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又圆······”
那是在车站里,那是在人头攒动的车站里,他这样高声大叫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人们打量着他,看着他不顾一切地从人堆里向我迎过来。
“好多年来缺半边。”我说。我好惭愧。
杨书记右手和我紧握着,左手挽着我肩头。他看着我,亲切得有些慌乱。他说:“见了面反倒乱糟糟。”
我没有接着说下去。这还是我们以前在民警室共事时常常说着的几句,我现在有好多的话要说,但被噎住,我居然觉得眼眶里有眼泪想要流落下来。难道杨书记这样忘我的举止还不能够体现出兄弟间的真情吗!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我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正的交上了好运,这是一种吉利的兆头,是一种即将面临新生活的兆头,我近来一直在苦海里挣扎,杨书记将会救我上岸。
“我们走吧!”他边说着边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
我来到深圳的当天,杨书记请了一些老乡在一家酒店里给我接风洗尘。这些人都已经混得有头有脸,也混得时尚——身边都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还不说,他们身边的女人叫“公关”,这些跑业务的男人有时真正离不开她们。杨书记也带了女伴。让人落眼就见,他们这一对对男女并没有原配的夫妻。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的热情还真让人感动,有的人和我紧紧地握手,有的人还和我紧紧地拥抱······这些原本是家乡的土包子可现在都有了些修为。
我们一边寒喧,一边入座。由于是家乡人相聚一起,就比不得某些生分的场合,在短暂的客套过后,一个个原形毕露。他们毫无顾忌地说一些露骨甚至猥亵的言语,既土又脏。美女们也会搔首弄姿,相比男人的言行算是含而不露,但更加耐人寻味。
大家都落座后,有一位老乡和他的女伴开始了玩笑:他夹着一根鸭脖给身边的美女,说:“这一根形状好一点,给你。”杨书记和其他人当然领会对方的意思,脸上都露出了坏笑。杨书记笑得格外不同,他一边吱吱地笑,一边笑得身子还有些发抖。对方的女伴发话了,她对刚才给自己鸭脖子的男人说:“你给杨老板选一根更粗更长的,有人喜欢。”这话明显是对杨书记女伴的,虽说得有些隐晦,但都懂得。这时有一位美女有意把筷子伸向装有鸡爪的盘子,她说:“我要鸡······”她把那个“爪”字好半天才说出来,这空当便使人联想翩翩。这美女的男伴开腔了:“我说你不是‘大姨妈’来了吗?怎么还要鸡什么的!”另一位美女插话说:“‘大姨妈’来了又怎样?你穿雨衣戴雨帽,还不同样可以猛冲猛打。”于是,气氛活跃得有了一个小高潮。
毕竟是为我接风,杨书记和老乡们都没有忘记不时关照我一下。但这样的场景对于我还是非常陌生,要我同流合污,一时怎么也进入不了角色。美女们也会时常拿眼看我,她们本是情窦初开的年华,按理说她们在这些已经成为中年男人的面前应该是一副羞羞答答的神情。可而今她们却在这风月情场的游戏中游刃有余。只是当她们发现我的尴尬神情,尤其是偶尔和我的目光相遇时,她们会有所顾忌,言语也会突然停止——但这仅仅只是小小的干扰了一下,那种不协调瞬间即逝。不过,她们之后说那些粗话时都要事先拿眼看我,她们的目光在我面前总是躲躲闪闪。
大家起初都只是表现在言谈上,无论言语是多么的粗野、露骨和猥亵,但举止多少还有些斯文。正式进入状态是在酒酣耳热的时候,那时大家开始划拳行令,谁都没有了矜持,几位美女尤其显得活跃。她们一个个灵秀妖娆的女孩,一个个似从温柔梦香里走出来的女孩,一个个走在大街上谁不以为是大家闺秀的女孩,她们的声音本来莺转娇啼、好听极了,但她们嘴里却说着什么?那天行令是“人在江湖漂”,划拳时,和对方对面坐了,起初两手作波浪式,从左到右,接着从右到左,嘴里配合手势:“人在江湖漂呀!哪有不挨刀呀!”接着便出拳,歇斯底里地喊到:“一把刀砍死你!”或“二把刀砍死你!”或“三把刀砍死你!”或“四把刀砍死你!”或“五把刀砍死你!”嘴里喊“一把刀砍死你!”手里便相应地伸出一个指头,嘴里喊几把刀,手里便要相应伸出几个手指。这划拳的规律是一把刀胜五把刀,二把刀胜一把刀,三胜二,四胜三,五胜四,输的一方罚喝酒。划拳行令时,都是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男男女女都在歇斯底里喊叫着:X把刀砍死你!包间里面闹得像一锅沸腾翻滚的粥。
大家都纵情享受,都喝得有些高了。我想,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吗?
