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虽有,却无路可循;我们称之为路的,无非是踌躇。——卡夫卡《误入世界》
小说家的工作就是将一些人一些事串联在一起构建一个跌宕起伏活灵活现犹如真实的故事,让故事外的一些人随着故事里的人一起悲一起喜。
戏子的故事令人同情,看戏人眼中的泪花同样令人同情。
然而有些流言蜚语似乎比小说家故事里的语言更有魅力,更令人着迷,因为它不仅让这些人看见了一个家长里短的故事,而且还让他们一起参与其中进行自我的语言描述。
所以有些人不喜欢看书中的故事,更喜欢听流言蜚语,更喜欢嚼流言蜚语,流言蜚语来似乎没有戏子所想表达的悲情,只有生活中的一些唇舌之间的瘙痒,心坎上的一些痛快。
流言蜚语时时刻刻都带着一股火药的味道。火药是由火硝,硫磺,木炭经过一定的比例配制而成。沙呱就是火硝,王丽就是硫磺,有些人就是木炭,经过烈日地炙烤,时间久了自然就爆炸了。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一旦被炸乱了,就有得说了。
蒋朝兰一直都闻到了一股火药的味道,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点燃了它们,在木村炸开了。
她觉得有些人是歹毒的,比起毒蛇有过之而不及。
王丽和沙呱之间的事情像一个小偷一样,流窜在木村的每个旮旯。
周世华听见沙呱和王丽的事情,她心中对沙呱增添了一份隐忧,她害怕沙呱做出某些违背伦理的事情。
午饭过后,蒋朝兰把堂屋的门关了起来。
前几天,她只是端一把椅子坐在堂屋的大门口处,犹如门上的门神走了下来。她与真正的门神的唯一区别就是体型,一个威武雄壮,一个瘦小瘦小的,蜷缩蜷缩的。他们的样子都很凶,凶到让人看一眼就会害怕。
蒋朝兰凶恶的样子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的样子始终是形似神散,因为不是来自于一个人的内心深处。这些年,沙呱其实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经历越多的人,活得越小心,蒋朝兰脸上的异样他察觉出来了,但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异样是针对他的,他以为只是蒋朝兰不高兴或者遇到什么事情了。
十几米远的距离,蒋朝兰一直盯着沙呱看,看得沙呱自己都觉得他怪异。
蒋朝兰的目光没能阻止沙呱前进的步伐,她把沙呱当成了一个上门提亲的人,她以为只要冷言冷语,冷脸色就会让这些上门提亲的人知难而退。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这样的行为是无法阻止沙呱上门提亲的,她前面已经做过一些提示或者语言上的侵犯。
“奶奶,您要干嘛!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王丽对蒋朝兰说。
“我想去眯一会儿。”
“您又不在堂屋睡觉,你关堂屋的门干嘛!”
“你一天跟一个傻子待在一起,你会变得跟他一样傻的。”蒋朝兰没有说外面流传的闲言碎语,她不愿有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奶奶,我不是都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
“我清楚有啥子用,你要清楚。”
“万一他是来偷东西的呢?”王丽和沙呱之间的问题,她至始至终都认为是沙呱死皮赖脸地靠近王丽,她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到沙呱的身上。
“奶奶!”
王丽不想与蒋朝兰陷入无有休止的争论当中,她转身走进她的房间。
沙呱今天没有看见蒋朝兰坐在堂屋的门口,只看见了关起来的大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以为她们有事出去了。他站在巷子的阴凉处等着,等她们回来开门,他就能见到王丽。昨天王丽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数字和字,他今天要念给王丽听。
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榆树上的知了不停的聒噪,它似乎想告诉沙呱一些事情的原委。
沙呱一直盯着紧闭的大门,他不敢移开视线,他生怕门开了,他没有第一时间看见。
蒋朝兰站在门后面,透过门缝看见了站在太阳底下的沙呱,她强忍着心中的悲悯,她必须这样做,为了王丽的幸福。
自私在人的情绪中占多大一部分呢?小部分,大部分,可能要因人而异。自私是不是完全是负面情绪,或者坏的情绪呢?可能也要因时而异,因事而异。
自私是一个贬义词,但它在某时某刻又不完全是一个贬义词,当它不是因为自己而自私,而是因为自己所爱的人而自私的时候。
王丽和沙呱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了,他们的脚下是一条笔直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路。突然之间天气急转直下,雨落下打湿了路面,泥泞的路面犹如瓷盆中的面团一样黏糊,他们变得举步维艰。
一帆风顺的事不叫事,它在人的心中留不下印记。
蒋朝兰心中的爱幻化成了自私,自私幻化成了对沙呱的讨厌,厌恶,冷言冷语,冷脸色,她对沙呱从来不藏着不掖着。
人与人之间,碍于情面,碍于人的善意,喜欢当着一面,背着一面,蒋朝兰不一样,她就是要让沙呱看见她对他的讨厌和对他的厌恶。
蒋朝兰对沙呱个人不存在任何的嫌弃厌恶,她对沙呱甚至有着怜悯,同情。
她对沙呱的同情,怜悯在她对王丽的爱的面前微不足道。
她已经年逾古稀,黄土埋到了脖子,但她依然要用仅剩的生命作为代价把她在人世间仅剩的一点善念幻化成恶毒去对待一个所谓的傻子。
沙呱是一个所谓的傻子,他的命运坎坷,甚至是脆弱的,活着已经是一件莫大的幸事了。如果有人恶毒到,或者残忍到在他身上捅上一刀,那么这个人死了下阿鼻地狱也不为过。
死后的事情谁知道,好好活着的人从来不去思考死了之后的事情。除了那些生病的人,年逾古稀的老人,他们觉得他们临死亡很近了,才会去思考死亡这个词。
蒋朝兰临近死亡了,所以她想过死后的样子,阿鼻地狱的日子是煎熬的,是痛苦的,或者生不如死的,她也愿意下去,为了王丽,她要在她剩下的日子里在沙呱的心坎上一刀一刀地捅,捅到他不敢出现在她家为止。
因为爱她变了。
人死了,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了。老一辈的人在死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小一辈的人好好的活着,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活着。
