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什么时候没下了,也许只有屋外一直在雨中的人才知道,屋里闲忙的人早已忘记屋外下雨的事了。
王丽有很多话想对沙呱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无法把握话的力度和方向,王丽深深的知道沙呱的内心其实比一般的人要敏感脆弱许多。虽然这些年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但是沙呱不是外面那些男人,王丽最终选择了沉默。
沙呱没有什么话可说,他只喜欢听王丽说话,他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但她却一直没有开口。
屋里的桌子椅子,墙上的钟,屋外的树,树上的知了,知了旁边的知了。
它们顾着它们自己,懒都懒得看屋里的人一眼。
时间过了一阵又一阵,蒋朝兰认为他们的话说得差多了,她就从她睡的房间出来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着他们,仿佛是在看电视剧。她不知道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王丽和沙呱仿佛认为他们的声音会破碎静默中的美好。
王丽不敢看向蒋朝兰,她看向蒋朝兰的时候一定会撞上她看过来仿佛是乞求的眼神。蒋朝兰眼中如果是责怪或者是其他质问的神色,王丽也许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她眼中是在乎,是疼爱。在乎,疼爱的表面上覆盖着一层乞求的外衣。
王丽无法面对这样的眼神,她更无法拒绝蒋朝兰带着乞求的眼神,这份乞求实在是太沉重了,而且是蒋朝兰行将就木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王丽看了最后一眼蒋朝兰,这一眼她不是真心看蒋朝兰的,她是跟沙呱说再见的。
“沙呱,你回去吧!”
“后面没有事就不要来找我了。”前后两句话中间只间隔了十几秒的时间,然而王丽觉得是过了三十年。
远处的蒋朝兰听见王丽的话,她的脸上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如释重负之后的轻松。反而是多了一份这些年一路走过来的心酸,她内心多了一份罪责,她威逼利诱王丽欺负一个傻子一样的人,这就是在她生命最后的时间段里讲了一个不好笑又不得不笑的笑话。
沙呱坐着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抓住裤子,手里的裤子或许已经被他手中的汗水润湿。
王丽说完之后就一直看着沙呱,她希望从沙呱的脸上看见怨恨,沙呱一直低着头,不让她看他的脸。
沙呱放开手,裤脚落在了脚面上。
“要得。”沙呱低着头回答。
他抬起头看着王丽,脸上有着笑容,这丝笑容说不出哪里不对头,但是又让人觉得哪里都不对头。
这丝笑容太自然了,太幸福了,太来自于内心深处了。
沙呱起身离开椅子,脚拌到了椅子的脚,他差一点摔倒,他稳住身形,慌张故作沉稳,他自己肯定觉得他表现得很完美,回身朝着王丽和蒋朝兰笑了笑,其实他的样子窘态百出。
沙呱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过。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咬住最后的希望。
他丝毫察觉不到牙齿用力咬合而产生的脸部肌肉的酸痛。
王白箐站在她家的门口,拿着一把扇子摇晃侧耳倾听着王丽屋里的一举一动。
沙呱从屋里走出来,王白箐没有听见一句她想要听到的争吵或者大声说话都没有。
她有些失望,有些不甘心,她往王丽家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走近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没走几步她又打消了前去探个究竟的想法。也许是沙呱向她笑了笑,吓到她了。
王丽一直看着沙呱的背影,直到沙呱转弯消失之后,她起身拉过门把门关了起来。
她背靠着门,眼里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想去反抗某些世俗,某些不可抗争的东西。
她差一点就要冲破生活的牢笼,无所顾忌的活一回了。她不小心看了一眼老态龙钟的蒋朝兰,所有的勇气瞬间被扼杀在大门口处。她停了下来,只是关上门。
“奶奶。”王丽喊着。
沙呱看见李子树下埋头打着瞌睡的母鸡,他带着笑容,牙齿紧紧地咬合着,奔向自由一般地奔向了树下的母鸡。吓得几只母鸡扑扇着翅膀四处逃窜,它们一定以为沙呱是要逮住它们吃它们的肉。
沙呱没有如以往一样奔跑一段距离之后就停下来,他一直追着母鸡跑,像一直发情的公鸡,为了性的发泄而不停的要。
屋里的徐春兰听见外面母鸡的叫声走了出来,看见沙呱追着母鸡跑,“沙呱你要干啥子,一天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
沙呱听见徐春兰的的声音才从疯狂的状态中恢复理智,他不去看徐春兰,自顾自地走了。
“脑子有毛病。”徐春兰丢下一句才往屋里走。
沙呱脸上的笑容还是没有消失,仿佛已经刻进肉里了。
疯子健娃儿蹲在竹林的一块废弃石头上,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香烟,左手赶着落在肉上的蚊子。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沙呱,他不是为了听什么好消息,他就是想看见沙呱失望而归的样子。
