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呱时不时抬起头朝着徐春兰的方向看看。他觉得徐春兰今天不一样的好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他心里这样想着。
徐春兰以往是什么样子沙呱其实并没有什么记忆。
今天是他第一次把徐春兰当作一个女人来看。
沙呱所望能及的天空下,除了他再没有其他移动的生命物了。他理所当然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东西都归他所有,包括前面路过的徐春兰,她虽然只是路过,但是她踩踏了他的领土,她在这个过程中就应该属于沙呱。
沙呱的占有欲,性欲被徐春兰跳来跳去的胸,左扭右扭的屁股从他沉睡的记忆深处唤醒了。这种占有欲,只在他的梦里有过,此刻他感觉在梦里一样。
也许今天沙呱一直盯着徐春兰会动的胸和屁股看,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也可以令他亢奋。
沙呱的占有欲,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想等徐春兰回来的时候再看她一眼,他就满足了,他就可能射了。但他没有看见徐春兰,他就到了要射不射最难受的阶段了。
他眼望着要吃饭了,徐春兰还没有来。他又十分肯定他没有因为地挖地而错过徐春兰,那她肯定是走另外的一条小路回家了。
她是有意避开我,她不喜欢我看着她,她才选择另外一条小路回去了。沙呱这样想着。
沙呱仅存的一点盼望落空了,落了就落空了,他觉得他还招到了徐春兰的嫌弃。
“她肯定被什么东西在地里面弄了。”沙呱吐了一口口水在他的右手上。弄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沙呱心里其实也不完全明白,他只听村里的一些老男人这样说过。
他把锄头抬起,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还加了一分力度向黄泥巴地挖下去。
他现在连看脚下的泥巴地他都全身不舒服,他觉得昨天晚上徐春兰在这个地方也被谁弄过。
他扔下手里的锄头。左手提了一下左边的裤腰,他的红色裤腰带跑了出来。他不提这一下还好一点,提了一下之后,左右两边反而更加不对称了。
但他自己认为对称了,他没有心思挖地了,他听见他的肚皮在叫了。
沙呱四肢没有什么残缺,他就是神经上有点问题。他神经上的问题仿佛影响了他四肢的协调。他的左脚始终在右脚的前面,右脚似乎一直被左脚拖着走的感觉。
这样导致他的左脚一直会去等右脚跟上左脚的步伐,以至于他走路的时候会有一种间接性停顿。一走一停,一步一停。
沙呱站在门外拍了拍屁股上泥巴和沙子。左脚蹬掉右脚的鞋子,右脚去蹬掉左脚的鞋子。他弯下腰拿着鞋尖在门前的洗衣台上的棱角处把鞋面和鞋底都捶打了一遍,把鞋上的泥巴都弄掉了才穿回脚上。
他推开挨着公路边上的灶屋门。他家的房子有些年头了。进门右手边是柴火灶,灶台上残留的油渍已经厚厚的一层了。灶台上靠近烟囱的墙壁被熏成了黢黑。靠近门这边有一扇窗户,窗户上没有玻璃,窗台和铁栏杆上的灰尘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扫过了,厚厚的一层灰。进门左边靠着墙壁的地方放着一个蜂煤炉子,炉子上面放着一个大铝锅,里面装着像大粪一样的猪潲。右上方的墙角处结了一张蜘蛛网,一只蜘蛛,不知道是公的还是母的,停在中央一动不动。
对着灶屋门的另外一个房间里传来几头猪的叫唤声。
韩世华听见开门的嘎吱声,她知道是沙呱回来了。“猪在叫了,舀两瓢猪潲倒给它们。”
沙田坐在韩世华的对面,韩世华靠着灶屋这边坐着。一张木质的小四方桌上用锑盆装着一盆腊肉空洋芋四季豆,旁边放了一碗酸豇豆。
房顶上的吊顶扇有气无力慢悠悠地转动着,像个生病的老人,随时都有可能掉气。
沙呱喂猪潲的时候,猪潲水溅到了他右手背上,他懒得洗一下,就在裤子上蹭了蹭,算是洗过手了。
他在碗柜里拿了一个大碗舀了一大碗绿豆稀饭。他边走边喝了一口。
