我赶紧把书合上——生怕她发现了这个秘密而把照片要走。以后我才想到,这张照片可能是她有意思送给我的。

我说:“你喜欢外国作品?”

“我觉得外国作品总体来说比我们的要优秀。可能是译过来的都是优秀作品吧?”

“你在这方面比我们又高了一个层次。有一个人在我家里看到了《老人与海》,他吃惊地说:‘你这里有这本世界名著啊?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你借我看一下。’他就拿去了。一个月之后他还没给我把书还来,我便去讨要。我问他:‘就那么几万字的小说,你还没看完?’他说:‘不好看。都写的什么东西啊?翻了几页还扔在那。’又有一位在我家里发现了《红楼梦》,说借去看一下,看完就还我。我说那你不用还我了。他对我惊奇地看着,还以为我送他一本书。一个月之后,对方没还我书,我去找他,我说:‘你当时借书时怎么说的?说看完还我?现在如果你看不完呢?那么还不还?’你以为他怎么说?他说,这本书写得不怎么样,要人看不下去。我只是比这些人的修养要强一些。”

“你都可以当编剧了!你在我面前也编啊?你真是个人才。谁不知道你那爱好,你初中时平常的作文就写上几千字,总是写那么长,语文老师都被你伤了脑筋。”

“我真不是编。这社会上的许多文人其实真的连《红楼梦》也没有看完过。我不过算是一个书虫。”

我这一次在她卧室里也只是停留很短的时间。我回到自己的住处,赶紧从书里拿出她夹在里面的照片来,我欣赏了半天,然后把她珍藏在一个很少现面的笔记本里。但从此,这个笔记本却不比以前,因为那张照片的缘故,我经常想看看那照片,笔记本也就不是很少现面而是经常现面了。

吴梦也会经常来到我的寝室,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书看完了吗?我们不是每天的晚上都会聚在一起,而是经常。我们以后每次相聚的时间变得稍微长了,谈话也多了内容。

我俩有时候是我到到她卧室里去坐,有时候是她到我寝室这边来。我们之间都变得非常随意。我在她卧室里坐着时,我们共同坐在一把长条椅上,为了坐得更加舒适,我们总是把鞋子脱掉,我有时盘着腿坐着;她总是把房间的一把小木椅放在面前,然后把脚放上去;我有时盘着腿坐累了,那把小木椅就成为我们共同放脚的工具。有一次在我寝室里坐着时,因为没有搁置双脚的地方,我就把自己的单椅移到床边,我把脚放在床缘上。她也就随我移动椅子,和我一样的姿势;床缘和那两把藤制的单椅差不多的高度,我们躺倒在椅子上,把脚伸得毕直,那样子非常惬意,但我们的坐姿简直很不成体统。我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新鲜话——我几乎把我们同学时我那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全部给她讲了出来。我那时候是多么的单纯。她也一样。

我说,我曾经做过小偷。我对小说的喜爱其实缘于一次小偷。那是初中二年级的上学期,那天我去镇上文具店买作业本,正碰上店里盘存,许多的书籍堆放在柜台外面。我买了本子离开时,见没人注意到柜台外面,我就顺手牵羊拿走了一本小说。那是我第一次做小偷,当时我心里紧张得要命,生怕被人发现而追赶上来,直到走远了觉得安全了心才蹦跳得缓一点,那时又非常得意。但那本小说是没有加盖出售公章的,我害怕别人追问来龙去脉而一直藏在课桌里不敢让它露面。这本小说一度让我提心吊胆,又不敢把它带回家里,一是怕家长责备我看小说耽误学业,二是怕家长生疑:小说是从哪里来的?二个月后,我的同桌叫明强的,他在我书桌里找我的笔记借用时,他发现了这本小说,他要看,我不借,我说:“要不卖给你。一半的价钱卖给你。”他从家里偷了几个鸡蛋出来换了钱,然后买了我的脏物。就是这本小说让我上了瘾。之后我用卖书的不义之财到书摊租书来看。我还从家里多带了大米出来在学校换了饭票去租书——书摊的摊主收购学生的饭票。

