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的回忆已经不是回忆了,而是一种病,被时间遗忘的人就容易得这种病。
因为他们习惯无病呻吟。
话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而人的记忆可以是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太长,长到王丽忘记了昨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十年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她却时不时想起。
她有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一种病。
有的人心很硬,往事如云烟,随风而散;有的人心很软,叶落花谢,树下独自黯然垂泪。
除了上述两种人,世间还有着第三种人,如王丽,内心是复杂及矛盾,变换的。她的心不硬亦不软,亦硬亦软的人是最矛盾的人。
她习惯了活在过去的记忆当中。
亲情的缺失,爱情的挫败,使她犹如风浪中的小船,找不到方向,寻不到一处安稳。
沙呱的出现让她尝到了一丝生活的味道,咸咸的,原来生活并不是如此的寡淡。
所以她期盼着,渴望着,沙呱向她寻求一些他认为的帮助。
十多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不短,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亦不长。她现在想来她一直处在生活,生命的边缘。她不想寻求生活,生命的真理,只是想得到生活,生命里的一丝安稳。
一个男人,一个孩子,一个家,就这么简单。
她的世界沙呱理解不了,沙呱的世界她走不进,他们是被生活边缘化的人,以至于他们走得近了些。
两个人走得近些,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
蒋朝兰就是完全不能理解的那个人。
王丽决绝地表明过她的立场,她和沙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
她说的大部分话,应该是绝大部分话,蒋朝兰不会有一点质疑,完完全全的信任。有关她和沙呱之间的话,蒋朝兰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
她十分担心王丽病急乱投医。她相信王丽的同时担心超过了相信。一个三十岁没有结婚的农村女人,如同结了几次婚,又离了婚的女人一般。
蒋朝兰虽然是过来人,但是她对于爱情的定义也是模棱两可,她只坚信一个道理,男人与女人之间相处久了一定会日久生情。
她和她的老伴不是始于爱情,而是始于婚姻,始于一个人需要与另外一个人合起来组建一个所谓的家庭。
开始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后来有了亲情,而不是所谓的爱情。
时代不一样,一个人所接受的事物也完全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也继而不同,爱情观也包含在其中。蒋朝兰和王丽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她们的爱情观不能说完全不同,但肯定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蒋朝兰不这么认为,她把她的爱情观和王丽的爱情观混为了一谈,这就是她心中所产生顾虑的原因。
她除了叮嘱王丽,同时提醒着沙呱。
沙呱来的时候,沙呱走的时候,她会以偶遇,她会以故意,她会以路过撞见沙呱。
她会以一个长辈关心晚辈的口吻去探寻一个成年男子对一个成年女子的看法。
她从沙呱的行为中看到了一丝不好的苗头。这苗头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如灶膛里面冒出来的火苗灼伤灶门口的王丽。
她的孙女不是木村仅有的女孩,沙呱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唯独来找她的孙女,沙呱是傻,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吸引不是一个傻字就可以完全概述的。
性是动物的天性,所以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性不是傻就可以磨灭的,这是蒋朝兰的理解。
王丽的处境沙呱可能不明白,他后面的人未必不明白,蒋朝兰认为沙呱的行为是有人教唆他这么做的。
他们抓住了王丽的弱点,他们要利用王丽的善良,他们的心是邪恶和歹毒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有预谋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迂回婉转,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有的时候甚至威逼,恐吓,也要阻止沙呱前去找王丽,不管他的理由正不正当,是为了什么,见面就是一种错误。
这是作者的话,不是蒋朝兰的话,蒋朝兰是用她能想到的话去劝说或者说些威逼利诱的话让沙呱放弃他内心蒋朝兰认为邪恶的想法。
这一切不能说明她是一个坏人,只能说明她是一个疼爱,关心孙女的奶奶。
年轻人冲动会做错事情,中年人无奈同样会做错事情。
她高看了她自己,同样高看了沙呱。
沙呱的世界她不懂,她的话沙呱同样不懂。
沙呱每次遇见蒋朝兰会停下来,停下来并不是为了听蒋朝兰的一席话,而是出于一个晚辈对长辈的礼貌。
沙呱已经忘记了,他有多少年没有认真听一个人说话了。
每次面对周世华的辱骂,他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周世华的话在他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没有具体的字句。
他是故意放空,还是被惊吓住了,不得而知。
蒋朝兰具体怎么说的,说了什么话,现在已经无处查找,我们能明白的是沙呱的人在蒋朝兰的跟前,心却不在。
沙呱去的时候,人未到王丽身边,心以到,沙呱走的时候,人走了,心却留在王丽的身边。
这算不算一个人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如果是一个所谓的正常人,应该算,但是放在沙呱身上就要用另外的一种定义来说这个事情了,因为沙呱不同于正常人。
她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沙呱这张狗皮膏药越贴越紧,无论刮风下雨,天晴落雨,沙呱准时准点到她家见王丽。
蒋朝兰一直认为这件事情是有预谋的。她也想过,舍弃她这张老脸去沙田家闹上一闹。她的老脸可以不要,王丽的清白不能再有一丝玷污,所以这种极端的想法最终没能得以实施。
她最后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王丽自始至终坚守她所说的话,她和他不可能发生任何实质性的男女关系。
王丽没有想这么多,沙呱也没有想这么多。
王丽觉得她和沙呱之间完全不可能,她眼中的沙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她是以妈妈的身份出现在沙呱的世界当中。
沙呱是完全不明白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所谓何物。他是为了学习成为一个正常人,因为一个正常人才不会被他们淹死。他不知道就算是他的父母淹死他同样是犯罪。
他觉得他的生命是他们赐予的,他们就可以任意的拿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些话虽然都是上个世纪,上上个世纪的话了,但是沙呱的内心却有这样的愚孝愚忠。
一个人认为世界越美好,他就越不想死。沙呱为什么也不想死呢?他能看见世界的美好吗?