他进到韩世华他们吃饭的房间,挨着灶屋通往吃饭这个房间的门口这边坐着。
“你锄头拿回来没有?”韩世华看着有些邋遢的沙呱,没话找话说。她似乎也是在寻找沙呱的问题。只有找到了他的问题,她才有理由来训责他。
“锄头没有拿回来,还有一点没有挖完。”沙呱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他的嘴巴里好像含了一嘴巴的口水。
他端着碗,夹了一坨洋芋,洋芋被空得四面金黄金黄的。
“你羞你妈个先人,巴掌大一块地,你狗日的挖了一上午还没有挖完。你还有脸回来通饭。你啷个不死在地里头。”韩世华嘴里的稀饭沫子喷得到处都是。
韩世华发现她稀饭里面的一条虫子,而且这条虫子还没有死,还在蠕动。
她又不可能去骂这条虫子。沙呱此刻仿佛就是她碗里面的这条蠕动的虫子令韩世华恶心。
沙呱习惯了,听惯了韩世华的怒骂。哪怕是一点小事,韩世华也会对他痛骂一顿,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畏惧,惧怕韩世华的同时内心也有着对着韩世华极大的不满,这些不满他一般不会表现出来,也不敢表现出来。除非是他心情不好,或者他无法忍受的时候他会用一种想吃了韩世华的眼神看她几眼,也仅仅是看几眼,他还会怕被她看见了,会增加她的怒火,惹来沙田的出手。此刻,他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还能忍受,哪怕是徐春兰嫌弃他了。
“你啷个不死在地里头。”韩世华想把碗里的虫子夹出来,虫子仿佛长了脑子,东躲西藏,偏偏不让韩世华夹住。
面对沙呱的置之不理,韩世华感觉自己一个人又在唱独角戏,他又把矛头指向了沙田。
“你啷个不把他弄死。”韩世华又对着沙田说。
沙田没有说话,他只顾喝他的稀饭。沙田对沙呱没有厌恶和嫌弃,他毕竟是他的儿子,有的时候韩世华的怒火也能点燃他心中的枯草,沙呱就会跟着被灼伤。
沙呱夹了一根豇豆,咬了一口,正准备喝一口稀饭来缓解豇豆的咸味和酸味。
“你还坐在这里干啥子啊!你还不去把锄头拿回来。”韩世华见沙田也没有理会她,她又把矛头指向了沙呱。她期待着沙呱有什么反应,好让她可以继续无休止的唠叨或者怒骂。
韩世华为什么今天又极为看不惯沙呱呢?上午她在地里面除草的时候,隔壁院子的李雪菊一个劲地夸赞她儿子大学毕业找了一份好的工作,还耍了一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女朋友。韩世华只能一个劲的附和,或者跟着夸奖李雪菊的儿子。她心中的怨气就因此积攒下来了,无处可以发泄,她看见坐在她身边邋里邋遢傻不拉几的沙呱,她心中的怨气瞬间就爆发出来了。
沙呱没有来得及喝缓解豇豆咸味和酸味的这一口稀饭,他就放下了碗,起身去拿锄头。
他原本想说一句,他吃完饭,接着去挖地,直到挖完为止。他没有说。
“给你老汉先舀碗稀饭过来。”韩世华满脸的厌恶与嫌弃。沙呱仿佛不是她的儿子,是她的仇人。就算这样一直奴役着他,她也找不到一点快乐和欣慰。
她希望她的生活中,生命里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她从来没有想过,沙呱今天的局面是他们大人一手造成的。
她此刻就是一根炮仗,沙呱就是一点火星,一碰面,就全面爆炸了。
沙呱接过沙田递过来的碗,向灶屋走去。
他帮沙田舀了大半碗稀饭,折回来端给沙田之后,他才出门。沙田从沙呱进门到出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无法可说,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见怪不怪了。
毒辣的阳光像一层层纱布包裹着沙呱,沙呱并不觉得晒人,也不觉得热,这些东西和饿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他捡起一块石头,向远处用力地扔去。他那白色的肚皮又跑了出来,与他,与他的身份极为不相符合。他的肚子告诉其他人,他应该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子弟。
