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德军走出麻将馆站在门口,掏出香烟盒,撕开盒子找到仅剩的一根香烟叼在嘴里。香烟盒子被他揉成一团随意地扔到地上。他带着沉闷抽着香烟。
屋里麻将机器洗麻将的声音异常嘈杂,他用力地抽着香烟。
他起身时看见其他三人脸上的笑容时觉得这是一个陷阱,是一个阴谋,而他自愿走进这个陷阱,这个阴谋当中。
日头没有完全落下,天边有着一抹橘红色。远处的青山,低矮的房屋,路边的书,路过的汽车,摩托车,脚下的石子,杂草看起来极其的丑陋。
他出来的时候看了一下兜里的钱,只剩下两百多一点,多多少,他已经没有心情在乎了。上午刚在老板那里拿的三千块钱,现在只剩下这么一点了。他的心思完全落在了回去怎么向李萍交代。
上午现在蒋德平完全是两个人,两个心态。
两千多块钱对于蒋德平来说也不是太多,说少也说不过去,是全家两三个月的家庭开销。
他平时打牌赢多输少,赢了中午吃好一点,喝瓶啤酒,抽包好烟,输了,吃差一点,抽包差点烟,日子也过得舒畅。
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第一次打大牌,结局就令他尴尬了,他觉得是老头爷在故意和他作对。
蒋德军算不上一个真真的赌徒,只能说喜欢打牌,麻将纸牌啥子他都会,而且精通。
如果有活路,他万万不会丢下活路来打牌,不论最后的输赢。大牌他也不碰,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个人养活。
他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吃中午饭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开玩笑说趁着他身上有三千块下午搞一把大的,也许是他喝了两瓶啤酒的缘故,或者是他身上三千块钱作祟的缘故,他居然应下了其他几个人的玩笑话。
其他几个人原本是想将蒋德军一军的,没有想到反被蒋德军将了一军。
几个人的家庭条件都一般,靠着做点苦力挣点钱养家。平时几个人也就打点小麻将混混日子,图个乐趣。谁也没有想赢谁多少钱,谁也没有想谁输多少,有的时候说话就是图嘴上过个瘾。
他们见蒋德军都应承下来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其他几个人气势上反而要弱一点,平时打牌蒋德军都是赢多输少,他们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输太多不然无法向家里交待,蒋德军反而有着一种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的气势。
赌博这个事情不仅靠技术,也靠运气,运气这个东西就不是人力可以把控的了。
上桌子之前,每个人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也大致都差不多,赢是每个人最期望的结果,不可能每个人都赢,有赢就有输,输了的人就与他最开始的期望有落差,从而导致前后的心态完全不同,如果是在自己完全可以接受的事实下又要好很多,如果出入太大,完全不能接受,前后之间就会出现矛盾,出现悔恨,出现痛苦的复杂变化。
蒋德军此时就是面对着这种落差太大的结果,今天他一个人输,其他三个人赢。
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是丑陋的,是腌臜的。
这个月马上就结束了,蒋德平没有来接陈明香,他已经猜想到了他肯定会等到这个月结束之后才会来。
一个月之后他肯定就会送回来,他到没有什么,李萍那边就不好说了,到时候啰啰嗦嗦不知道要念到什么时候去。
李萍本来就不喜欢他打牌,平时输个几十块,百把块,她睁一只闭一只也就过去了。
如今一下输了接近三千块,大半个月的工资,她为了陈明香的事情已经恼他了,如果知道他打牌输了接近三千块,不知道要闹出一个什么样的鸡飞狗跳。
蒋德军此刻也是万般的后悔,后悔有什么用,钱已经到了别人的兜里,要肯定是要不会来,更不可能去抢回来。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肯定不会应承他们的玩笑话,第一个上桌子。
烟抽完了,他也没有想出一个完全之策,回去如何应对李萍。找人借钱先把这个坑添上,借的钱终究要还,又哪里去找钱来还呢?他一个月上几个班,挣多少钱,李萍心里跟明镜一样。或者撒一个谎,钱丢了,李萍会不会信呢?
