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砖修建的房子不经意间就退出了木村的历史舞台。它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多变的时代,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和人的变化,变来变去,化来化去。它因为有太多的不足了,所以人们很快就忘记了它的样子。但它承载了太多人的回忆。
人对不好的东西就希望出现健忘,但不好的东西往往让人难以忘记。
王丽家的泥砖老房子是木村或者附近村仅存唯一保存完整的泥砖老房子了。
他们家三代人都住在这个地方。王丽把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收了起来,有些人记在心里就行了,没有必要睹物思情。
王丽每年都会找人把屋顶的瓦片翻新,墙壁脱落的地方进行修葺。蒋朝兰说老房子住着舒服,冬暖夏凉。冬暖到不一定,夏天确实比火砖房子要凉快许多。
蒋朝兰这么说,是因为这个房子是她所有的回忆了,她老伴,她儿子,儿媳妇。她想她将来也在这个房子里老去,就一家团聚了。
以前的泥砖老房子没有怎么设计窗户,盖房子的工匠就在屋顶放上几片玻璃瓦,这样就可以弥补房子里面光线不足的缺陷了。
现在,一些风景区还保留着部分泥砖老房子,它们成为了历史的印记,也成为了时光的记忆。比如福建的土楼,它们为福建带来了不少的游客。走在这样的环境中,仿佛置身于二三十年前的时光当中,感受着当时的民风民俗。
阳光通过玻璃瓦片落在泥土的地板上,泥土地板凹凹凸凸的,踩就了,踩实了,也没有多少泥灰了。空气中的尘埃在里面炫舞,阳光不灭,它们就不散。
王丽把衣柜里面的衣服翻了出来,一些时尚露肉露腰的衣服她统统扔掉了。
她不是想简简单单的想扔掉这些衣服,她是想扔掉她的过往,她过去的生活。
工作不分贵贱,但工作其实分了贵贱,只是世人不愿意承认这个问题。
妓女这个职业,从古到今一直存在,却又被人诟病,嫌弃,厌恶,那这种职业到底应不应该存在,被人诟病,嫌弃,厌恶,不是应该被时代抛弃吗?那它为什么又一直存在呢?这个职业的女人被男人女人厌弃,又被男人又喜欢。女人厌弃是因为这里的女人夺走了她们男人的身体。男人厌弃是因为他们嫌这里的女人脏,但这里的女人漂亮多情听话,胜过了他他们心中的厌恶。她们能满足男人的身体,满足男人征服的欲望。
矛盾而复杂的世间,让人傻傻分不清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
男人的心思女人懂。女人的心思男人喜欢猜。
王丽在外面上班的时候,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男人,有钱的,没钱的,老的,少的,形形色色。有的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钱,隔三差五以她的名义充卡,这些男人知道,以她的名义充卡,王丽就有提成拿,变相地给了她钱。
无论男人女人,无论是爱情,亲情,都是如此,付出了就会期望得到回报。
以她名义充卡的男人同样是如此,王丽也明白这个道理。王丽尽量回避与这些男人私下交往,但偶尔也会和他们一起吃吃,这无法不可避免的。
相识久了,人与人之间就会有一定的情感在,也许是朋友之间的情感,也许是男女之间的情感。
人是靠情感活着的动物。
王丽唯一的底线就是不和他们上床。
上床之后关系就变了,变得不伦不类了。
也许就是王丽的底线,反而让更多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钱。有的男人就是想和王丽聊聊天,有的男人就是想让王丽按按摩,有的男人就是想来看看王丽,也有的是为了想和王丽上床。
无论他们处于什么目的,王丽但是愿意与他们周旋。这样是王丽当时乐意看到的事情。她在她的底线面前,挣到钱了。
她在工作中维护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最后尊严,但她的感情在她的最后尊严面前溃败了。
她的感情并不像她的工作,顺风顺水,游刃有余。
男人在感情面前,尤其在女人面前极易伪装。他明明是一头吃人的老虎,他可以伪装成一只受伤的羊羔。
王丽遇到了两三个这样吃人的老虎伪装成的羊羔,她被骗得提无法。
面对感情的挫败,她无处遁逃。她有的时候会问,是她的眼睛有问题,还是她的命运该如此?
