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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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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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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连载

第二十七章

对于蒋朝兰来说,夜静的有些异乎寻常,风走过的时候她都听见了脚步声。

她睁着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下一刻停留在某个方向。

蒋朝兰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柴米油盐酱醋茶,缝缝补补搭建而成的记忆桥梁终究在此时一节一节地崩塌碎掉,落入已经涣散没有形状的时间长河里,水花都没有溅起一点,它终会被人遗忘。

屋里的灯亮着,昏黄的光亮却没能照进蒋朝兰的眼里。

她极力地维持着生命的最后一丝意识,转着眼睛,不敢停下片刻,因为她想多躺几个时辰,尽量死在有阳光的白天,那个时候王丽处理起来没有夜里麻烦,也许也会少了一丝害怕。

前天早上,县医院的120救护车已经到家门口了。王丽依然向蒋朝兰隐瞒着要送她去县医院看病的事情。

她甚至出现过这样的念头,给蒋朝兰吃两片安眠药让她睡过去,强制性送到县医院。

我们时常会这样,因为某件事情脑海中闪现一个无法理解或者有些令人害怕的念头,但我们最终选择了放弃,因为我们知道这个念头是不合理的。

王丽以换洗为由帮蒋朝兰换下了她身上的衣服,顺便帮她梳理了有些凌乱的灰色头发。

救护车到院子不远处的公路上停着了,王丽扶着蒋朝兰从床上起来,说是到外面晒晒太阳。

老房子的光线不太好,白天也给人一种昏暗的视线感。蒋朝兰感觉她所剩的时光不多了,同样想出去见见这个世界的太阳,也就依了王丽,她在王丽地搀扶下撑着羸弱的身体一步一停向屋外走着。

出了门,没有走几步,蒋朝兰就看见了120救护车。

“丽丽,这个车是为我准备的吗?”

“不是的。”王丽说。

“真的吗?丽丽,你不要骗奶奶。”

“奶奶,我们就去县医院看看,你看现在车都来了。我们上午去看看,下午就回来了,很方便的。”王丽看着蒋朝兰看过来的眼神,不忍心说了实话。

“车来了,那我们就去看看。”蒋朝兰爽快地答应了。

“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你看我的头发多乱,你让师傅等一下,你扶我回去,帮我梳一下头发,大地方不比我们这些小地方。”

“奶奶,您放心好了,早上换衣服的时候我都已经帮你梳过了。您看,很顺整齐的。”王丽一边说一边用手机照给蒋朝兰看。

“我想回去,再梳一下。”

“您可不能反悔,您看车都来了。”王丽有些担忧地说。

“车都来了,奶奶怎么可能不去,不去的话车费不是浪费了。”蒋朝兰握着王丽的手说。

王丽的手被蒋朝兰握住的那一瞬间,王丽似乎感受到了蒋朝兰的内心是用怎样的一个频率在跳动。

她说的是真话。

他们走到屋檐下,屋檐下有两根圆木支撑着屋顶伸出来的梁,路过圆木柱子的时候,蒋朝兰用尽了她仅有的力气,挣脱了王丽的搀扶,双手抱着柱子。

“奶奶,我们就去县医院看看,好吗?我求求您了。”王丽哽咽地说着,她真的不希望看见蒋朝兰如此的倔强。

“车都来了。”王丽眼里的泪水被蒋朝兰的倔强打了出来。

“丽丽,我去县医院了,你爷爷见不到我会想我的。”蒋朝兰抱着柱子有气无力地说。

“奶奶,我求求您了。”王丽抱着蒋朝兰哭出了声。

“丽丽,你的好意奶奶知道,你就听奶奶最后一次,让车回去吧。我就想待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

“听奶奶的话。”

“奶奶。”

蒋朝兰眼里含着泪花,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王丽的头发,“丽丽,你这次就依奶奶的好吗!奶奶会在心里感谢你的。”

‘感谢’两个字仿佛是一根绣花针,掉落进了王丽内心最脆弱柔弱的地方,使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颤颤巍巍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我就想在家里陪着你爷爷,你大伯,你爸爸。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你能满足奶奶吗?”蒋朝兰伸手抹掉王丽滚出来的泪水,“莫哭,奶奶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嘛!”