蒋德军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一个完全之策,天边的日头已经落入山里了。
他蹲在他的摩托车旁边,思量着。
一个抽烟的中年男人,遇到事情就喜欢抽烟。他摸遍了身上,没有找到一根香烟,哪怕是一个烟屁股也好,他已经忘记他的香烟抽完了,盒子都扔了。
他找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香烟才想起香烟抽完的事情。此时,十块钱对于他来说,比一百块钱重要,比一千块重要,他舍不得花十块钱去买一包香烟。
他觉得把这件事先压一压,等蒋德平把陈明香接走之后,或者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在向李萍讲,又或者后面出现了什么转机也说不一定。
他打定主意,心中的慌张少了几分,起身骑上摩托车,打燃电子打火向家里奔驰而去。
富人的世界,穷人无法想象,穷人的世界,富人无法看见。人到了中年,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有些小事就变成了大事,尤其是面对一些对生活无能为力的人。
人倡导着生命,命运由自己把控掌握。生命、命运真的能自己把控掌握吗?这个话题富有的哲理太过于深奥,完全不能凭借一个人,一群人来下定义。
一些人难免逃离一只草原上羚羊的命运,觊觎它肉体的动物太多了,狮子,老虎,豹子,鬣狗,狼,很多动物是以它们的肉体来维持生命的。
一个国家,一个人的命运有些东西是可以由自己把控掌握的,而有些东西是由不得自己把控掌握的。
一个国家的富裕富强肯定会令这个国家的人多一丝生命,命运之光。
有些生活在战乱国家的人,生存都是一个问题,何谈命运这个沉重的词。
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下去,不被流弹或者其他武器击中,无缘无故地终结生命。
一个人难免被天时地利禁锢思想。然而这又是一个无法完成的试验,为什么这么说呢?
一个人如果可以一分二,生在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环境,经过不同的训练,我相信最后的结果肯定完全不一样。
但这个事情是无法完成的。
努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怎么努力,是否要努力是这个人的思维所觉得的,一个人的思维主导着一个人的行为。
有的人努力,有的人不努力,有的人坚持,有的人不坚持,有的人愿意学习,有的人又不愿意学习,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因素所决定的,是不是有一天会出现一种药,只要吃了这种药,每个人都有着奋发图强,永不言弃的精神呢?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一天,人与动物,机器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虎就是老虎,狮子就是狮子,鬣狗就是鬣狗,她们的生活千篇一律。人与动物的差别也许就是因为人有着三六九等,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行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形成了千差万别,从这千差万别中人感受到了不同的美好,不同的不幸,不同的人生,因此我们才发现了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
狮子的生活肯定大同小异,老虎的生活肯定大同小异,鬣狗的生活我相信肯定也是大同小异。
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差距,存在着不同,因为这些差距,因为这些不同,所以我们想着如何去改变,而这个改变的过程,或者结果展现出来的变化就是人与动物之间最大的区别。
这些变化中出现了变,让人不在犹如一滩死水,一层不变,犹如山涧的溪水流动起来了,有了生的气息。
所有人的做着一样的事情,住着一样的房子,每天吃着一样的东西,穿着一样的衣服,这是不是就犹如一个有智力无行为能力,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呢?
这样的生活也许第一天会幸福,第二天会很高兴,第三天会很享受,第四天,第五天,第一个月,第一年,第二年也许就会觉得很无趣了。因为感受不到其中的变化,感受不到其中的不同,感受不到生命生的气息。
所以每个人不是去寻找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而是要如何过好自己的生活,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肯定是存在的,只有存在了差距我们才会感受到我们是一个人,不是一只狮子,老虎,一个机器人。
疯子健娃儿躺在地上故意呻吟着,他身上没有什么痛楚。
他从镇政府出来,身无分文,心情郁闷,他预想的结果与最后的结果背道而驰,他内心除了失落,更多的是气恼。
他没有急着回去,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钻,他在寻找着什么?是不是在寻找如同他一样不幸的人,没有人清楚?
