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呱屋前的堰塘坎上的小坡上,刺槐线状长圆形的褐色荚果,一串一串的,灰色至黑褐色,浅裂至深纵裂的树皮上长着一些尖尖长长的刺。
四五月份,木村的小孩喜欢用钩子勾住刺槐的枝丫拉下来,摘下刺槐的花,一朵一朵地吸吮,里面有蜜蜂留下来的蜂蜜尤其的香甜。
乡村小孩的儿时少了一些有趣的玩具,但他们也有一些属于他们的乐趣。
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方式有着一些不同,但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他自己单独的快乐,单独的悲伤。
沙呱一样,王丽一样,疯子健娃儿一样,王白箐也一样。
王白箐拉上门,从屋里走出来,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拿着一柄镰刀。
她个子不高,一米六都不到,但干起农活来,完全不输于徐元孝。
她走到大院子的院坝,歪头朝王丽家这边看了一眼,这个时候王丽刚好也往外看了一眼,王丽的目光撞上了王白箐的目光,王丽赶紧收回了视线,王白箐却将目光停留了一会儿才收回来,她看见了沙呱也在屋里。她想知道他们在屋里干嘛!
她走进徐春兰和杨昌平两家墙壁与墙壁形成的巷子里,又回头看了几眼。
“外面卖完了改回来卖,沙呱这样的男的都看得上,一天天的是不是潮得慌了。“饥渴的意思。”王白箐嘀咕着。
王白箐这个人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似乎存在着一定的错误理解。她认为男人与女人之间碰个面,说几句正常的话,都是一种性行为。
徐元孝就活在她这种极度控制欲下。徐元孝像一个叛逆的孩子,王白箐越想控制他,他越要反着来。王白箐只要不在他身旁,他无论遇到木村的那个妇女,他就会停下有一搭没一答地聊几句。这样的事情往往又会被王白箐撞见了。虽然木村的人都知道王白箐是这样的人,但没有那个女人害怕她,反而看见王白箐吃醋的样子心里很舒坦。
王白箐只能对徐元孝骂骂咧咧几句,拿其他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因为这样,她对徐元孝的控制欲越来越强烈,恨不得他每时每刻都活在她的眼皮底下。
无论是上地里,或者回家,他们都是一起。徐元孝前脚刚出门,她就跟着去了。
王丽不是怕王白箐,但她看见王白箐的时候始终有一些她自己都无法看见的心虚。
王白箐无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她都没有想过她是两个女儿的妈。
人就是这样,自己犯下的错误,无论大小都愿意给自己找理由去原谅,错误出现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是指责和谩骂。
王白箐的大女儿徐小琴初中毕业就到外省打工去了。二女儿据说读完了大学才参加工作。
有关他们家的私事如果有人问起来,木村的人只能含糊其辞的回答,没有几个人清楚。彼此之间地交流沟通太少了,以至于他们家在木村的存在形同虚设。他们一家有点闭关锁国的意思。
前些年,徐小琴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这个男的看起来比徐小琴要大上十多岁。手上戴着一个大黄金戒指,脖子上挂着一根很粗的黄金项链,脸圆肚子大。
那段时间,王白箐走路都带着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找了一个有钱的女婿。
说话的时候头都是往上扬的。
然而没过一年的时间,徐小琴就换了一个男人带回来,这个男人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年龄和徐小琴差不多,木村的其他人觉得这个男人更合适徐小琴。但王白箐觉得这个男人配不上她女儿,第二天就把他赶走了。
徐小琴的婚姻就像坐公交车一样,上了下,下了上。结婚离婚,离婚了又结婚,结婚了又离婚。
王白箐只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二儿女有没有男朋友木村的人不是很清楚,但木村的人都猜测她没有结婚,逢年过节她偶尔也会回来一次,每次都是一个人回一个人走。
木村的人知道王白箐的性格,没有人给她家说过媒,生怕事情没有办成,惹来一身骚。
王白箐作为一个女人,有的时候她没有站在女人的角度去为女人考虑过问题。徐元孝是被她牢牢地掌控者,但徐元孝的心却在外面蹦蹦跳跳的。
王丽不在想王白箐说她的话了,她这辈子已经活在了猜疑当中了,猜疑肯定会像一副古代的枷一直戴在她的脖子上,禁锢着她的日常生活。
沙呱没有注意到王白箐,他看着王丽,希望得到王丽的一些回答。
王丽沉思了一会儿,才发现沙呱一直看着她。“他如果不是一个傻子,我真的会考虑嫁给他。”
“你不知道我们与你的差别,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没有人想杀了你们。”沙呱直白地说。
“谁想杀了你?”
“你妈老汉。”沙呱这样说的时候,王丽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木村很多人都把沙呱当一个傻子看,即使是这样,周世华和沙田也不能把他当一个傻子对待,他是他们的儿子。
他们对沙呱的一言一行很多人都看不惯,看不惯又有什么办法,沙呱是他们的儿子,要打要骂是他们的事情。
沙呱与一个真正意义的傻子还是有一点区别,他不是完全的傻,神志不清的那种。一些事情他都懂,他只是不说,心里明白。沙呱的行为举止像极了一个小孩子,自始至终没有长大一样。他的智商停留在八九岁,或者十多岁多一点的样子。
他懂这样的道理,玻璃珠子不拿完,抽屉里面的钱也不拿完,拿完了容易被发现的道理。
他这样想问题仿佛又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一个正常人,甚至比一般的正常人聪明。为什么木村的人,包括周世华和沙田都认为他是一个人傻子呢?
