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精神意志存在着一处既脆弱又薄弱的地方,一旦有朝一日被某些事情或话语击中,人的精神意志就会像被洪水瞬间击垮的河堤,以摧枯拉朽之势土崩瓦解,剩下的日子里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没有意识地过活,或者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解脱逃避那些所谓的痛苦。
最在意的东西失去,或者仅剩的希望破灭,对生活的兴趣归于零,看天空是灰暗没有颜色的,呼吸的空气有着腐烂的味道的,身边的人完全没有样子。
生活一团糟,糟到呼吸都困难,最后被生活窒息而死。
王丽的话刺破了沙呱心中那个充满希望的气球,被刺破了的气球失去了它应有的样子,残破到没有一丝价值被人嫌弃的扔进垃圾桶里。
沙呱就是这只被丢弃的气球。
他像一只掉落下来的幼鸟,怎么扑扇翅膀也无济于事,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走走停停,站站坐坐。沙呱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但他不想停下,他停下来了,仿佛他的生命就要停止了。
他如果知道他停下来,他的生命就因此要结束的话,我相信他肯定立马就停下来了。
沙呱无聊到像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鸡围着周世华走啊,转啊。他不是为了寻食,或者寻求周世华的保护,他在找一个理由,一个他们把他拖进马路对面堰塘里的理由。
周世华不敢去看沙呱,她反而像以前的沙呱一样回避着她回避着沙呱。
沙田的话把周世华那颗放在冷冻箱里面冰冻的心挤落了出来,然而只是摔掉了一些冰渣子。
掉下来砸在地面砸痛了周世华的心,疼痛裹挟住了周世华心中的怒火,怒火被禁锢在她那狭小的心中发酵形成了一些不可原谅的邪念。
二十几年的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她没有认真地看过沙呱一眼。
如今认真地,细细地看了沙呱一眼,沙呱的傻不拉唧已经到了她无法忍受的地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又忍住了所有要爆发的怒火。
一句话的力量我们真的不知道它有多大的力量,也许一句我们自以为无足轻重的话,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是惊涛骇浪。
沙呱他不是在过活,我感觉他就是在找死,他原本害怕死亡时的痛苦,他现在仿佛遇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没有生的希望。
人的精神意志的熄灭。
王丽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她想去看看沙呱怎么样了。
蒋朝兰偶尔儿会过来看一眼,她们之间相互对看一眼,彼此之间又收回视线,仿佛这一眼已经做过了几天几夜的交谈,交谈之后又没有得出一个彼此之间满意的结果。
王丽拿着手机翻来翻去,翻了半天才想起沙呱没有手机,她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她无奈地放下手机,环视着屋里的一切,床柱子,纱帐,墙壁,瓦片,横梁。
蒋朝兰坐在灶屋望过门,看见远处的天空,蓝天白云,她发现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天空了。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吃穿为了生儿育女为了死后能找一个地方安葬。
人是为了什么活着?为了爱的人活着,为了被人爱而活着。自私的活着,大爱的活着。
一个人是为了爱而活着。为了爱而活着,如果自私到去剥夺爱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行径。
经历太多的人,内心是慈悲的,慈悲的人做事情就会犹犹豫豫的,尤其是面对一些自己不想做而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人的生死可控又不可控,人的爱情呢?人的婚姻呢?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坟墓里又是装着什么东西。
沙呱确实是婚姻的坟墓,里面装的都是不幸。
蒋朝兰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读多少书,所谓的头发长见识短。这些年来她对生命的理解比很多没有经历过波折的人更能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
她觉得她没有做错,她又后悔做了这件事情。
山坡上的柑橘树,柑橘树下的地荒了,杂草丛生,狗尾巴草,丝茅草,革命草,它们同旁边的地里的茄子,辣椒一样有着生命。
蒋朝兰伸手抹掉眼角没有流出来的泪水。
生活在云下的人仰望着云上的人,生活在云上的人同情着云下的人,同时他们也羡慕着云下的人。
他们有落泪的资格,他们落泪的资格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王丽起来了,她坐在蒋朝兰的对面。
“奶奶,你信我吗?”许久之后,王丽说。
“丽丽,你是我孙女,我现在不信你,我去相信那个?”蒋朝兰猜想到了王丽要对她说些什么话了。
她迂腐守旧但没有到顽固不化的地步。
“奶奶。”王丽欲言又止。
“丽丽,你有什么话想对奶奶说,你说就是了,我认真听着。”
“奶奶我和沙呱真的没有什么,你信吗?”王丽看向蒋朝兰,她已经看不穿蒋朝兰的双眼了,蒋朝兰的双眼被时间蒙上了一层薄膜。
蒋朝兰没有立即回答王丽,屋里瞬间变得异常的安静,她们听着自己咀嚼食物的声音。王丽完全感觉不到口中的食物存在,她凭借着惯性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她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集中着精神思考蒋朝兰将要说的话她要如何辩解。
“你不要蛮不讲理行不行!”
“我怎么蛮不讲理了,我就是去问问,又怎么了?”李萍说。
“你又没有看见是疯子健娃儿拿的,你凭那样去问。”
“你说,你说他钱哪里来的。他一天锤子事情不干。就算不是偷我们的,也是偷其他家的。”李萍理直气壮地说。
“他的钱哪里来的,我哪里晓得,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蒋德军提高嗓门,犹如一只被吹得即将要爆炸的气球,他以为这样会唬吓住李萍没有一点道理可言的行为,殊不知他的气势下完全是空气,没有一点实质用处。
“我又没有喊你去,瞧你那个熊样,人高马大的顶个屁用。再说了,这个是我一个人的钱吗?”