他无欲无求,他的世界就是美好的,所以他不想死。他也不是不想死,他是害怕死亡时的痛苦。
死亡的痛苦比身上的疼痛更加令人害怕。
沙呱正襟危坐地坐在王丽面前,不是像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小孩子。他全神贯注地听着王丽讲述着木村以外的世界。
王丽没有读多少的书,她不能像一个小说家一样形象而生动地去描述外面的世界。不要说鳞次栉比这样的词,就是灯红酒绿这样的词她也快忘记了。
也许正因为她书读得不多,简单直白的描述,沙呱反而能看见那个真实令他无法现象的世界。
他看见那个世界到处都是几十层的高楼大厦,几十条,甚至上百条像马上包通往乡所的公路,公路上密密麻麻的汽车来来往往,随处可见比马上包小卖部大的大卖部,里面的东西是马上包的小卖部无法比拟的。那个世界没有池塘,没有农田,没有人挖地,没有人养牛养鸡养鸭养猪,没有人种玉米,没有人种麦子,没有鸡屎没有鸭粪没有牛粪没有猪粪。他们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挣钱去买粮食以此来生活。家里的冰箱,电视,身上穿的衣服裤子,家里用的所有东西都是从那个世界而来。
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沙呱对那个世界的模样有着向往,憧憬,惊奇。这些词都是作者的话,沙呱内心其实就是一个夸张,好奇。
他的世界只有蓝天白云,田地,山,树,草,鸡鸭猪牛,木村的房子,木村的人,一两条公路。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周世华他们要送沙莎去那个世界了。
去过那个世界的人也许才算一个正常人,那些背着书包的小孩子就是为了准备去那个世界而去学校的。
沙呱的内心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是杂乱无序的,没有一点章法。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赶着一群牛,突然之间眼前的牛变成了羊,羊转眼之间又变成了鸡,还没有看清楚鸡的样子,又变成了一群鸭子,变幻莫测,云里雾里,像是在耍戏法一般令人不知道是真假。
王丽偶尔也会问沙呱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太复杂了,反正沙呱是不能作出一个明确的回答。他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回答,他的词语世界只有那么几个简单的词句,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只会一些简单的问答,吃饭了吗?吃了。抽烟吗?抽。洋芋,玉米,猪,鸭子等等。
王丽就觉得是沙呱没有读书而导致的。其实这和一个人读没有读书的关系不是很大。上个世纪很多人没有读书,同样能表达出内心的一些想法。王丽决定教沙呱读书识字,读书识字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见到效果的。
王丽没有从阿拉伯数字教起走,也没有从abc教起走,而是从沙呱的名字开始,沙呱名字中的呱字就成了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王丽不知道到底是那个gua字,沙呱更不清楚是那个gua字了。直到后面沙呱把他的身份证拿来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读书识字这个问题就像沙呱名字中的呱字一样,使他们遇到了重重困难,王丽很快就体会到了。沙呱感觉不到困难。他没有想过放弃,王丽没过多久就有了放弃的心,但面对沙呱的执着她直到最后也没有开口说出来。
沙呱把这个问题想得太过于简单了,这也许才符合他的世界观,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困难的,只要想做都是可以做到的。
日复一日,沙呱真的能写他的名字了,字迹歪歪斜斜,别别扭扭到真的有点像鸡子抓出来的。
回到家中,他甚至会拿出沙莎的一些书,一页一页的翻着,一页他会看很久很久,他具体看些什么,作者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没有看懂,看明白。
沙呱有没有变化,肯定有,是不是完全变了,肯定没有。
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是可以通过短时间的训练及监督得到一定的改善,而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短时间是很难发生质的变化,就算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可能是一个正常人伪装出来的,一个正常人善于伪装,沙呱不能算作一个正常人,他不善于伪装,所以他内心有没有变化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这个问题又要分人了,比如周世华就没有发现沙呱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沙田是发现了沙呱身上有些不一样,在出现这种想法的同时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现在只有两个人发现了沙呱的变化,一个是沙呱的妹妹沙莎,一个是帮助沙呱的王丽。
她们不是因为沙呱发生了变化而决定他发生了变化,他们是因为沙呱有了变化的心而觉得他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沙呱的事情就证实了一个问题,生活中,只有那些真正关心你,爱你的人才能看见你的存在。
一个人一天会接触几百上千人,一生会接触千千万万的人,但真正能看见你存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