他邋里邋遢,说话含糊不清,嘴巴被口水堵满了。
沙呱在成长的过程中,他的神智随着他的年龄地增长有着一定的自我恢复。周世华和沙田对待他的态度,导致了沙呱的心里上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伤害。他的心智原本就要弱于常人,加上周世华和沙田对待他的方式方法,让他渐渐不明白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他畏畏缩缩的在他们打骂中活着,以至于他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情不敢做,他们叫他做什么事情,他就做什么事情,越是这样的心态他就越容易做错事情,说错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清楚他应该做什么,他不应该做什么,唯唯诺诺,胆战心惊的过着每一天。
直到死亡降临在沙呱身上时,他才觉得他要做一个人正常人,一个正常人是没有人去杀他,或者敢杀他。
这么多年的习惯,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是一时无法改变的,何况沙呱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他要改变,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他就像一个婴儿学爬学走路一样。就像他走路,拿椅子时,他故作去学习另外的一个正常人,这样反而没有他原来那么自然。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僵硬不协调。
在这些过程中,他想做得完美,做得像一个正常人,他放慢了速度,他觉得只有慢才容易学会,学得更像。
蒋朝兰时不时会从他们身边走过,她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基本没有听见沙呱的声音,她走过的时候都是王丽在说话。
沙呱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一个傻瓜,包括沙呱,包括疯子健娃儿。何况沙呱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是周世华和沙田的大意造成的,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觉得沙呱成为了他们的包袱和负担,沙呱的存在让他们丢脸了。
王丽也不知道怎么让沙呱变成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人。
她觉得她可以帮助沙呱,她愿意试着去帮助沙呱回到所谓正常人的生活。
王丽给沙呱讲了许多,她把他当成了个小孩。
一个成年人不能像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一样,鼻涕流出来之后就抽回去,或者伸手用手背揩掉,甚至伸出舌头去舔,成年人应该用餐巾纸,或者用手擤掉,这样才不会让人看着不舒服。
衣服裤子鞋子新旧,贵贱这些要看一个人的能力大小而决定。每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保证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鞋子整洁,干净。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不能穿几天,或者十天半个月。到时候身上一股酸汗味,这样也会令其他人不舒服,是不爱卫生的一种表现。也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出的事情。
王丽只能从一些基本事情说起,人的思想和想法一些有关内在的东西是无法通过语言简单描述的,就算描述给沙呱听,他未必能听懂,何况王丽也无法描述清楚。尤其是面对沙呱现在的情况,只能让他先做到爱干净,不邋里邋遢的。
其他的事情需要给他时间,他自己从实际情况当中去学习。
王丽也想过,沙呱身在现在的家庭环境当中,他自己想改变,只是单方面的。如果周世华和沙田不发生一些心态上以及态度上的改变,沙呱能不能从他自己的内心世界走出来,是很难说的一件事情。
无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王丽都像试着去帮助一下沙呱。因为她自己也在试着改变。
她现在会跟着蒋朝兰去地里面种点蔬菜,茄子,辣椒,四季豆,豇豆,黄瓜,青菜等等,种田挖地这些重活她和蒋朝兰都干不了了。她开始慢慢去适应现在的农村的生活。她最近没有考虑出去,她觉得农村的生活比城市的生活更加闲散和舒适。
她最大的愿望是遇到一个能一起度过下半生的人。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有的人喜欢城市,有的人喜欢农村,这就要看一个人想如何去面对生活,如何去面对自己的人生这个问题了。
沙呱的某些行为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他内心存在着扭曲,这些扭曲不能证明他不是一个孩子的内心。虽然他会去偷一些小东西,比如玻璃珠子,拿一点钱,但是王丽相信沙呱不是一个以偷鸡摸狗为生的人。
他只是无事可做,或者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当中。他以为木村就是他的家。
王丽不想一次向沙呱讲太多的东西,讲太多的东西,他记不住,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王丽虽然没有结婚,没有小孩,但是她是一个女人,女人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照顾孩子的能力,无师自通。
沙呱走到门口,王丽喊住他,“沙呱,我们一起加油!”
沙呱朝着王丽笑了笑。他脸上的笑容是堰塘坎上四五月份的洋槐花,美丽,吸引人的。
沙呱走了没多久,蒋朝兰走到王丽的身边说,“丽丽,沙呱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命苦就算了,还遇到了周世华他们这样的妈老汉,活着真的不容易。但奶奶想说的是,你一定不要有把自己搭进去的想法,可怜归可怜,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你要明白这个道理!你也没有到要找沙呱这样的人过一生的地步。”
“奶奶,你在想什么呢?我和他怎么可能?我就算是一个人过,也不会和他一起过的。”王丽说。
“你有这样的想法,奶奶就放心了。”
“奶奶,不说这些了,我们弄饭去。”王丽抱着蒋朝兰的胳膊朝着灶屋走去。
沙呱在回去的路上,走路的动作依然很慢,像一个咿咿呀呀开始学走路的幼儿,他比幼儿要稳当一些,比幼儿看着更加不自然。
他心中的迷雾有一丝阳光落了进来,他看见了一线希望。
他发现今天的房子,房子边上的慈竹,梨树,枇杷树等等都比以往要好看很多。
他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裤子,鞋子比以往也好看很多,他觉得他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
周世华和沙田会对他另眼相看,不会在有想杀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