“你去,你去,我看你能问个啥子所以然出来。”蒋德军打定注意赖过去。
“去就去,看那个怕那个,我还不信邪了。养鸡的还怕偷鸡的不成了。”
蒋德军清楚疯子健娃儿的钱是哪里来的,就算李萍去找疯子健娃儿他也不可能承认钱是他拿的,因为这个钱本来就不是他拿的。到最后李萍最多骂疯子健娃儿几句,这个事情就会不了了之。蒋德军在心中暗暗庆幸这件事情出现了如此大的转机让他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他也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上那些他无法承受的桌子了,哪怕是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赢钱他也不会坐上去。
李萍出来的时候撞见周世华,周世华神情有些恍惚,李萍叫了她好几声,周世华都没有应。“世华,世华,你干嘛去呢?”
她实在没有办法才伸手拉了一下周世华的衣服。
周世华琢磨着什么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李萍的出现。
周世华一阵惊惧之后发现是李萍才缓过神,“你要黑死我。”
“我喊你好多声你都没有听见,我还以为你撞邪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啥子!”
周世华勉强地笑了笑,“这两天可能没有睡好。”
“不是放假了吗?怎么没有见到你家的沙莎!”李萍没话找话说。
“她补完课我喊她去她大姨家玩去了。”
“哦。”
“我要去找一下疯子健娃儿,回来了再说。”
“要的。”周世华说。
这两天一个可怕的想法时刻出现在周世华的脑海中,困扰着周世华,这个想法她甚至都不敢和沙田说。
任何事情是不是结束了就真的结束,又或者真的就可以重新开始,从头来过。
“丽丽,奶奶信你有什么用,其他人不信你啊!奶奶还不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适合过日子的人过完后半生。奶奶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人不傻,勤快一点,脾气好一点,你们可以一起出去打工,以后的日子肯定也好过。你和沙呱不是两岁三岁的小娃儿了,你们都是到了成家的年龄了。长期这样在一起其他人肯定会乱嚼舌根子。”蒋朝兰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屋里又安静了,现在咀嚼食物的声音都没有了,静到令人呼吸困难。
“奶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和沙呱不是亲人,也没有啥子喜欢不喜欢的。我们只能算作朋友,有的时候朋友都算不上,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认认真真的说过话了。我给您说实话吧!我真的不是为了要来招惹闲话,我更不想为了他惹你生气,您现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了。我有的时候就是为了活一口气,我今年三十岁。我以前总是为了一些事情而放弃另外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似乎现在才明白了一些道理,有的事情是可以放弃的,有的一些事情是不能放弃的,哪怕要付出许多时间和精力,或者要承受很多痛苦,甚至是最后的结果令人无法接受,也要努力去试试看。我并不是为了沙呱而做这些事情,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寻找以前的那个自己,我看见了沙呱,我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的我。我如果为了外面的一些话,我就不理沙呱了,我就感觉我丢弃了我自己一样。我说的话不知道您能不能明白?”王丽摆弄着桌子上的筷子,她不去看蒋朝兰,她不知道蒋朝兰能不能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我和你爷爷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时常还要用你的钱。所以这些年来我心里愧疚,是我们拖累了你。你不是为了我们,你肯定已经结婚了,娃娃都好大了。这些事情其实奶奶心里明白,你不说奶奶心里也明白,你肯定是为了我才没有结婚,奶奶有的时候真的希望少活一天是一天,也不再拖累你了。现在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过完下半辈子。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奶奶不喜欢沙呱的事情耽误了你,我和你爷爷已经耽误你一次了。”蒋朝兰说着说着泪眼婆娑。
“奶奶不是您想得那么回事,是我自己没有遇到合适的,您不要这样想。”
王丽这些年确实因为考虑蒋朝兰的事情而放弃了一些她觉得有问题的爱情。
这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王丽无法将工作的男人和生活中的男人分开,这是多年来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她觉得男人仿佛都是一个样子,沙呱的傻,沙呱的天真让她有了改变,又重新相信一些东西是确实存在的。
“你妈老汉走的早,你一直跟着我们,你的心思我还看不懂吗?你是一个孝顺的娃儿。如果你妈老汉还健在,你这辈子的日子肯定会不一样!奶奶也想通了,既然你是为了你自己,那你就放手去做,奶奶会为你守住大门的,看那个敢伸舌头进来乱嚼舌根子。”蒋朝兰心中任然残留着一丝无奈,她拾掇着桌子上的碗筷。
“奶奶。谢谢您。”
蒋朝兰不知道再说什么,王丽委屈地活了这么多年,她以前很少基本不会违逆她任何意思,她一直懂事听话,她这一次是贴了心要为了沙呱做一些事情,就如她自己说的一样,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了沙呱,不论她是为了谁了,她的心使蒋朝兰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生命气息。
蒋德军看着电视,“疯子健娃儿怎么说吗?是不是他拿的吗?”
“他承认才怪。”蒋德军在心里嘀咕。
“他人不在,明天我再去找他。”李萍说。
“拿你明天再去问问。”蒋德军掏出一根香烟,烟没有拿稳掉在地上了,他弯腰捡烟的时候没有忍住笑出声了。
“你笑啥子,有啥子好笑的。我发现你好像一点都在意这个钱的事情。”
“我没有笑啊,你肯定听错了。明天我和你一起找疯子健娃儿。”蒋德军说完就想在自己脸上抽一巴掌。
李萍懒得搭理蒋德军,她走到卫生间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