我喜欢上了小说。我和别人看书不同,如果我和别人同时看一本书,我看一遍几乎要用别人两倍的时间。有人对我说:“你看书看得这样慢啊?”我看书不会一目十行,和朗读的速度是一样。但我看一遍能够把看过的详细地讲述出来,而有的人虽然说是看过了,你问他书里都讲了些什么?他却茫茫然。我看书喜欢做笔记,有些我欣赏的段落、句子、词语,我都会记录下来。我每年都要记录两个16K的笔记本。做笔记很受益,那些在以后的生活中体现出来都化为了“修养”。我看小说最遗憾的一次是,那次看《水浒》只剩余下卷的最后两页了——当然是在课堂上看。我被老师当场抓获,小说被没收了。

看小说也耽误功课。但我成绩下降绝不是看小说的原因。我骨子里原本有一些不安分。有一次,学校宣传“学雷锋做好事”活动,许多同学不断做好事得到学校表扬,我就想,哪来这么多好人好事?我于是和同座打商量,说我们都来做做好事吧?同座当然同意。我选择了他的一支新买的钢笔交到了学校办公室里。不一会学校广播里就说有谁丢失了一支钢笔,请在办公室领取,并表扬了我。我的同座第二天干脆把我的整个文具盒都拿去交办公室了。他当然也得到了表扬。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孩子,有一次,两个同学为一点儿小事发生争执,两个都互不相让,以后发展到快要动手斗殴,我当时想看热闹,又担心他们冷场,于是帮他们搭台,我假意说:“不要伤了和气,要不就像上体育课搞锻炼一样,点到为止。”果然不出所料有位就说:“谁怕谁?”另一位也接受挑战。我说:“只点到为止。”两位就打斗起来,结果都打得头破血流。还有一次,我的同座耽搁了早餐的时间,他把早餐用的馒头带到了课堂上,那是数学课,老师面朝黑板时,他便把馒头塞进嘴里,老师转过身来,他又停止动作。我想,如果让老师发现他在课堂上吃馒头并让他得到惩罚该多好啊!我便不断用手指戳他肚皮逗他发笑。他嘴里被馒头塞得满满的,起初还努力克制自己,但终于坚持不住——他在发笑的同时把满口的馒头都喷了出来。老师发现了问题。老师那天本来得了感冒,身体有些不适,情绪也不是很好。老师来到我同座的身边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我是不是有点品德败坏?

我成绩的下降主要原因是空军部队那次在学校来招学员。耽搁了我两个月的功课,我都一心准备不读书了。生活开了我这么样一个玩笑,谁知我不经事,心思再也收不拢。我中考没考好,我在高中时就纯粹鬼混了,只是和学校里几个纨绔子弟打得火热。

我在高中时成为了学校里吊儿郎当的角色。我有一次不喜欢一个老师的讲课,我站立起来打断他说:“报告老师,我要去一趟厕所。”面对同学们的哄堂大笑,老师非常尴尬。我也经常逃课。我们趁别人上课的时候到学校附近的瓜田里去偷西瓜。我有一次吃那些偷来的西瓜把肚皮撑得鼓鼓的按也按不动,我之后有好几个小时不适应。有一个同学还脱了长裤做口袋,把偷来的当场没能吃完的西瓜装运回学校。我们还逃课去偷学校养的鱼。围绕我们学校有一条又宽又深的水沟,学校在沟里养了许多的鱼。水沟里有养鱼的人放的一条木船。我们常把木船划到围沟比较隐蔽的那一段,我们把船身猛烈摇摆起来,让水里掀起很大波浪,沟里的家鱼便开始飞跃,有的同学还带着棍子在水面使劲拍打,鱼儿便飞跃得更欢。有鱼飞到了岸上,也有凑巧飞到船上的。有一次我们把木船都摇翻了,那次我们三人都落到了水里,幸亏还有一位识水性的,我只喝了几口脏水而没有被淹坏。那次我也吸取了教训,不是我们再没有去摇船,而是以后摇船时我都先到了岸上去。我们在学校里最不好的行为是开始了用扑克赌博,有的人没有钱便赌饭、菜票。

其实我在上高中二年级时,我感觉得自己的记忆力特好,那段时间我总是第一个抢着去背诵单词和课文。在此之前,我的成绩一直是数理化占优。但我基础太差了,我想努力,却一时间补不上所有的课程。班主任老师还夸奖我成绩稳步上升。我知道自己醒悟得太晚了。是我自己毁灭了自己。但如果说不是初三那年生活开我那么样一个玩笑,我决不会在高中时候被毁灭。我又说,如果我在高中时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我也可能读出去了。吴梦说:“我在高中时,突然就觉得学习很吃力了。”