我很快开始了工作。
杨书记现在有几处施工的工地,其中有新房的屋面防水和一个仓库的防潮。施工的现场,他没有必要去守护在那里。他只需要掌握工人们施工的进度和质量。他的主要任务是承接业务。他带着我,看起来我俩像是四处转悠,其实这便是我们工作的开始。我是一个实习生,他给我指点,哪处房屋的顶部那层有雨水漏湿的痕迹,那便有必要去摸一摸这房东老板的底细,那房顶可能就是我们以后施工的工地。
杨书记带我进了一家银行。这银行的房顶是肯定有点儿漏水的。我们在一间办公室里找到了银行负责人。接着是我们作自我介绍,并递上我们的名片——我到达的第二天,杨书记便给我准备好了许多名片,我和他名片上都是业务经理。再接下来是介绍我们的产品,公式化的产品介绍我们都能够背诵得很熟。银行负责人待我们表演完毕,他打量了我们许久,之后说他们的屋面是需要做防水材料,只是暂时还没有这项预算。他说到时候会通知我们。
我们从银行负责人办公室里出来,杨书记对我说:“你敢不敢和我打赌?我要这里马上开始做屋面的防水,而且这工程必须是我们做。”
我跟着杨书记。他很快打探到了那位负责人的住址及家庭情况、个人爱好。于是我们当晚便购买了物品去拜望他。负责人当即在自己家里就表了态,并且要我们下星期一到他办公室里洽谈。杨书记也当场摊牌说,他的回扣率会使负责人满意的。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你说简单也就简单,简单得再简单不过。挣钱原来是这么容易。
杨书记再不是以前民警室的杨书记了。那时候,他总是严肃和正经。现在,他把我当作兄弟,我们同吃同住,同做事同享乐,他什么事也都没有瞒我。到深圳没几天,我逐渐接触到一些高层次、高品味的人士,也更深入了解到我的这位兄长。
一次杨书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看了来电显示之后,因为猜想到是什么事——这些事对他已经习以为常,又要他出血了。当时他脸色深沉。当他开始接听电话时,他立即变成了一副笑脸,他并且唯唯诺诺。原来是一个工地的业主方的副经理打来的。这位副经理是工地上的监工,他今天来了两位朋友,要杨书记破费给招待一下。
那位副经理提出来要杨书记到一家夜总会去,下面的事见了面再作安排。
杨书记关机后唠叨:“真不是好东西!”
杨书记又对我说:“这个副经理就喜欢敲诈勒索。但明知道他是敲诈勒索也是不能拒绝的。这些人作福不灵作祸灵,千万不能得罪。”
然后,我俩往那位副经理指定的那家夜总会去。
到目的地之后,我和那位副经理打过招呼就完全是杨书记应酬。瞧我在这里都干些什么?我默默地在这环境里在寻找着一个人——我在寻找着吴梦。但哪里会有她的影子?我知道她就在深圳,我也渴望能够见到她,但我突然就在这种场合里寻找她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居心。我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莫名其妙。深圳这么大,哪里就有这么巧!哪里来那么多偶然相遇!但我寻找不到她,我即失望又得意。我得意的是,她可能没有坠入风尘,不然的话,那完全是我的罪过。
打发客人也是很好解决的问题。到夜总会来找小姐跳舞不过是一个过程,带小姐去宾馆开房才是正经事儿。这对杨书记已经是轻车熟路,那不过是要破费些钱财,钱财如粪土。而破费的这些钱财很快又会从他们那里加倍地赚回来。
安置好客人已经是深夜。客人们快活去了。地方上传有这样一句话:新娘娶进房,媒人甩过墙。我俩只承认结账埋单,客人没有必要再理会我们。
我俩往回走着。虽然我们两人在一起,但我俩仍然免不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夜总会和我们的住处有好几里路的距离,就在我们决定要打的回家的时候,杨书记突然间对我说:“我带去一个地方,你去不去?”
“什么地方?”
“他们用我们的钱玩女人,我们赚他们的钱未必就玩不得?”他接着说,“你说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我见他来了些兴致,不便打扰。又毕竟他还是我现在的师傅。当想起不知道谁说过的一句话:要想和一个人做真正的朋友,至少得和他共同去做一件坏事或者亲眼见证他做一件坏事。我于是答应跟他去。
于是我们来到了一家旅馆。在往旅馆的一路上,杨书记已经给我作了些介绍。他说,一次他和两位同行在这家旅馆里吃饭,那两位都带着各自的女人,因为看着他孤零零的样子,他们便找来旅馆老板谈了话,就这样一拍即合,老板当即给杨书记找来了一位既年轻又有姿色的姑娘。这姑娘以后就长期住在旅馆里,其实是由杨书记养着的。那姑娘和我已经见过面,就是杨书记为我接风的那天。因此到了旅馆,见到那里的场景,我已经不感到意外。
杨书记对这家旅馆相当熟悉,老板也十分热情。大概是听到了杨书记的声音或是有人传了信息进去,从里间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美人儿,她像燕子一样轻飘飘的一下就直接飞到了杨书记身边。她搀着杨书记的胳臂说:“好长时间你没来了,还以为你没把我放在心上呢!”