人就是这样子,当自己遇到了不幸,就期待着有人同他一样遇到不幸,两个人可以互相安慰,互相慰藉,以此来度过难过的时间。证明大自然不是只辜负了他一个人。
疯子健娃儿此时此刻还不知道有碰瓷这个词语。
他很清楚有车子撞了他,如果今天镇长在,他要到钱了,他也许会爬起来拍拍屁股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然而他今天没有要到钱,他心里不舒服,这个地方又不是木村,他就要这样躺着叫一会儿。
他没有想过要敲诈撞他,他就是想躺在地上叫上一会儿。
他的想法开车的人并不清楚,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脸上有着一丝白色,这个人肯定是喝过酒。
中年男子看见疯子健娃儿躺在地上呻吟,他内心是发怵的,他是酒驾撞人,这个后果是相当严重。
小镇上平时是没有查酒驾一说的,逢年过节才会出现。中年男子中午和朋友一起吃饭是喝了不少白酒,过去一个下午了,他头脑清醒,完全没有事情,但身上残留着一股酒气。
他祈祷着疯子健娃儿没有什么大事,然后给点钱私聊算了,就算自己倒霉。
“大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中年男子说。
疯子健娃儿仿佛没有听见中年男子的声音,自顾自我呻吟,仿佛只有呻吟才能发泄他内心的愤懑。
中年男子看了一下疯子健娃儿身上没有血迹,他只顾呻吟,生命可能无忧,中年男子的心稍微缓和了许多。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中年男子,疯子健娃儿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没有遇到他想遇到的事情,他就往回走,走到上开竹山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他也不看看路况,埋头自己走自己的。
如果中年男子中午没有喝酒,身上没有酒气,最多也只能算作一场简单的交通事故,疯子健娃儿其实也没有伤到,中年男子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已经放慢了车速。
中年男子伸手去扶疯子健娃儿,疯子健娃儿伸手撇开中年男子的手,他自顾自呻吟,他不想被人打扰。
疯子健娃儿的行为使中年男子意识到疯子健娃儿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似乎有着一丝碰瓷的意味。
碰瓷无外乎就是要钱,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就不是问题。
中年男子掏出钱包拿出里面所有的钱,大概有一两千,“大哥,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你要不拿着,或者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疯子健娃儿听见钱,眼中的神色完全变了样,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呻吟声立马停止了,歪着头看向中年男子手中的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
他有点不知所措了面对这样的情况,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甚至是他不敢想象的事情。他一个月的低保就那么四五百,到镇长哪里要也只能要几十块或者一百块。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掏出一叠百元大钞给他,他在想是不是太多了。
蒋德军从远处驶来,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旁边听着一辆汽车,他知道是出了交通事故,他放缓车速驶过。
驶过的时候,他看见男子手里拿着一叠钱,地上躺着的人并没有伸手借钱。
“大哥你是不是嫌少了?”中年男子见疯子健娃儿没有伸手借钱,他以为他嫌少了,中年男子心中生出了一些不满,他认为疯子健娃儿有些贪得无厌了。
蒋德军驶过之后才意识到地上的人是疯子健娃儿,他掉转车头又往回开。
疯子健娃儿这个人平时是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同一个村的,看见了总不能当没有看见。
蒋德军停下摩托车,他没来得及问问是什么情况。
疯子健娃儿伸手一把抓过中年男子手中的钱,紧紧地拽着,深怕中年男子后悔了。中年男子见疯子健娃儿收了钱,蒋德军走了又折回来,多半他们认识,人多嘴杂这个道理他明白,万一他们真的不满意,向他索要更多,他也没有办法,他急急忙忙地上车,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疯子健娃儿见中年男子走了,翻身爬起来,顾不得和蒋德军说话,数着手中的钱。
“你没事吧?”
疯子健娃儿数完钱,足足有两千三,他看了一眼蒋德军,眼中有着一丝担忧,他怕蒋德军抢他的钱。
“没事,没事。”疯子健娃儿极力克制心中的喜悦。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后背和屁股上传来一阵阵疼痛,这些痛对于这些钱来说完全不叫痛,是快乐。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多钱,他宁愿每天都痛着。
“没事就好。”蒋德军情不自已地看了一眼疯子健娃儿放钱的口袋。
这一眼却被疯子健娃儿发现了。他伸手紧紧地捂着装钱的口袋。
“我带你回去。”
俗话说,见者有份。疯子健娃儿不知道这个词,但这个道理他似乎懂得。
蒋德军又提出带他回去,他觉得他对他有所图。
疯子健娃儿爱钱,但不是一个一毛不拔的人,何况蒋德军是木村的人,他需要得到木村人的认可,此刻他有钱,有着一笔巨额财富。他觉得他要收买蒋德军。
蒋德军坐在摩托车上等着疯子健娃儿,他不知道疯子健娃儿在捉摸着收买他的事情。
蒋德军不想占疯子健娃儿的便宜, 他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最后终究没有挨过疯子健娃儿的生拉硬拽,如果换作平时,蒋德军肯定不会和疯子健娃儿吃这顿饭,偏偏他今天输了钱,心里不畅快,又看见他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多钱,不吃白不吃。
他们两个回到镇上找了一家馆子,点了红烧肥肠,爆炒腰花,烧白,半只烤鸭,几瓶啤酒。吃完之后疯子健娃儿又给蒋德军买了一包二十二的天子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