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朝兰透过门缝看见了门缝大小的沙呱站在烈日下,她口中的话仿佛被什么东西敲了一棍子,打着转转儿,,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沙呱倔强地站在巷子里等待着,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等待下去的意义。
走过去敲开门问个缘由对于沙呱来说似乎是天方夜谭,犹如一个表白被拒绝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的人,沙呱同样做不来。
他不清楚等待的意义何在,但他就是想这样一直等待下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他要在第一时间看见开门的瞬间。
电线上落下一只麻雀,只停留了一瞬间就飞走了,似乎是电线烫到了它的脚丫子。
蒋朝兰喃喃自语地说着几句一模一样的话,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只看了一眼门外门缝大小的沙呱,这一眼让她心中绷紧的弦断了。
一动不动的沙呱望着她,他的目光穿透了木门落在了她的身上,犹如沙呱头顶的烈日落在他的身上。
蒋朝兰的内心世界犹如摊在外面的石板上被烈日炙烤着,烦躁不安,却异常的安静。
屋里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冷气一个劲地往她身上窜。
她的手放在门栓上颤颤巍巍的,一秒、两秒、三秒,她放下,又伸上去,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她放下,不忍心看还是看了一眼外面门缝大小的沙呱,才转身往灶屋走去。
门外的人太小了,小到不认真看都找不到他的存在。蒋朝兰无法面对看向她的眼神。
无法面对是一回事,让他进来又是一回事,蒋朝兰挣扎过后,内心反而比前面更加决绝了。
无法面对的时候,回避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蒋朝兰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人,生活乃至生命存在的意义她不是凭借书中的字词或者别人的故事所理解的,她是以她至亲至爱的人的生命戛然而止所领悟到的,这个领悟的代价对于她或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大了。以至于她想过死,死固然可以解脱生活中的痛苦,但自己解脱了,自己的死只会为那些活着的人增添更多的痛苦和不幸,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坚强地活下来,她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活,是为了她身边还活着的人活着。
一念生,一念死,生命脆弱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生,一瞬间死。生死就是这么简单,一瞬间的一个念头。
她的心比一般的人慈悲,比一般的人敏感,同时也比一般人的坚韧。
沙呱是一个可怜的人,如果他要以他的可怜博取王丽的同情,或者要以王丽的幸福为代价,她必将手起刀落一刀一刀地捅在沙呱身上,哪怕他满身鲜血满地打滚,她也不会因此放下手中的刀。
像沙呱,疯子健娃儿这些人其实是敏感的,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会对他们产生一定的影响,如果某个人对他们语言重了,或者某些不恰当的动作都会令他们自我怀疑,因为他们的内心是有着自卑。
自卑的人是谦逊,是自我怀疑的,有的时候自我怀疑到局促不安,怀疑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种嘲笑。
沙呱面对徐春兰没有沿路返回他认为是她讨厌他,王丽对沙呱说了一句他是傻瓜,他负气的走了。
沙呱也会为了某些事情去坚持,犹如忠义之士在严刑拷打下的坚守。
他为了不牵扯出沙莎给他买烟的事情,他面对周世华他们的冤枉,无论怎样的毒打他也坚守了下来,这也是他自卑中的倔强,为了证明一些什么东西。
其实像沙呱和疯子健娃儿他们这样的人是令人可怕的,因为他们脆弱到一滴水都可以淹死他们,他们顽强到生活中的任何苦难也不能让他们放弃生命。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魔,一念佛。这就是他们性格中存在的变动性太大的可怕之处,性格上的缺陷以至于他们的上限极高,下限极低,也许因为某个小事就可能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人这一辈子其实很多事情或者结果都是自身造成的,而引起这些问题的问题其实是来源一个人的性格因素。
一个人的性格能自我改变,又不能自我改变,存在着很多自我无法发现感知的因素。
“这么热的天你跑到这个巷子来站起干啥子?”疯子健娃儿掏了一根天子香烟提给沙呱。
今天的疯子健娃儿变了一个样子,白色的衬衣,浅色西裤,一双运动鞋,虽然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对于一层不变的疯子健娃儿来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沙呱接过疯子健娃儿手中的香烟也不跟他说话一个人沉闷地抽着香烟,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关着的大门。
“没有想到你个瓜娃子还是一个情种呢?”他顺着沙呱的视线看向王丽家的方向。
沙呱和王丽之间的一些事情疯子健娃儿也听说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是真的,他看了一眼沙呱,又看了一眼他自己,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轮不到你身上,你这个傻瓜哦!疯子健娃儿认为他现在是有钱的人了。他没有想过他的钱只够他度过几个月无忧无虑的生活,几个月之后他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沙呱不明白情种这个词的意思,他的直觉告诉他,疯子健娃儿一定在说他的坏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疯子健娃儿。