吴梦和我不同。我不是属于那种刻苦学习的人,而她对学习却非常努力。她从上初中开始就感觉到了自己不再是那么优秀,她看到许多的平常并不怎么用心学习的同学,只要她稍稍懈怠,那些人的成绩就会排列到她的前面去。因此,她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自己家里,别人有休息有假期,她是没有的,她把时间和精力全部用在了学习上。有一次放假,她在家里学习就被一个同学发现,别人是来邀她去玩耍的。这个同学以后都不怎么佩服她了,说难怪她学业好,原来并不是聪明才智,是加班加点的结果。并说如果自己是这样努力也可能有好的成绩。到高中时,她觉得学习非常吃力,都觉得在学习方面再不可能有突破了。

······

一天晚上,吴梦带了一个同伴来到我简陋的寝室里。她说:“邹晓明,你还认识她吗?”她带来的女伴非常美丽,但打扮得有些妖艳。她和吴梦以前是同桌,我们是同学,她叫代小东,我怎么不认识?她两人都品学兼优,都出人头地。吴梦比代小东肤色更好,面若桃花,那嫩白里透着粉红,一副令人不敢仰视的娇贵样。代小东也有吴梦不及的地方,她总是扎着一把马尾辫,走起路来那马尾一耸一耸,显得精神而热情,她脸上有一对酒窝,在说话和微笑时,她那酒窝浅浅不知看醉了多少人!

“邹晓明,原来是你啊?”代小东说。

“我是没想到还会碰到你们的。你们当时都太优秀了,我看你们一眼都是仰望的,你们知道仰望的滋味要人很不好受,要人很累。以后我的学业继续滑坡,你们又考取了重点高中,我想我此生和你们聚集更是可望而不可即了。”

代小东仔细打量着我,她从头到脚把我看了一遍:“啧啧,了不得,了不得!比以前更加帅气潇洒!”

我说:“两位坐吧!”吴梦对代小东说:“坐会儿吧?”寝室里刚好有两把藤制的单椅,她两人坐下来。我坐在了床铺上。代小东其实学业没有吴梦优秀,生活上也没有吴梦严肃,她甚至有点儿野。她高中毕业当时没能取大学,以后复读了两届总算考了出去。她现在是一名中学教师。当我们谈到过去的一位同学时,我们谈话的气氛很快由融洽变得火热。代小东对我说:“你还记得管超吗?”

管超是我们初中同学当中乱弹琴最多的一位。他的许多雷人事迹都为我们共知。

管超曾经把发育时刚长出的两根弯曲的毛发拨了放在一位女生的书本里。夹放毛发的那页正是课文讲到的地方,要想不被女生发现也是不可能的。上课时,女生不知那毛发为何物,觉得弯曲得有趣味,她用一手捏了在面前玩弄,还从嘴里往毛发上吹气,那毛发迎风招展——管超让自己的同桌看那女生,说她手里捏着的毛发是他从身上某处拔下来的。这管超,该死的缺德鬼!

管超曾经把大便放在了老师的被子里。管超把心思用偏了,学业就跟不上。当年教我们数学的是一位年轻的男老师,他看不惯管超那吊儿郎当的样。那天上课时他首先点名要管超背先一天学过的两个定理——他知道管超一定不能背。他要教训管超,出管超的丑。管超果然背不了。我们回答问题时都是站立着的,管超个大,站立着遮挡了后面同学的视线。老师让管超站到了走道的最后面,他继续讲课。但管超站了不一会儿,他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老师并没有许可。老师不信邪,偏偏想要制服他。正好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就把管超带到了自己的寝室里。老师说:“你能背了就回去。”老师陪了管超一会,其实就一百多个字,也许学习是要环境和情绪的,管超始终背不了。老师要吃晚饭,便把管超在寝室里反锁了······老师晚上睡觉时,他散开被子,被子里裹了一泡臭气熏天的屎。管超为这事差点儿被开除学籍。但这事也不能完全怪管超,他当时要大便了,门被反锁,他喊天不应、喊地不灵,难不成拉在自己裤子里?

代小东说:“初三那次摸底考试时,学校把我们的座位秩序打乱了临时编排,让我和管超坐了一张课桌。他考第一门课时就强要抄袭,更有意思的是,他出考场后还把我拦住给我递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面写着:互帮互助、共求上进。他真有意思!”

“当时班级里都传得沸沸腾腾,说管超追你了。我们都不相信。这原来还是真的?”