如果沙呱和王丽真的走到一起了,这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他都没有找到婆娘,沙呱找到了婆娘,还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婆娘,这是对他赤赤裸裸的讽刺。
他看见沙呱一脸的笑容,疯子健娃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第一时间认为沙呱和王丽之间的关系肯定更近一步了,不然他不会笑得如此的灿烂。
他迎了上去,昧着良心说,“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说来听听。”
沙呱保持着笑容,不管不顾,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疯子健娃儿跟在沙呱的屁股后面,他希望听见一些消息以此来判断他以后的生活会不会被嘲弄。
沙呱似乎没有看见疯子健娃儿,也没有听见他说话。
疯子健娃儿以为是他没有给沙呱香烟,所以他不想停下来和他说两句,哪怕是分享他的喜悦。
疯子健娃儿加快脚步与沙呱并肩而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沙呱,沙呱看见疯子健娃儿手中的香烟停下了脚步,他不是拿过疯子健娃儿手中的香烟,而是抢过来的,一把抓过来。
他已经不记得他身上有香烟了,如果他记得,他一定会边走边抽,犹如上次面对死亡之后时的样子。
“说说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把王丽弄了。”疯子健娃儿带着淫笑地说。
沙呱知道弄是什么意思,他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疯子健娃儿身上,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做出如此粗鲁的动作。
沙呱觉得把香烟扔在疯子健娃儿身上也无法发泄他对疯子健娃儿的不满,他又推搡了一下疯子健娃儿,尤其像一个女子推搡一个她喜欢但轻薄她的男子。
疯子健娃儿完全看不透沙呱,因为沙呱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脸上有笑容肯定是遇到好事了。
沙呱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实在令疯子健娃儿费解,难道是他高兴过度所致。
疯子健娃儿被沙呱的举动吓住了,他没有反击,哪怕是语言上的反击都没有,更不要说肢体上的反击。
沙呱走远了好长一段距离,疯子健娃儿觉得沙呱肯定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他才说,“狗日的,你妈MP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看老子后面怎么收拾你。”
他捡起地上还在燃烧的香烟,抽了两口,他已经忘记了他现在是有钱人,不是那个靠沙呱借钱买烟过日子的人了。
沙呱牙齿紧紧地咬合着,他脸部的肌肉酸痛到失去了知觉。他步履蹒跚的像一个七八十岁身体有病的老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回家。
他推开门,推开门的瞬间他瘫坐在地上,他顾不得地上的泥土弄脏他的衣服裤子,他顾不得他经历了这么多的坚持而换来的改变,他瘫坐在地上,他不是没有力气了,他只是想坐在地上,他觉得他被所有人嘲弄了。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完全消失,也许是脸部肌肉保持笑容的样子太久的缘故,导致他现在不想笑了,脸上仍然有笑的样子。
他倒下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了泪水。他的泪水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流,而是他的泪腺出现了问题,他控制不住它。
他的脑袋里一直处于空的状态,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停留半秒。
他不知道躺了多久,他听见周世华的声音在空气里蹦跳,蹦跳之后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身上,不是打他,他完全感受不到痛,他的身体此刻仿佛是棉花,那些拳脚落在了棉花上。
他们打够了,他们骂够了,沙呱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除非是他们的力度使他的身体发生了移动。
沙呱这样子令沙田有些害怕了,他蹲下身子拍打着沙呱的脸,“沙呱,沙呱。”
沙呱猛地睁开眼睛,吓了沙田一个趔趄。沙呱爬起来走到灶屋拿着洗衣服就往卫生间走去。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周世华小声有些害怕地说,她还是发现了沙呱最近的一些变化,她不是觉得沙呱变好了,而是变得更有问题了。
沙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按着额头。
“你说话啊!”周世华说。
“我说什么?他疯了是他的错吗?是我们的错。你有一天拿他当过你儿子吗?你问我,我问那个去。”
“你是不是也跟着一起疯了,脑子有问题。”
“我脑子是有问题,我儿子都疯了,他老子能正常吗?”
