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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厚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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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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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眼泪》连载

第二章 上岗

第二章

一大早,我就在自家里穿上了民警制服——我不少于十次在穿衣镜前来回地走动,我在欣赏自己的形象。镜子里面的人顶着带国徽的大缘帽,肩扛带盾牌的肩章,有带麦穗的领花。这形像挺好,挺威风,挺英俊潇洒。

我父亲在往他的自行车上捆绑着行李——他今天一直在默默地为我做事。我很少见到他这样细心地为他的子女办事,实属难能可贵。这辆自行车也是他的座骑,还大半新,他狠心地说以后让我去用。我有生以来几乎被我的父亲感动了这一次。

我祖母一直在我身旁跟前跟后。她一直不住地对我唠叨,无非就是生活和为人方面的事情。她生怕我离开了这个家就生存不下去,也唯恐我当不好一个民警。我小姑父也到场了,他看见了我祖母的神情,然后不住地对我滑稽地使着眼色、对我发笑。我们会意: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

我母亲为我煮了一大碗鸡蛋。她强要我吃完。她脸上的表情就像自己的姑娘要出嫁的样子——喜庆里略有那么一点忧郁。

我推着自行车上路时,他们都跟在我后面。我说:“没事,我会干好的。”他们驻足,我便骑上了自行车。那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我一路上只感觉到草青水静、空气清新。

我被安排在离家十多里路的新裕。

新裕原是一个乡政府的机关所在地,小乡合并成大乡把新裕乡给合并掉了。历史上有这么一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新裕这地方从人民公社时就是被分分合合的“玩物”。大公社变小公社时,便有一个新裕公社;以后大乡变小乡,也就有了一个新裕乡。每次合并时,新裕无一例外是首先被合并掉的对象。现在政府机关已经撤迁,就有领导决定在那里成立一个治安民警室。

新裕虽然和我的家属于同一个乡镇,而且相距不远,但于我却是没有到过的去处。到了新裕市场时,有许多人用惊奇的目光向我打量。这新裕的街道极窄,街道被两边的紧密房屋夹在中间,走在街道上就有走在隧道里的感觉。街道的路面由石子砖渣铺垫,也有石块、半截砖什么的,走路一不留神就被绊得一个踉跄。街道没有下水道,两边积着的污水脏物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气味。但赶集的人却不少,而这些人大多赤脚两片,他们的眼神陌生而阴冷。

我下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行走着。我的同事——我知道他一定就是我的同事。有一位和我同样打扮的人向我这边迎过来。他是一位中年人,人长得结实,也显得精神。他热情地向我伸过手来。“你是邹晓明吧?欢迎你!”我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递给了他。他握着我的手,又亲切地把另一只手来挽住我臂膀:“辛苦了!辛苦了!”他要帮我推车。我察觉到他热情里有点客套的成份,我没让。

民警室设立在市场的中心地方,门面有两间高大的平房,都经过了重新粉刷,焕然一新。这两间门面只开了一个大门,开着大门的一间屋里,两边摆放着藤制的条椅,最里面傍着墙放了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办公桌旁的办公椅是木制的,办公桌上放有一台电话机,整个屋里显得宽敞而明亮。两间平房改造为厅室,另一间房从中间隔断成为两室,两室里也都摆设简单,都是一张办公桌、一把木制的办公椅、一口单柜和一把藤制的条椅。

门面旁边有条小巷通往后面,后面有个四方形的小院。小院里对面是一面高大的砖墙,后面是并列的四间小平房,这小平房便是我们的寝室了。寝室里也已经安排妥当,四间小房里都是一样的摆设:一张床、一张书案、两把藤制的单椅并有配套的茶几。

我在这里安顿下来。

第二天是新裕民警室挂牌成立的日子。一大早,派出所全体、镇辖区各村治调委员会成员、镇直有关单位······来了许多庆贺的人。新裕民警室的招牌是一块宽一尺、长二米的竖牌。我们在办公室门外的一侧齐门梁处钉了一颗大钉子,然后由派出所的郁所长和管政法的佘镇长共同把新裕治安民警室的招牌挂了上去。同时,我的同事点燃了一大圈鞭炮。接着,一阵阵的鞭炮声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几乎前来庆贺的人都买了鞭炮来。