“也没发生别的事。他就给我递了那一张纸条。以后有一次他要约我去看电影,我没敢去。再以后我就躲着他。他也没再作什么。这好多年都没见面了。”

我接过话头:“管超在初中时没有被学校开除学籍,就他追你的那事一直让我们记恨,我们终于没让他把高中读完。在升高中二年级时,他被我们几个同学给整回了家。”我便接着讲下去,“到高中时,我们有几位同学名誉上是读书,其实都几乎是抱着破罐破摔的态度。我们在学校里开始了赌博。我们一般是赌饭、菜票。升高二,过了暑假,我们手里都拿着现钱准备到学校报名,到校的当天晚上,我邀了两个同学要和管超玩扑克。我去商店里买了新扑克——我是事先在商店里对扑克做了手脚的,管超当然不知道。管超的报名钱不到二个小时就输完了。他第二天天不亮又赶回家去找他爷爷,他爷爷在村部开了一间小卖店。他骟他爷爷说,是他爸让他来的,要他在这里先拿去学校的报名钱。他都读高二年级了,本来成熟得早,都成大人了,他爷爷哪里以为他是撒谎,就给了他钱。他来到学校,我们继续找他赌。他也想回本。我又去买了新扑克——当然是做了手脚的扑克。他不一会又输干净了。那天晚上,他也不上床睡觉,一直坐在自己床铺边上。他睡下铺,我睡上铺。我赢了他的钱,也怕他对我有什么手段而一直装睡。果然在别人都睡着之后,他的手向我的床铺伸展上来。我的钱在衣服里,衣服收好放在床铺的里面,我其实看见了管超伸上来的手,我故意装作是翻身用手臂触了他一下,我接着似受到惊吓地大声喊:‘有蛇。’他惊慌地缩手缩脚地上了他自己的床铺睡下。同学们也都被惊醒。我说:‘刚才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爬,就像是蛇。’我又说:‘可能是做梦,没事,没事。’大家才放心地重又睡觉。没了钱报名,第二天仍然是天没亮,管超就卷了行李走了。活生生就是我们把他给整回去的。”

“以后呢?”代小东问。

“我高中毕业后碰见过他一次,他在学开货车。那天我在家里看书,门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我一看是管超。我问他在干嘛?他说他的货车经常在我家附近装货,他今天有意来看我在不在家。我招呼他坐了。我们谈起了过去,我给他说了在高中时的那二次赌博,我说是我们在扑克上做了手脚的,扑克的反面都用墨水点了相应的点数。但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我们都有些尴尬,但都是过去的事,他也没怎么责怪我。只是夸我太精了。他以后说如果他读到高中毕业也不一定就对他的人生起到什么样的变化,高中毕业证也顶不了什么用场。他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命都是注定了的。”

吴梦这时插话说:“你们聊,我出去一下。”她说着,起身出了门外。

我突然才觉到,我和代小东说话时,吴梦一直没插上一句言语。我们一直冷落了吴梦。我想,可能是吴梦又生气了。我又想,我和她今天坐着没有像往常那么随意,往常我们都有搁置双脚的地方,今天她却连鞋子也没能脱掉。可能是她坐累了。

代小东接着说:“我读到高中时也很吃力了,我高三复读了二届才终于考取了一所师范学院。”

我想:你怎么去读师范学校的?你打扮得如此妖艳,还为人师表?不误人子弟才怪!

她又提到那次空军部队在学校招学员的事,不免为那事叹息一阵。她说,不然都不可能在一起这么说笑了。

以后吴梦没再进来。我确定她一定又是生我的气了——她嫌我和代小东说得太多,而且太火热。然后代小东也觉得夜深了,孤男寡女的也逗人嫌疑,她便告辞。我送代小东到了街头——她家就住街头的。我回转时想去查看吴梦在干什么,推她门店的门,关严实了。往常我一般是从她门店经过到她卧室的,我知道她这次是有意要把我拒绝在门外。我想,其实代小东是她邀请来的,她俩平常的关系像亲姐妹一样,这代小东和我多说了几句话,难道说就是我的不对了?我又想,你吴梦分明是在吃醋!因此,我又有些得意。

