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会计已经和我们恢复了正常关系。她不仅是我们寝室里的常客,她并且经常把公司内部的事情、甚至一些秘密透露给我们。
上面督促普及法律常识,气候很紧。临近普法工作的检查验收,可陆逊湖水产公司仍然无动于衷。他们根本没有做什么工作。可现在为难了。他们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向会计对我说:“我想在普法工作中你是可以为公司出一些力的,你有水平,能写会画,又在派出所工作过,我们急时抱佛脚还来得及。”
向会计便把自己的想法对王书记说了。
第二天,公司召开群众大会。在作了普法工作的总动员之后,王书记在会上说:“普法工作是我具体管、小邹同志具体抓。由才貌双全的小邹同志当我们的老师,我们的普法工作就从现在开始。”
说是迟,那是快。整个公司立即掀起了学习法律知识的风气。到普法工作检查验收的这天,我们早已经把要考试的题目弄到手,考试时,考生们只是把各自的本经拿出来转抄了一遍,人人都是高分。厂部同时出了四版专刊,这四版都注有第三期的字样,上面来检查的人都称赞陆逊湖水产公司的普法工作搞得好、搞得扎实,尤其是法制专刊办得好,两位县、局领导有意找了相机来把专刊拍了照,其中有位说:“我还不曾发现过下面会有这样的人才。”普法工作的汇报材料也早已经吩咐我编写过,王书记已经熟悉了几遍,汇报时简直得心应手。那些被叫来座谈的人都是预先安排妥当的,别看其貌不扬,其实那才是公司里的骨干。
一考、二看、三座谈,普法工作的检查验收顺利过关。大家真是虚惊天动地了一场。
尽管到处在搞法制宣传,又搞廉政建设、整顿党纪党风,但陆逊湖水产公司前来钓鱼的客人仍然有增无减。那天尤军对我说:
“你写的通讯对钓鱼的风气没有什么影响,我倒有一个办法要给他们一个难堪。”
我说:“有什么好办法?”
“你敢和我打赌吗?下个星期我会要他们有好戏看。”
事有凑巧,还不待我和尤军说出下文,门前来了一辆摩托车。我以为是公司的客人,往窗外看了一眼,原来是文俊。我赶紧到外面招呼。文俊车还没有停稳就对我说:
“你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到新裕去了。吴梦姐把你想得要死,我今天是专程来接你的。”
尤军也来到外面,他们这些公子哥们以前是打过交道的。他对文俊打过招呼后,问道:“听说吴梦是万人挑一的姑娘?”
“没得说。不仅人品好,各方面都可以说是出人头地。晓明哥真是好福气。”
“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去见识见识。”
文俊说:“今天我们一道去?”
尤军犹豫说:“没有车。”
“我现在是管交通的,三个人挤吧?”
我本打算招待文俊午餐,可他拒绝了。他并且一再催促我们上路,显得迫不及待。我见他心急火燎这副样子,便匆忙去向刘副经理请了假,又匆忙地换上了吴梦给买的那套西装。
我和尤军还没有上车,文俊便启动了引擎。他一边说:“你离开新裕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时间,你知道吴梦姐是怎么样熬出来的?”他又开玩笑似的对尤军说:“晓明哥这人真是没良心。”
我们上了路,文俊边开着车边大声对我说道:“你再不去,当心别人把嫂子给抢跑了。现在汪哥三天二趟地往新裕跑,对吴梦姐真殷情!”
我其实上车时就有点身不由己,我心里的确把吴梦的事情都淡薄了许多。我一路上想:这一次去应该怎样向她交待呢?几次失信于她,这次又去撒什么谎来应付呢?和范司法出了门回来时,给她写的短信上说是办交替手续没时间,但又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段时间在办什么呢?还说接她见自己的父母吗?要说把她接到哪里去才适当呢?是的,接她到哪里去呢?这次分手的时候又留下什么后话?我又想,和她是举行结婚典礼还是怎么的好?举行结婚典礼的话,就这样没有婚姻的介绍人和主持人,也没有家人和亲戚来参加,——我不敢想下去。我曾不止一次二次给过她暗示,难道说真是她不能悟到吗?如果可能的话,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们一起走出去······。我甚至想过,也许父母和亲戚的想法才真正是远见卓识,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出于真心来关怀我的。我甚至也曾产生过一点慰藉,——又有了汪国清在追求她。汪国清虽然年纪稍稍大了一点,但他良心不错,若是吴梦嫁给他,总不至于像和我在一起生活得那么累。
摩托车走到半路时,我突然要求文俊说:“你把车停一下,我不想去了。”车还没停稳,我便溜了下来。
文俊不解:“你为什么又不去了?”
“你给她解释一下,就说我近一段时间很忙。”
尤军并没有下车,他说:“你还忙什么?普法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这几天没你的事。”
文俊愤愤地说:“我早知道你他妈没安好心!把人家干了就想甩掉了事!”