周世华不知道说什么,刚才他们进屋看见沙呱躺在地上,不分青红皂白先骂了一阵子,见他没有反应,周世华就动手了,沙田架不住周世华的挑唆,也跟着动手了。
周世华骂骂咧咧地向灶屋走去,她觉得她没有错。
“蒋德军,我前面不是喊你去你们老板哪里拿三千块钱吗?你们老板还没有给你吗?”李萍说。
“我拿回来了。”蒋德军说。
“钱呢?”
“我放在前面换洗的裤子里了,我忘记给你说了。”蒋德军有些心虚地说,他斜眼看了一眼李萍。
“你这个脑子有毛病。”李萍急急忙忙就去翻蒋德军脱下来换洗的裤子,这几天事情比较多,她还没有来得及洗。
“没有,你是不是记错了!”李萍在另外一个屋里说。
“我清清楚楚记得就是放在那条裤子里的,你是不是洗的时候掉出来了,你再找找肯定在。”
“你换下来我就没有动过,我还没来得及洗,一直放在这里。”李萍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了。
蒋德军听李萍如此说,心就像是墙上的壁钟的摆锤左右摇摆着。他原本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钱不见了是因为李萍洗衣服的时候弄掉了。这样的话他只承受钱没有放好的罪责,不是把钱弄不见的罪责了。
蒋德军想着如何面对李萍的质问,李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裤子,她把裤子扔给蒋德军,“你自己找。”
蒋德军知道裤子里肯定没有钱,但他还是假装认真的找来找去,仿佛能找到一样。
“真的没有,奇怪了,难道是掉到哪里了?”蒋德军假装着急,四处找起来。
李萍也跟着一起找。
“会不会被疯子健娃儿拿了?”李萍突然冒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想?不可能不可能。”
“我给你说,这几天疯子健娃儿好像发了横财,烟都是抽十几块的,还给我们打麻将的女人买糖,给男的散烟。尤其对我更是客气,饮料都给我买了几瓶,你说他是不是做贼心虚吗?”李萍回想着疯子健娃儿这几天不寻常的举动。她还记得当时所有人都起哄问他是不是哪里去骗了一个有钱的婆娘。
“也许是他到哪里做活路挣的钱呢?”蒋德军辩解,他没有说疯子健娃儿的钱是被车撞了得到的赔偿。
“他懒得要死,挣钱,挣狗屎钱。你不要说,我这样一想真的有可能是他。”李萍越想越觉得钱是被疯子健娃儿拿了。
他们把家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
“你不要瞎想,肯定是落在哪里了?”蒋德军又为疯子健娃儿辩解道。
“如果找不到,肯定是被他拿了。”
“你不要乱说,你又没有看见是他拿的。”蒋德军说。
“再找找看。肯定在那个角落。”蒋德军看了一样李萍,他发现事情又有了转机,李萍似乎完全没有想过是他再说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