第二天,吴梦再不愿理睬我。我找到她店里说:“我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你以后再不要带你姐妹来和我见面。我经不住考验!”她说:“谁考验你了!你什么意思?”我们都十分严肃。我说:“代小东是你姐妹,她又是你带来的,别人是客,你又不说什么话,你让我不说话不又得罪人!”“你和她谈得来,你们尽管谈好了。我不打扰你们还不行吗!”“你强词夺理!你以为你走了人家还能坐下去?反正她是你姐妹,人是你得罪的,不关我事。”“得罪就得罪了!有没有这些姐妹又有什么关系!”“岂有此理!”我说完,堵着一口气出了她店面。

这一天吃过了晚饭,我还没下桌,听杨书记和吴梦的哥哥嫂嫂扯淡。吴梦罕见地给我递过来一杯茶水。她很少甚至没有给我递过茶水的。我心里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道歉。我朝茶杯里看了下,茶水的颜色不对,有些浑浊。我尝试了一口,味道是甜的,原来是一杯糖茶。吴梦在一边看着我,见我这模样,说:“怕我把你毒死了不成?”她又没有笑脸,把旁边的人都说得很尴尬。他们都把眼光惊讶地看着我。我只有给大家陪笑。吴梦在一边也偷偷地笑了。但他们都不知道我和吴梦之间有什么过节。他们谁也不方便打探,又继续他们的闲话。

这以后,我和吴梦之间好像有了些隔膜。其实我们心里都坦荡荡的,都有些渴望聚在一起,但就是恢复不到前些天的热火。她有时会装模作样地到民警室的小院里去晒衣物什么的,却不住往我寝室里打探我。我有时也装模作样地往她店面里去,却和她徒弟无话找话地说上几句。我们都彼此惦记着,一会儿不见心里都有些慌乱。

我注意到有个男青年连续在几个周末来到了吴梦店里,而且还进过她的卧室。我想,吴梦可能骗了我,她有一天不是对我说过她没有男朋友吗?那青年不是她男朋友会是什么关系的人?是别人的话能进去她的卧室吗?但她和我的亲近又算是什么意思?

那青年的一次次出现,他有些扰乱了我的情绪。尽管我在里里外外都装得若无其事。大概是因为在民警室时我大多时候是一个人独处,独处时便有些想入非非、魂不守舍、夜不能寐。我就想知道那青年的来由。同时,我心里也作出决定要和那青年见上一面。

又是周末,我推托了要外出所办的事情,有意留在办公室里,我时刻留意着吴梦店里的动静,我守候着那青年的到来。

下午我好几次串门到她店里去。其实我明知道那青年并不曾来过,可我就是放心不下。

晚饭后我又借故到她卧室里。其实我也明白她卧室里空无一人,但我总是疑心。若在往常,她房间满屋的馨香会使我立时紧张而产生一种异样的冲动。这种芳香味几次诱惑得我要犯下罪过。而现在的芳香味更比往日浓烈,我和吴梦身体的距离又是这样接近,但我却一点冲动也没有。我之所以能平静下来,是我思想上近来产生的对她的轻视,因为这里毕竟有其他的男人在出入。我甚至对她的人格产生了怀疑。

我和吴梦在她卧室里呆着,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彼此各怀着心事。

那青年的到来是在我们晚餐后一小时左右。他直接进入到她卧室里。他的身体硕壮。

“来客人了?”那青年对我招呼说。听他的口气就能明白他与主人有非比平常的关系。

吴梦阴沉着脸,她对那青年介绍说:“这是隔壁民警室的小邹。”她继而说:“你还来干什么?”

“我······”青年犹豫了一下,“我们到外面去走走,行吗?”

她显得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好了。”她边说着,把脸面转向我,对我勉强露出一副笑脸——我觉得她这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她对我说:“你坐着时总是喜欢把双脚放在椅子上的,习惯了,也许那样舒服些。”说着,她把自己的座椅递过来让我放脚。我坐着一把条椅,她来到我身边坐下。房间里别无它座,再就是一张床。她先脱了鞋子,把她的双脚伸直放木椅上了。我却在客人面前不想摆这样的姿势,现在也没这份心情。

我很难为情她对那青年的态度。居然我那种坐着时喜欢把脚放在椅子上的癖好也被她利用了。她对这青年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这简直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青年站了一会儿,他一脸的苦楚,他语气委婉地说:“我下星期六会再来看你。”

吴梦狠狠地说道:“你不要再来了!”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吴梦在那青年面前向我献殷勤,她这样讨好我,这无非是有意要气恼那青年,我只不过是一个借以伤人的工具。

我不禁对自己处境的尴尬,更产生了对那青年的怜悯。我站起身对那已经出了屋门的青年说:“我就在隔壁的民警室上班,你有时间就过来坐会儿吧?”