“不是这样的——”我真是有口难辩。我就只有默认了。
文俊继续说:“难怪每一次有吴梦在一起时,他妈的老杨就说你要去读书,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知道了,这都是说给吴梦听的!你他妈的,你们都不是人!”他接着说:“算了,我算是认识你了!”
“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又对尤军说:“我们走?”
尤军仍然坐在车上,他却劝慰文俊说:“这些事是勉强不好的。邹晓明也许是没有办法,有他自己的苦衷。”
“老子今天不送你们了。你们自己走回去吧!”
尤军仍然没有下车,他反而跟着文俊到新裕去了。
我没有往陆逊湖的方向去,而是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我有意换上吴梦给买的西装,原以为让她高兴的,却孤孤单单地走了十多里路,回到了自家里。
谁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啊!这一路上,我是那样的形单影只、那样的心虚,我甚至害怕每一个过路人的目光,——我是一个负心人!一个正在受惩罚、受磨难的人!这些目光一定能看透我的心、看出我这样狼狈。我当时真想逃避现实,每当他人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我想假若有一个藏身之处该多好!我一定会躲藏起来!我害怕这些犀利的目光。我想,吴梦啊,你为什么要让他人这样污辱我?难道说你自己不会来找我吗?我们俩人走在一起,谁还会用这种目光来看我?那是要人羡慕的目光、要人唾腺的日光啊!我想,是的,我要逃避现实了,我要离开这所有熟识的人!我要换一个环境来生活!愈快愈好!让你们像文俊一样去骂我吧!总有一天你们也许会理解我的。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在家里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母亲说:“不知道大姑父把我读书的事联系好了没有?”
母亲说:“你爸为这事专程跑了几趟,他近几天忙,就没去。不知究竟怎么样了?”
“这详情小姑父知道吗?”
“他到县城去的机会多,你不妨去问一问他。”
我于是往派出所去。
我小姑父见了我很高兴地对我说:“听说你在陆逊湖混得很不错?陆逊湖的几位领导都对你的印象很好······”
我打断说:“您知道我读书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吗?”
“我不太清楚。不过,以你大姑父的能力,他是能给你办妥的。”
“我想早一点离天这里。在陆逊湖,我不愿再呆下去了。”
“又怎么了?昨天你们经理都到我这里来过,还对我说准备给你搞一笔奖金的。你在这次普法工作中给他们帮了大忙。”他略犹豫,问:“你认为你们水产公司的向会计怎么样?”他见我没回答,又补了一句:“她哥哥说,你和她关系很不错。她哥哥对你有那个意思。”
“我不想谈。我准备去一趟大姑父那里,您觉得怎么样?”
他思虑了一会儿说:“去一趟也可以。假若现在还没有办好的话,也能催他抓紧时间。现在已经是八月份了。”
我就乘当天的客车到了县城。
我大姑父凑巧到下面乡镇去了。我姑妈、表哥表嫂都待我很热忱。刚进门时,其实并没有人问起我到这里来有没有什么事,我却自圆其说是到县城里办点公事顺便看望一下。但晚饭后还是藏不住狐狸尾巴,向他们问起了我上学的事情。我就像我表嫂说的,我这人真是心肝窄。我居然怀疑起一个局长的办事能力来。我表嫂责备我,我姑妈和表哥都对我露出了轻视的目光。表嫂继而说到了我上学后的一些事情,她说我上学后干脆就吃住在他们家里,以后如果打麻将缺腿还可以凑合一下。表哥居然谈到了更远的事,他建议我以后在县城里找对象,就在县城里安家。——我因为心里装着事情,上学还没谱呢!就谈起了上学以后的事、毕业以后的事!因此和他们谈话总提不起兴致来,而且我可能一直是哭丧着脸。我早早的便说有些困要休息。第二天早晨,我刚起床就去向我姑妈打探姑父的消息,他要等到哪一天才能回来?他现在具体的位置?其实我姑父是去搞什么检查,至多也不过就两天时间。但我还是急于想见到他,我好像不相信他似的。我姑妈对我说:“其实你不需要去找他的。”我却鬼使神差、一意孤行。
在一个镇的党委办公室里找到了我大姑父。他正在和几位说着什么,谈笑风生。我在门前的突然出现使他有些吃惊,他对我打了招呼,接着和办公室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就走了出来。他把我叫到一边,显然,我的出现打扰了他的雅兴,他没好气地问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到他这种神情,我变得有些拘谨。我说:“我想问您,我读书的事情办妥了没有?”
“你们怎么像逼债一样!为这事都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我联系好了自然会告诉你们。你们这样是不起作用的!这些事不要你们担心!你们担心就能活动得好了?这不是像你们随便处理一件案子。我知道学生都放暑假好些日子了,你们都很着急,但我答应下来的事,肯定要办好。”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只是说:“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也真添了不少!”我姑夫有些不耐烦,“我还有些事情要商量,你找个地方去休息吧?等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吃饭。”他边离开又边说:“到时候你等着去上学就是了。”
我愣住了好一会,之后也没有向我姑父告辞,径直往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