杨书记打趣说:“我的心肝宝贝,我就是想你,想得我要死了。你瞧这么晚的时间不都跑来了吗?”
杨书记见到美女也有忘形的时候。他之后才想起还有个同伴,忙给我作了一下介绍。他说上次见面时不好意思对兄弟提起这事,这次算是正式相认了。于是我把这才二十岁左右的美女叫了声“嫂子”。
杨书记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上好的酒。他那位相好也找来了一个比她更年轻的小姐来给我作陪——可能是杨书记安排的。这更年轻的小姐长得白白嫩嫩,姿色丝毫不逊于杨书记的相好,只是太年轻了还显得有浓重的孩子气。我见到她,心里竟然开始责怪那黑了良心的孩子的父母,他们居然让这么点儿孩子替他们赚钱!我本来不打算有这方面的活动,只想陪伴杨书记而已。因此,我这一刻对这个女孩也没有任何兴趣。我把她当作空气一样。
杨书记和他的相好卿卿我我,他们谈话极度风趣投缘。只是他俩有时候也会显露出来掩饰不住的做作,这大概就是金钱与情爱的交易吧!他们很平常地谈性,就像我们拉家常一样。我想,我们这些人就是怪,几个熟人见面总喜欢问一句“吃饭了没有?”而杨书记和他的相好见面就很可能是其它的一种问候。
酒足饭饱之后,杨书记给我另外开了一个房间。他把我安置了便急不可待回到他自己的那边去。他的相好兴致勃勃正等候着他呢!
我进入房间便把房门关严实了。不一会,有人敲我房门。我问是谁,原来是杨书记女伴找来的那个陪我们一道吃过饭的女孩子。我问有什么事,她说是我朋友要她来陪我的。我说没有的事。可对方不依不饶,她一直要求我开门,我一直拒绝。以后任凭她轻声叫唤和敲门,我干脆置之不理。她大概是相会了一下杨书记的相好后又来找我,我干脆对她说道:“你原谅我吧,我是有难言之隐的。”我瞎扯道:“在小时候一次拉屎的时候,不小心被大黄狗把那根根儿咬掉了。”
这样的漫天大谎只能骗得过这样幼稚的女孩子。当时,她一定责怪过我的无能和怨她自己太没有机缘。她在门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纠缠下去。我本来很紧张的心情也就逐渐平静下来。我想,我拒绝这个女孩大概出于这几方面的原因:其一,对她不满意。她太年轻,似乎还没有女人味,如果是吴梦,我会怎样呢?其二,爱惜钱。我刚来不长时间,还不敢放肆挥霍。其三,怕传染上性病。据说像这样的供嫖客玩弄使用、专一替嫖客储存精液、似公共厕所的女性,她们很多的人带有性病病毒。我想,我以后在这种环境下可能会变坏。
我分明有些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只是天快要放亮时才小睡了一会儿。这是多么凑巧的事情!我独自一人四处溜达,我边走着路,受职业的影响,我一边有意无意地留意一些房屋的房顶。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太多留心身旁过往的人。突然间直觉告诉我,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和我擦身而过。那是多么明亮、多么美丽、多么熟悉的女人啊!但我想,可能是自己心情的缘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却又愈想愈不对劲,这女人很可能就是她,是吴梦!我犹豫着还是回过头来,我看见那女人也同样迈着犹豫的脚步,而且她愈走愈慢,她是为了一个什么抉择而颇费踌躇。显然她在和我错过时已经认出了我,但她现在就是没有像我一样回过头来。我满腹狐疑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渐渐地走远,我就这样看着······她终于不再犹豫而迈开了坚定的脚步,也就在这一瞬,她回头望了一眼,她看见了立定的我,但她却毅然坚定地走了。果然是她!是吴梦!“吴梦,”我一边向她追去,一边不断高声叫喊着她的名字。她显然听到了我的喊叫声,但她一直向前走,她脚步迈得那样有力那样坚定,她迈出的脚步居然连先前的一点犹豫的成分也没有了。正当我追着她,要接近她时,外面的敲门声把我给闹腾醒了。
杨书记已经起床,原来已经大天亮。他进门就对我说:“你真是的,说些话不怕笑死人——被大黄狗咬掉了!”
杨书记告诉我,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个女孩打发走,结果还是给人家付了全部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