热浪向沙呱一阵一阵的袭来,他没有感觉到热浪地侵袭,他只感受到了热浪后面的微风拂面,令他全身都极为的凉爽,但这种凉爽还是不能抵挡他肚子饿的感觉。
沙呱左脚的裤脚被踩烂完了,他也懒得弯腰挽一下。他的鼻涕流了出来,他也懒得伸手去擤,他就这样让它一进一出,一进一出。他有的时候甚至会伸出舌头去舔一下,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不觉得恶心,他觉得它有味道。
沙呱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锄头放到肩上扛着就往回走,他想快点回去吃饭。他没有在徐春兰的那个方向逗留一下,此时他已经把徐春兰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徐春兰也不是一个穿着红色胸罩的女人了。
他从新回到家的时候,锑盆里面还剩下一点洋芋和四季豆,几片肥肉像被抛弃的女人一样,无依无靠地待在里面。沙田和韩世华已经吃完饭,忙他们的事情去了。沙呱碗里的稀饭已经冷了,他觉得这种稀饭喝着舒服,可以大口大口地喝,一直喝到肚皮要爆炸的感觉。
房顶上的电扇停了,不知道是停电了,或者被人关了,还是它已经死了。沙呱根本没有发现这些事情的停止,他大口大口喝着稀饭,把锑盆里面的洋芋吃完了,四季豆和肥肉他没有动。他像一个小孩,喜欢吃洋芋,不喜欢吃肥肉。
沙呱把沙田和韩世华留在桌子上的碗筷一起拾掇进灶屋放在灶台上,他就往前面的正屋走去。
饭后的碗,换洗的衣服周世华一般不会让沙呱洗,她清楚他洗不干净。浪费了洗衣粉洗洁精不说,穿的时候令人不舒服,吃饭的时候还会令人觉得恶心。除非是沙田或者沙呱他自己穿的一些做活路的衣服太脏了,周世华会让沙呱先去洗一下,她再接着洗。
饭后沙田一般会坐在正屋的长凳子上抽根烟,沙呱知道他的这个习惯。他也习惯饭后在正屋待上一会儿。沙田坐在长凳子上,右手夹着烟,望着外面的堰塘,堰塘边上的树荫下有几只鸭子。这是他的第二支烟。
沙呱在沙田不远处的长凳子上坐着,面朝着堰塘,他不去看沙田。沙田从兜里的烟盒掏出一根烟扔给沙呱,沙呱没有看见,烟掉在了地上沙呱才看见。
他捡起烟,看了一眼沙田,把烟含在嘴里,点燃。父子之间仿佛都是哑巴,不会说话。全凭眼神和身体动作交流。
沙田的任务完成了,他起身朝门外走去。
木村的人喜欢夏天,即使夏天炎热,但夏天有着属于木村人的娱乐活动。木村人的夏天就是上午干农活,下午就去马上包(地名)打麻将。马上包有一家小超市,小超市的老板又开了一家麻将馆。
这里还有一个私人小诊所,木村人或者附近其他村的人有个感冒或者小痛小病都会到这里来看。马上包的下午一般都是很热闹的,聚集了附近所有的人。
沙田喜欢打麻将。
周世华从二楼下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她走到灶屋洗了碗,关上门也跟着去马上包了。
沙呱看了一眼韩世华,默默地向屋外走去。他习惯了,有韩世华的地方,他尽量或者避免不去。
沙呱抽了两口,就把烟熄灭了。他已经习惯了每次抽半截,剩下的半截留在后面抽。
他有时候也会抽一根,沙田放在某个地方的烟忘记拿走了,或者掉在沙发上的烟沙呱都会藏起来,这个时候他就会抽一支。
沙呱基本没有去过马上包,其他人不喜欢他去,还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没有人知道。
他也不喜欢看电视,下午如此漫长的日子他却并不觉得无聊,他有他自己的娱乐方式。
木村的下午成年人都去马上包了,木村就剩下几个老人和沙呱了。沙呱觉得木村的下午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沙呱也喜欢五点半的时候,站在他家屋前,看着从乡所小学回来的学生,他们系着红领巾,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互相追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