疯子健娃儿没有说他被车撞了赔了多少钱,而是说他做了什么事情县领导奖励了他好多钱,然后又向沙呱吹嘘了一番他在镇里县里多么威风。他讲这些事情似乎是在向沙呱说明一些事情,王丽你就不要想了,她怎么也落不到你的头上,我现在有钱有势,你怎么能和我比,而且你还是一个傻子,王丽要找男人肯定也先找我。
说归说,想归想,疯子健娃儿找沙呱的目的他没有忘记,他掏出十块钱和一包香烟递给沙呱,“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可是连利息一起给你了!拿着。”
沙呱伸手接过疯子健娃儿手里的香烟,十块钱他没有要。
“我可是还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到时候不要到处说我借钱不还。”
“我拿了烟,你已经还我了。”沙呱说。
“我们到竹林那边抽烟,这边热,王丽看不上你的。”疯子健娃儿走了两步见沙呱没有跟上来,转身回头伸手拉沙呱,沙呱摆了一下手挣脱了,瞪了一眼疯子健娃儿。
“看你晒化了有没有人出来喊你进去坐一下。”疯子健娃儿见沙呱不听他的话,他有些不高兴,他现在不是以前的他了,沙呱居然还敢违逆他。
“傻逼,一个大傻逼。”
沙呱并不去理会疯子健娃儿,他觉得疯子健娃儿完全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家伙,只会吹牛皮。沙呱明白吹牛皮是什么意思,这个词前几天王丽给他说过,她说城里面有好多男人喜欢吹牛皮。
王丽在卧室躺了一会儿,她就往堂屋走,蒋朝兰听见脚步声,比王丽早一步达到了堂屋的门口,她背靠在门上。
王丽通过门缝看见了门外门缝大小的沙呱。
他孤零零地站在巷子里。
他倔强地抽着烟,烟里都带着最后的倔强。
“奶奶,你就先让他进来,我给他说,以后叫他不要来了。”王丽说。
“今天过后不用说,他也会明白。”
“丽丽,天下可怜的人太多了,他只是其中的一个。你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蒋朝兰语重心长地说。
“奶奶。”
“你站在这里干嘛!她们不让你进去吗?你要去敲门喊她们给你开门。”王白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仿佛是世界的第三只眼,看见了发生在木村的所有事情。
沙呱看了一眼王白箐没有说话。
“沙呱你可千万要担心,表婶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被某些人骗了感情,有些人在外面骗不到男人了,就跑回来到处骗,招惹这个招惹那个的。你到时候不要弄得一身骚。外面得那些病的人不知道有好多,小心被传染上。”王白箐的这番话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沙呱始终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也不看她一眼。
王白箐说话的声音像打米的机器发出的声音比树上的知了还要令人烦躁。
她故意控制着声调,时高时低怕人听见又怕没有人听见。
王白箐像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炸着,炸完之后她嘴角残留着白色的唾沫液。
太阳太大了,她发现她说的话对沙呱完全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她先放弃回屋了。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有些人说的话就是带着目的性而说的,因为很多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说的目的,还真的以为他是站在公正的角度,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信以为真,其实这些人说话完全是为了挑起某些纷争,或者是为了达到他心中的某种目的,以至于他说的话看似为了某某人,某些人,其实他完全是为了他自己,或者是为了他想看到的某种结局。
她原本以为能看一场上门抢人的好戏,没有想到沙呱油盐不进,傻傻地杵在哪里。
王白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觉得沙呱太蠢了,蠢到没有上她的当。
王白箐没有走几步,她就听见了门撞在墙上的声。这个声音是专门为她制造出来的。
王丽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她把门重重地摔在墙上。
蒋朝兰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她期望发生一点什么,又担心发生一点什么。
王丽走过去拉起沙呱的手,就往屋里走。沙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如果现在不跟我进屋,你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王丽回过头看了一眼杵在原地不动的沙呱。
沙呱被王丽这样牵着往屋里走,蒋朝兰看着王丽牵着沙呱的手,她内心五味杂陈,她们之间刚才说了什么现在没有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蒋朝兰让王丽出来了,出来拉着沙呱往屋里走。
“有些人嘴巴比茅厕都臭,我怕想去卖也没有人要。那些病都不敢往你身上爬,嫌臭,怕它们自己被烂掉。”王丽对着王白箐说。今天因为一系列的事情叠在一起了,她终究没有忍住终于回怼了王白箐。
王白箐回头看了一眼王丽,王丽阴沉的脸色令她有着一丝忌惮,蒋朝兰在门口恶狠狠地看着她,王白箐心中觉得理亏,她黑着脸加快脚步往屋里走。
王丽前脚跨进门,沙呱的脚还没有来得及迈进门。蒋朝兰就对王丽说,“你喊他进来就喊他进来,去拉他的说干什么。你这不是逗人说闲话吗?我们说好了,只能让他进来坐一会儿,你要和她说清楚,以后不许再来了。”蒋朝兰说完朝她的房间走去,她不管沙呱是什么感受,不管沙呱听不听得见,她必须要狠,狠到沙呱痛恨她们。
蒋朝兰说完很自觉地走开,仿佛是为了给他们最后的一个告别的机会。
王丽放开沙呱的手,她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其实她手心里的汗全部都是沙呱手里的。
沙呱被王丽拉起手的片刻,他的心停止了跳动,以至于他站在原地没有跟着王丽走。
王丽看着沙呱,心中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他们静静地坐着,偶尔相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