鞭炮声停歇时,佘镇长就通知新裕辖区各村的治调主任开会。

我在民警室里唯一的同事,也是我的领导,以前是一个出色的村支部书记。他为人处事非常圆滑。比如这次开会时,轮到他讲话,他说:“我没有什么要讲的,要讲的,镇长、所长、指导员都讲过了。我在这里耽搁大家几分钟······”他讲话时总是引用领导的话语,他说只耽搁大家几分钟,结果讲了大半个小时,比镇长和所长、指导员讲得都多。以后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了,当然是要在几位治调主任面前显摆的。在整个会议上,他经常给一些领导人添茶和递烟,对领导显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散会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今天所有人都是前来庆贺的,就算不是来庆贺,来人都是有脸面的,也要安置人吃饭喝酒。我的同事早已经在隔壁的餐馆里准备好酒宴。我的同事,他一方面是我的领导,再者他相对我是有脸面的人。因此,他在里里外外忙碌着安置来客。还不断有前来庆贺的人,所有来人都要“意思意思”。 我便呆在民警室办公室应酬。我手里捏着一本三联发票,前来庆贺的人“意思意思”了,我收了人家的钱便给对方把发票开上一张。来庆贺的人到隔壁吴老板餐馆里就餐。也有先就了餐然后轮流来办公室“意思意思”的。本地的一些个体户也来参加了庆贺。这一天,我结识了许多体面的人。他们有官场的,有个体的,有在地方上德高望重的······我意外地认识了姚记者。他凑巧回新裕来探望父母,他和我握手时握得很紧,对我显得非常亲切。

我把我收到的“意思”合计了一下,共收了有一万多元——都成了万元户了。多容易的万元户啊!

前来庆贺的领导们吃过中饭又吃晚饭,我的同事兼领导就一直围绕着他们忙碌着。这些人直到日落西山时才陆续散尽。我和我的同事送往迎来也直到此时才稍微感到轻松。也一直到此时才轮到我们自己去填一下肚皮。

那时我的同事来到我身边,他把嘴贴近我耳朵,小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新裕市场最漂亮的一个姑娘来找你了。”

我大惑不解:“您这样神秘兮兮的,她是谁?找我干什么?”

“我们去吃饭你就知道了。”

“杨书记。”我和许多当地人一样这么称呼他。我问:“她到底是谁啊?”

我们一边往隔壁的吴老板餐馆里走去。

“你真不知道啊?”杨书记又把嘴贴近我耳朵,细声说:“就是吴老板的妹妹。新裕地方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我想,自昨天来到新裕就在这吴老板餐馆里吃饭,他倒是有个年轻漂亮、活泼风趣的妻子,还有的是他们家的一个小女孩。又何曾有个“最”漂亮的妹妹?甚至他家里也没有过其她女人,客便也没有。

“你不认识她呀?人家可认识你。还和你在一起读过书的。”杨书记又作了一遍那神秘的样子说:“今天人家有意在等你吃晚饭呢!”

我俩到了吴老板餐馆,的确他屋里多了个俏姑娘。她的模样是我所熟悉的,她是吴梦,我们是初中三年级的同学。那时,她不仅学业方面优异,她的长相出众,无不令男生偷眼打量。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感觉到耳热心跳。她一时也显得手足无措,眼光不知该往哪地方放、扑闪扑闪的。

“今天有好多的菜哟!”杨书记开口说。他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沉寂。

“开饭,开饭。”吴老板也活跃起来,“万师傅。”他叫自己的妻子。他妻子是开餐馆掌勺的。“看你当大师傅的,怎么办事也不周到了?好菜尽管上。”

“坐吧,小邹。”吴梦对我说。

“其实,我们是同学。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说。

“当然记得。你还记得我啊?”