我之后回到座位上。我的心绪乱到了极点。我俩就这样沉默着坐着。我们沉默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这人是谁?”我问。

“我只和他认识。”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她突然说:“你喜欢什么饮料?我去买来。”

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出房门去了。其实我哪有什么心情喝什么饮料,但她进来时饮料的瓶盖已经启开。

“你认识我父亲吗?”她神情冰霜似的。

“你父亲在哪里?”

她两目直视前方,似若有所思。“他就在我隔壁,开小百货商店。”

“他是你父亲?”原来是那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她所在的那间门店是五间连接着的,那老头就占有一边的两间。我经常光顾他的商店,可就是没有见到过吴梦和开餐馆的吴老板夫妻与这老人有过交道。“怎么平常没听你说过?原来你、你父亲母亲、你哥嫂都是住在这一块?”

她一直保持着若有所思、冰霜似的神情:“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和。和他在一起的,那是我后母。”

说实在的,直到此时,她家的背景在我心里简直一塌糊涂。

她继续说下去:“四年前,我的母亲去世了。她是最痛爱我的。那一年我高中还没有毕业,我哥哥把我从学校里接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只是病了。她身体长年不好,我没想到她那么早就会离开我们。我当时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知有好久没有进茶饭。我姨妈看见我这个悲痛的样子,就把我接到了他们家里去。我姨妈姨父住在上海,我姨父是个裁缝,他就教了我这个手艺。

“过去了一年的时间,我姨父要我留在那里,可我一直想着家,想着死去的母亲。她生前我没给她尽孝,死后我连她的坟墓也没去过。

“可我回到家里,屋里已经完全变了样。我父亲又结了婚,家里连母亲生前的一点遗迹也没有。我当时和父亲大吵了起来。我责问后母,我说:你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你是怎么和我父亲结婚的?你们是怎么勾通的?······-可才一年半的时间。

“以后,我就要了母亲住过的这间房屋做我的寝室,要了个门面做手艺。我不依赖谁,也不指望谁,我和你们在外工作的人一样,我只是有个哥哥,一个分了家的哥哥······-”

她所说的这些又和那青年有什么关系呢?看着她这样子,我又真想安慰她、替她擦干泪水,我甚至心里说:把你的伤心与痛苦全部让我来承担吧!可结果,我悄悄地离开了。我不仅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连脚步都轻得没有一点声响。那房里也依旧宁静。

这一夜,我没合上眼皮。

第二天晚上我又到了吴梦的卧室。吴梦的心情已经恢复平常,我来到时,她正打开收录机放着音乐。她放的是黄乙玲的《舞女》,那歌声沉重而哀怨,她居然在跟着里面的歌声哼唱着。她是太痴迷这首歌曲了,一曲终,她又开始回放,而且她经常会放声地跟着唱那么几句。不知怎么的,她一遍一遍的放,我却也喜欢上了。这是多少人的人生写照啊!

——多少人为了生活历尽了悲欢离合,多少人为了生活流尽血泪,心酸向谁诉。

——多少人为了生活历尽了悲欢离合,多少人为了生活历经沧桑,心事向谁说。

——打扮着妖娆的模样陪客人摇来摇去,红红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引我心悲伤。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伴音乐摇来摇去,客人也对我讲得乱乱纷纷,引我心忧闷。

——啊······有谁能够了解,作舞女的悲哀,暗暗流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

——啊······来来来来跳舞,脚步开始移动,不管他人是谁,人生是一场梦。

我们在她房间里听着音乐。我们并肩坐在房间里的那把条椅上,她把房间里唯一的单椅放在我面前,最初是她示意我把脚放上去,以后是我们的两双脚共同放在那把单椅上。我们的背部靠着椅背,我们的双腿直直地伸展出去,然后我们的双脚只有一个共同的落点。我们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也聊几句闲话,她不时会跟着歌曲里的节拍哼唱一句。房间的环境非常舒适,房间的气氛使人感到格外轻松。

我俩在不知不觉中在她房间里已经度过了好几个小时的时光。我清醒时,早已经是转钟2点了,这是我们在一起坐到最长的时间。我心里说,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呢!我怎么能够这样的?我还是一个民警,却深更半夜呆在一个姑娘家的房间里,而且是一个有男朋友的姑娘,该死的,我这形象还要不要的?我一边离开,却像做贼似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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