终究她自己也没有给她自己一个答案。
时间很慢,慢到一分一秒我们都能看见,时间很快,快到十年的时间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王丽今年三十岁了。
眼角的鱼尾纹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她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她现在只想遇到一个能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没有什么能耐。
女人被大自然赋予了一个任务,生一个孩子的任务。她想有一个孩子,一个与她能一起生活的男人共同拥有的孩子。
前两年,她尝试着换一个行业,然而她终究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不是现实打败了她,是她自己打败了自己。
“丽丽,你这是干什么?”蒋朝兰看着王丽把一些好好的衣服剪烂,忍不住问道。
“奶奶,这些衣服不适合我了。”
王丽卧室的床还是那种老式的木床,四根柱子支撑着一个床顶,套上纱帐,床头两边的柱子上挂着一个铁钩, 铁钩把纱帐勾起来。
床上铺着大红色的床单和被子,这还是王丽妈妈嫁过来时置办的嫁妆。
床头旁边放着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
蒋朝兰明白王丽的话。王丽的穿着确实让蒋朝兰有的时候不是很赞同。但王丽是她的孙女,她相信她。
她生活在大城市,就要跟着大城市走。
一个人的着装是间接的反应了一个人的性格和品行,但不完全是,一个人的外在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内在。
她已经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了,不能活得像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城里人的世界蒋朝兰不懂,但农村人的观念她还明白几分。
蒋朝兰见王丽愿意改变,无论改变是好是坏,她愿意试着去变一下,这就是一件好事。
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生活结局呢?蒋朝兰就没有多说了。
蒋朝兰的眼珠已经有些浑浊了,不像年轻人的眼珠一样清澈明亮了。远了,看东西就像近视的人没有带眼镜一样。
王丽把一些露腰露背的衣服统统剪烂了。她把脚指甲上的指甲油也抹掉了。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告别过去的生活和记忆。
烈日炎炎,柑橘树的知了一直聒噪不停。抛开知了的聒噪,木村的下午异常的安静。
王丽坐在正屋翻看着手机,她身前不远处一把电风扇左右来回地转动着。
正屋显得很空旷,几把竹椅,这个竹椅还是王丽的爷爷亲手用慈竹做的,一张四方桌子,四条长凳子,就这些东西摆放着。
王丽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吓了她一跳。她抬起头看见是沙呱正儿八经地站在那里。
今天的沙呱似乎与往常的沙呱有点不同,那里不同王丽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她就是感觉不同。
沙呱今天的衣服理得撑撑展展的,裤腰也不像以往一样左边高,右边低,或者右边低,左边高,脚后跟也没有猜到裤子。
“你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坐。”王丽见沙呱一直站在那里不动。
“你是来找我的吗?”
沙呱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王丽被沙呱弄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你不进来的话,我就玩手机了哦!”王丽接着说。
“我真的傻吗?”沙呱开口了。
沙呱的话把王丽弄得莫名其妙。“难道他还在为上次的话郁闷不成?”王丽这样想着。
“没有人觉得你傻,上次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多心。进来坐。”
沙呱有些局促紧张地走进屋。
沙呱一直觉得他不傻。沙田的行为又让他意识到了他真的傻。
死亡仿佛吓走了他身上的一些傻气。他忌惮周世华的同时他想活下去。
他默默地观察着周世华以及其他人的一举一动,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他要学习,他要像他们学习。
上次王丽的话和沙田的行为刺激了他,其他人肯定和王丽一样都认为他是一个傻子,他爸妈也认为他是一个傻子,所以他们才有杀了他的心。如果要想活下去,不在感受死亡的恐惧,他只能变得和他们一样不傻,沙田才不会杀了他。
他观察了他们许久,他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细节。
上次王丽理他衣服的动作给了他一个提醒,一个不傻的人,衣服要理整齐。
他今天把衣服裤子理得整整齐齐,走路也不在右脚拖着左脚走,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一步一步走到王丽家门前。
沙呱其实记得王丽是他童年的玩伴,他们一起玩耍过许多年,只是后来他们不愿意理他了,他也就不在理他们了。
他不知道去问谁,他到底傻不傻。他现在在周世华和沙田面前如履薄冰,生怕做错说错了什么,惹他们生气恼火了。他不怕打骂,他怕死亡带来的那种无法呼吸的恐惧和难受。
木村这么多人,他只想到了王丽。不是因为王丽的腿给他留下了映象,而是王丽给他整理衣服的动作让他无法忘记。周世华都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沙呱在周世华的眼中,也许就是一件农具,只要不是倒着,歪一点,斜一点都没有关系。
王丽觉得沙呱真的傻了,今天莫名其妙的。
沙呱走到王丽对面挨着墙壁的一把椅子坐下。
“你坐那么远干嘛!我们说话难道要像吵架一样。”王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沙呱从椅子上僵硬地站起来,一手拿着椅子,机械性地走到王丽面前,放下椅子,坐下。一连串的动作就跟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协调又不自然。
王丽看着沙呱傻里傻气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今天是来搞笑的吗?”
“我真的不傻吗?”沙呱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王丽。
“你真的不傻,谁说你傻了吗?”王丽觉得今天的沙呱虽然有点奇怪,别别扭扭的,但身上多了一点男人的气味。
傻瓜问自己傻不傻,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沙呱说这话的时候,他把他嘴里的口水吞咽干净了,他一字一字地说,干净没有一丝杂音。
干净到没有一丝杂音的话,王丽反而没有听明白。
“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我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沙呱这次的声音里面有了一丝杂音,这丝杂音来自于他的不自信,他的自卑。王丽的话让沙呱瞬间就有了退怯的想法,但他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完了。
王丽仔细看着沙呱,沙呱不仅外表发生了变化,他整个人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在思考了,也许他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思考,但他在思考了。这样的变化王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沙呱身上的变化她清晰感受到了。
“你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难道有人要杀你。”
“我想像你们一样地活着。”
“我们是怎样的活着,你又是怎么的活着?这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我不知道。”
王丽后来才明白沙呱今天所说的话的真正含义。他是活着,世人眼中傻傻一样的活着,与一个正常人有着很大的差别。他是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这样就不会因为他的傻而丢弃了生命。
我们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很清晰,看透了一切,明白了一切,真正活得明白又有几个人呢?
我们习惯在凡尘俗世中挣扎,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奔波。为了一点小小的事情而面红耳赤,为了金钱出卖朋友,出卖亲人,为了金钱权利而做一个不仁不义之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我们想让自己活得更好。
三十岁的王丽因为没有遇到一个良人,她决定改变,沙呱因为沙田真的会杀了他,他决定改变。
这些改变会不会有一定的效果,就像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