王丽终究没有扭过蒋朝兰,她把蒋朝兰扶回床上躺着,出来给了钱让120救护车回去了。

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犹如牛郎织女,梁山伯祝英台。使我们无论处在什么样的时代,让我们终究相信世界是有爱情的,是存在至死不渝的爱情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蒋朝兰心里虽然知道牛郎织女,梁山伯祝英台,但她更清楚她的老伴,她的儿子们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着属于他们的日子。她现在还没有死,她和她的孙女相依为命地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此刻,她不想她的老伴,她不想她的儿子,甚至不想活着的两个女儿。她的心里只有王丽,王丽是她在这个世间上仅有的留恋与不舍了。

她明白,也许去了县医院,她有可能会多活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是多长,没有人说得清楚。要用多少钱呢?蒋朝兰同样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会用很多很多钱,也许是王丽所有的积蓄。蒋朝兰知道王丽这个孩子,她肯定不会主动向王秋霞,王小琴要一分钱来为自己治病,在她能解决的范围内。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用光了活人的钱再死去。

那天晚上,蒋朝兰说了很多话很多话,屋外的雨落在屋顶,慈竹的叶子上,芭蕉叶上,稻田里,池塘里,落在了王丽的心里。

落在了山涧的溪水里,流到了镇上的尼罗河里,流到长江里,流进了那无边无际的蔚蓝色大海里。

它唱着歌,它流着泪,它奔跑,它跳跃,它想起,它忘记,它遇见了曾经离别的故人。

蒋朝兰如果还有力气,或者读过一些书,我相信她不会对王丽说以下的话,她更愿意写在纸上,留给王丽,等她离开之后。

雨落在屋顶的瓦片上,轻而敏感地敲着屋里的人。

丽丽,你不要怪奶奶当初阻止你和沙呱之间的来往,奶奶真的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

后来奶奶也想明白了,你大姑和三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姑家庭条件是比三姑家富裕很多,但你也知道你大姑的脾气,倔得像头牛,我也给她说过好多次,女人适当的弱势一点,对自己,对家庭都好,她口上答应着,一点改变都没有。她和大姑父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吵了多少架,架吵多了,感情就容易淡。

人的心就是一只气球,所能装下的气是有一定量的,一直往里吹气,迟早有一天会爆炸的。

他们夫妻现在就是凑合着过日子,越这样,大姑的脾气越暴躁,家庭也就越不和睦了。三姑家经济条件是差了点,但他们两口子和睦,把对方放在心上,相互让着,苦日子也过得舒心。三姑只比大姑小三岁,你看,大姑看上去是不是比三姑老了好多。这些事情奶奶心里跟明镜似的,说多了 ,你大姑就嫌我烦。

两个人过日子,没有那多讲就,非要谁比谁厉害,争个输赢,你让我一点,我让你一点,日子自然而然就过顺了,日子顺了,人也就顺了。

沙呱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傻了点,如果稍微正常一点,奶奶肯定不会阻拦你们的。

傻点就傻点吧!只要他对你好。“蒋朝兰叹了一口气。”你还怪奶奶吗?

“我一直都没有怪过您,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

如果我走了。

王丽握着蒋朝兰的手说,“奶奶,您会长命百岁的。”

奶奶知道,这些年是奶奶拖累了你。如果不是奶奶拖累你,你老早成家了,也许孩子都多大了。

蒋朝兰说着说着偏过头不去看王丽,眼里的泪水流尽了才偏过头来。

蒋朝兰的脑子有些乱,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有些事情说着说着就断了,突然之间又扯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了。

奶奶没有骗你,也没有说谎,你和沙呱之间的事情,奶奶真的想通了。你们想来往就来往,只要你们高兴。

蒋朝兰说着说着又把王丽大姑和三姑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我们这些老古板的想法不一样,你们有你们自己的想法。

沙呱这个孩子,其实奶奶还是喜欢的,他不花里胡哨的,不偷奸耍滑的,心实在。

奶奶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的,你也是真心喜欢他的,他傻不知道这些,你的心思奶奶还是看得穿的,你就是嘴上不承认。

“奶奶,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蒋朝兰努力地笑了笑。”

奶奶这把年纪了,你们这么一点心思都看不出,奶奶不是白活了吗?