“记不了别人,总忘不了你。你好像从来就喜欢叫人名字的?”

“称呼你小邹,还见怪啊?”

万师傅满面是笑地插话说:“你们俩吃了饭再一五一十地去聊吧?小邹没吃中饭,一直还饿着肚子呢!”

我说:“我们俩是真正的同班同学呢。”

于是我们一同进餐。

有一件事是使我永生难忘的。

我初中毕业的那学期,空军部队要从中学生中招一批学员。这附近上万名参加体检的学生中,上县城、到地区,检查的结果只留下了一人,就是我这个幸运的人。当时“四类分子” 正在摘帽,是时尚讲究成份的末年了。上面翻查了社会关系,是的,我的祖父就是地主。这样,耽误了近二个月的功课,竟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就有那么一个考取重点高中的女同学对我说:“邹晓明,你恨不恨你的祖父是地主?”她居然是一本正经。这就是吴梦。

“原以为你考取了学,再没有机会和你在一起。”饭后,我们离开餐卓,我一边对吴梦说。

“我在做缝纫。”她给我递过来一把椅子,她自己先坐下来。“我哥哥的隔壁这间缝纫店就是我的。现在带了两个徒弟。和你们民警室只隔了几面墙。”

我把她递来的椅子和她挪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和她并排坐着。我们说着初次见面一些问询的套话。我俩只同学一年,那时许多村子都办有中学,而那时我们都是镇里从各校抽来的优等生。当时我们只顾着学习,又那样年少,我俩甚至很少能讲话。我们又多年未见面,近来又不知道彼此详情,和她坐在一起,我甚至产生过对她一种陌生感。我还有对她了解的:她在我面前己经不是中学时的吴梦了,她己经是成熟的姑娘。她如此美丽和丰韵使我紧张得要窒息。我因此言谈举止都十分小心谨慎、注意分寸。

吴梦说:“你昨天到新裕来,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真是有些料想不到。我本想和你去打个招呼,又怕你一时认不出我。你昨天在这里吃晚饭的时候,我有意在门前走了几个来回,你却只顾着和杨书记、我哥哥嫂嫂谈话,不知是你瞧不起人还是真没有看见。”

这是多么动听的声音!多么感人的话语!我简直有些晕。我想:我怎么会瞧不起人呢?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我心里其实一直留有她美好的倩影。我只是觉得她那样优秀而有些高不可攀,因可望不可及才没太在意她。我不禁打量了她一眼——她依然明亮而高贵。而我却是如此俗气:我前些天还在砖瓦厂窑洞里码窑,我竟然是凭着亲戚的关系而穿上了警服。我没敢多看她,我心里害怕玷污了她的纯洁!我在心里重复赞叹说:她是多么的纯洁!多么的明亮!多么的高贵啊!我甚至想,假若我对她有什么居心叵测,那我简直是在犯罪。我说:“我原来知道到你是新裕人,没料想到你就住在这里。”

她转了话题说:“你当过兵?”

我犹豫着,是这样回答的:“你怎么会知道?”

她沉默了片刻,说:“你们城镇上的人,当了兵回来安排工作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有些羞愧。我甚至有些感觉无地自容。

她又问:“你们在部队里很有意思吧?你在干些什么具体的事呢?”

我想,如果她知道了我的底细,她对待我会怎么样呢?会鄙视我吗?我不妨让她在心里留有我一个好的形象吧!但我必须疏远她而不让她知晓实情。这样想,于是我开始恶作剧。我说;“我在部队被分配到化尸场。”

我想,化尸场是最令人恐惧和厌恶的,编这个故事对疏远她也许有帮助。但我害怕自己胡说得太多了会露出破绽,便站起身来即兴又撒了个谎:“我白天登记的帐目还要整理,杨书记还等着我呢!”

她坐着没动。她双肘撑在双膝上,双手捧着下巴。她看着我,对我甜甜地笑了笑。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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