无论是下地狱或者去天堂,她已经不考虑这些事情了,她要王丽好好的活着,绝不能和沙呱这样的人一起过活。
王丽是她的孙女,她有的时候甚至分不清王丽是她的孙女还是她的女儿,她太疼爱王丽了。
她觉得王丽的人生已经够不幸了,她不能再让她的人生出现一丝意外,也许这一丝意外就会断送她的整个后半生。她是过来人,过来人就是要阻止不是过来的人犯错。
沙呱也许就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劫难,她有义务帮她度过这个劫难,哪怕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或者是以她的善意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不然她没有脸面去见她的老伴,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妇。
她狠下心冷言冷语,冷脸色对待沙呱,同时她在内心默默地说着,沙呱莫怪表奶奶,只能怪你命苦。
她故意大声说着一些难听的话,她就是要让门外的沙呱听见。
沙呱听见屋里蒋朝兰的声音,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一些事情,她们是故意躲避他,是有意不让他进屋。
他甚至认为王丽也有着这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些变化,难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他无论怎么努力改变都不可能成为一个所谓的正常人,她们只是在应付他,应付累了,就要找理由丢弃他。
沙呱听着屋内蒋朝兰的声音,他的心裸露在太阳底下,散发着一股腐肉被烘烤的味道。
他疏漏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就像是离木村很远很远的大城市,他是如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它的样子。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太过于复杂。
沙呱不在的时候,王丽向蒋朝兰发誓,保证她与沙呱之间不会发生任何关系,以此来打消蒋朝兰心中的顾虑。
蒋朝兰心里清楚,王丽是三十岁,不是三岁,三岁的孩子不会被命运屈服,只有三十岁的人才容易被命运屈服。
沙呱不会做选择题,他也没有做过选择题,他的生活懵懵懂懂,他的生命懵懵懂懂,他只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承受着,承受着一切不平等的待遇。
王丽就不同了,她清楚这是一道选择题,她做过选择题,一面是扼杀希望的奶奶,一面是抱着希望的沙呱。
蒋朝兰的所作所为她完全理解,明白,这是亲情,这是对她的爱。因为这份亲情,这份爱,她没有理由不向蒋朝兰妥协。她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不想驳论她,她希望她开开心心地过完她最后的日子。
王丽更不想扼杀沙呱生的希望,如果她现在放弃,如果因为她的放弃沙呱的生命戛然而止,她的后半辈子也不可能过得安生。
王丽陷入了无尽的矛盾和纠结当中,犹如一个人烟瘾上来了,手里有烟,怎么找也找不到打火机的烦躁。
这种感觉比死亡时的窒息更加令人害怕。
是希望的失去,或者是人性中黑暗的某些东西萌动了。
这原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她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变成了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
原来流言蜚语比锋利的刀子更加可怕,杀人不见血。
善的人,内心是脆弱的,因为他们懂得理解,懂得体谅,懂得顾忌,知道别人的内心世界是一个怎么的情况,所以他们更多的是选择承受,而不是一味的索取。
沙呱仿佛是一个脆弱的人,但仿佛又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他一味的承受着,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也许早就崩溃了,就因为他不是一个正常人,所以他承受住了。
许多事情并不是如倒车入库,进退这么单一,它存在着太多的束缚和条条框框。
沙呱的生活用简单来形容不是很恰当,承受一词显得更加有张力。他承受住了生活中的所有的一切,一切的冷眼,一切的辱骂,一切的暴力,甚至连陈浩和杨剑这样的孩子都可以合起来欺瞒他,因为他承受住了一切,所以他的生活到显得简单。
承受就是他的生活。
公交车上,或者地铁上被人踩了一脚,也许某些人就会大发雷霆;你揿了两下喇叭,前面的汽车没有动,或者没有给你让道,也许某些人就要硬挤过去;同事之间因为一点小事或者几句话语,也许某些人就会永远记在心里暗暗较劲,弄得人人剑拔弩张,鸡犬不宁。
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这样了,如果遇到哪些所谓的大事,也许很多人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沙呱承受了一些所谓正常人不能承受的东西,但他只是想活着,而我们好好活着的人,总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得你死我。
沙呱的某些行为,某些地方也许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笑话,或者会令我们避而远之。只是沙呱不懂笑话为何意,如果他明白,他肯定也会把某些人看成一个笑话中的主角,因为他们不懂生活,为自己的生活画上了条条框框,活得束手束脚。
如果美好的生活却不懂得珍惜,非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疲惫不堪或者是满腹牢骚。
沙呱只有一个简单的要求,好好的活着,我们好好活着的人,天天想着怎么舒坦的死去。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蒋朝兰有没有错,没有错,王丽有没有什么错,好像也没有错,沙呱有没有错,好像也没有错,为什么他们三个一起出现就成为了一个错误,因为他们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有了私心。
私心也许不是罪恶的源头,但它一定是矛盾的源头,是一切争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