人这一辈图个啥子嘛!不就是图一个开心嘛!

人这辈子还是得有个家,有个孩子才得行,这样才活得有奔头。中国人比不得那些外国人,不要孩子,不结婚,他们一天就知道瞎扯。所以,你和沙呱在不在一起,一定要早点成个家,有一个孩子,这样日子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女人比不得那些心硬的男人,娃儿是我们身上掉下的肉,我们与他们是心连着心的。

蒋朝兰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她似乎有些累了。王丽走上前去把床头的毛毯扯过来盖在她身上。

她又睁开了眼睛,望着王丽。

丽丽,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一个人的寿元是天定下的,它不关其他的人事情。奶奶不是因为你的事情生病的,你不要把奶奶生病的事情规到自己身上,听见了没有。王白箐那种人,你不要去和她记气,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收拾她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好了。

农村人就喜欢嚼舌根子,让他们去嚼,那天把舌头烂掉了就好了。

奶奶知道你是一个心软的人,听不得这些。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就当他们放屁好了,听见没有。

奶奶最放心不下你,你的心太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妈老汉走的早的缘故,跟着我们吃太多苦,受太多罪了。

蒋朝兰说着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沙呱是有点傻,傻就傻点,总比那些偷鸡摸狗的男人强,你好好教教他,他不一定比其他人差,何况他不是天生的傻,不会影响你们的小孩的,只是你需要多操心了。

苦了你。

蒋朝兰拉着王丽的手,迷迷糊糊地说着。

天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了屋里。蒋朝兰幸福地笑了,她没有让自己失望终究坚持过来了。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许她是想对床边的王丽说,“丽丽,奶奶走了,你今后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有些事情,我们总是无法用科学解释,就像至亲至爱的人离去,我们似乎总有那么一点预感。

王秋霞一晚上没有睡着,天没有亮,她就给王小琴打电话,说妈可能要老了。她们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没有进屋,就听见了王丽的哭喊声,她们知道蒋朝兰走了。

王小琴没有跑进屋,身体就没有了力气,软倒在地上,王秋霞一把抱住她,硬生生地拖进屋。

王秋霞进屋之后就给村队长打了电话,又给她老公,王小琴的老公打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村队长就帮忙放了鞭炮,预示老人走了,顺便知会街坊邻居。

鞭炮刚结束,附近几个村负责丧事送行的锣鼓匠人就赶了过来,锁啦,小锣,大锣声,朝天炮响了起来。

村队长把蒋朝兰从床上抱到堂屋地上准备好的席子上。同时向王秋霞和王小琴说了如何帮老人换寿衣的顺序和注意事项,然后,他就退了出来。

王小琴擦拭着蒋朝兰的身体,擦着擦着,她没有忍住,扑在蒋朝兰的身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丽丽,你把三姑拉过去,我一个人来。”王秋霞说。

王丽夹着王小琴的胳膊窝,拖着她往偏屋走,王小琴就像一个耍赖的小孩一般。

“三姑,你不要这样子。奶奶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的啊!”

王丽说着说着也跟着哭了起来,身体一软两个人倒在一起,“三姑,不要哭了,你莫哭嘛!”

村队长知道蒋朝兰屋里的情况,两个儿子死了,两个女儿又嫁到其他村了,现在就剩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王丽,所以前面王秋霞找他帮忙主持丧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答应了。

安葬的地方,棺椁,帮忙的人,酒菜这些他都已经提前联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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