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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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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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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连载

第三章

沙呱出了门,四处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堰塘坎上的小洋槐树枝繁叶茂形成了一小片小树林,几只麻雀在里面钻来钻去。

他走到徐春兰家后面的竹林碰见了疯子健娃儿,这是木村和附近的人对他的统称。

沙呱最不愿看见的人就是他,最想看见的人也是他。

疯子健娃儿背有点驼,走路缩着缩着的。他好像只有一件衣服,一件深蓝色的军装,与军装又有一些不同。到底哪里不同,沙呱也看不出。无论冬天或者夏天,他都穿着这一身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军帽。

他的内心世界里他是一个昂首阔步,大义凛然,,知识渊博,盖世英雄一样的人物,他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他内心的他,然而他畏畏缩缩,怯怯懦懦的样子又完全的出卖了他。

疯子健娃儿认为木村和附近其他村的所有人都不如他,他是开竹山上最聪明的人。

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想表现出一副趾高气昂,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神色。然而他又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时刻担心,害怕有人来招惹他,或者欺负他。

他总是高谈阔论,而这些高谈阔论根本没有依据和道理,导致其他人第一句听完就不想继续听下去,他想说服其他人,想证明他的优秀,其他人冷漠的神情,爱答不理的表情让他很难受。他觉得这些人不可理喻,不懂道理,是一个地地道道没有文化的农民。他比他们聪明高尚,他们亦要尊敬爱戴他。

“沙呱。”疯子健娃儿叫住沙呱。

“抽根烟。”疯子健娃儿从兜里掏出一包五块钱的朝天门。

沙呱不管疯子健娃儿抽的几块钱的烟,只要是香烟,他都喜欢。为了一根烟他也愿意停下来听疯子健娃儿吹上几句。

他吹他的,沙呱抽他的烟,两个人互不干扰,互不影响。疯子健娃儿在沙呱面前,他不觉得他比沙呱要高尚一等,而是要高上几等,在其他人面前他不敢有的表现,他在沙呱面前他就敢表现出来。

他内心深处清楚,他只比沙呱这样的人好一点点,但他极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把烟递给沙呱,他给自己也点了一根。他就开始吹他最近做了什么大事,比如到县领导的办公室喝过茶,被县领导热情的招待,安排他到某某酒店吃饭,吃饭之后又去洗脚唱歌等等。他最近又和那个女人在她家里面翻云覆雨了几天几夜之类的一些话。

这些话沙呱听不懂,他也不想听懂,他只想慢慢抽完手里的烟。疯子健娃儿这些话也是听别人说的。县领导办公室他确实去过,还经常去,他不是去找县领导办事或者聊天,县领导也没有时间接待他。他而是在县领导办公室门口坐着或者蹲在,等到县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几十块钱,他感恩戴德,灰溜溜地就走了。

疯子健娃儿话还没有说完,沙呱的烟已经抽完了。沙呱有要走的意思,疯子健娃儿有从烟盒子里面掏出一根香烟递给沙呱。沙呱接过他递过来的烟,继续听疯子健娃儿的天南地北,胡吹海吹。

疯子健娃儿说道尽兴之处,他就会伸手摸摸沙呱的头,脸,或者肚子,仿佛此时的沙呱不是沙呱,而是一个女人,一个站街的女人,他付过钱了,可以任意的抚摸她。

这一点就是沙呱讨厌疯子健娃儿的原因。他觉得这个时候的疯子健娃儿像猪圈里面的一头猪,总喜欢往他身上蹭来蹭去的,让他实在不舒服。

他为了手里的这根烟,他还是忍受住了。

疯子健娃儿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沙呱手里的烟也抽完了。他觉得没有必要再给沙呱抽了,他内心是不情愿给沙呱抽烟的。虽然这根烟给其他人,其人人还不愿意要,但是他就是舍不得。他也没有办法,只有沙呱愿意听他说几句话。

沙呱抽完烟,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走了。疯子健娃儿背着手一副领导人的架势朝着反方向走去。

“傻姑,十足的傻瓜。他们妈老汉怎么生出这样的一个傻瓜。”疯子健娃儿自顾自地说着。

沙呱抽完两根烟,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他要去寻找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和东西去了。

他在李雪菊家的窗口看了,发现里面没有人。他就去推了推门,发现门锁着的。他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丝的留恋。

他又去杨平昌家看了看,发现门同样锁着,他依然没有一丝留恋,转身又走了。

他转着转到了徐春兰家,几只母鸡在她家院坝的李子树下乘凉。沙呱快速地向树下的母鸡跑去,吓得母鸡扑扇着翅膀四处逃散。

沙呱很高兴这样捉弄几只没有智商的母鸡。

徐春兰屋门前是一坡到底的梯田,屋后面就是木村大院子,六七家人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圆,包围着中间的一块大院坝。

沙呱推了一下徐春兰家的灶屋门,发现没有上锁,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走到卧室。他在卧室的组合柜上的瓷盘里面找到了几颗玻璃珠子,他只拿了两三颗放进他的裤子兜里。他又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一卷零钱,几张一块的,几张十块的,还有两三张二十的,他拿了两张一块的和两张十块的揣进兜里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觉得这样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出了门绕过徐春兰和陈天杰两家墙与墙的巷子走到了房子围起来的大院坝。他要到其他地方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他喜欢想要的东西。

王丽坐在她家的屋檐下涂着脚指甲。王丽家的房子还是土房子,没有翻新过。屋顶上的瓦片沿着檩条伸出来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王丽全神贯注地涂着左脚上的指甲油。大拇指是红色,其余的是绿色。

王丽高中毕业就到外地打工去了,具体是那个城市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今年也许在这个城市,明年可能就去另外一个城市了。但她每年夏天的时候就会回来休息一段时间,有可能是两三个月,也有可能是四五个月。

她穿得很时髦,牛仔短裙仅仅包裹着屁股,露出雪白修长的大腿,像两个没有穿衣服的人缠绕在一起。上衣把馒头大小的胸部遮住了,露出了肚脐眼,肚脐眼有点黑与她肚子上的肉完全不搭配,不伦不类的。

她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没有人知道,只不过有些猜着,也没有人能去证实。

王丽的存在似乎影响到了沙呱的勾当。沙呱觉得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他就想往回走。

王丽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村里的沙呱,儿时的玩伴。

“沙呱。”王丽叫了一声。

“沙呱,你看我的指甲油好看吗?”王丽抬起脚,伸给沙呱看。沙呱哪里知道好不好看。但王丽修长白净的大腿倒让沙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王丽的爸妈去世的早,她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

木村这几年好多人都搬到镇上去了。有些人说木村的风水不好,出了不少傻瓜和疯子。而且最近几年好多人都是死于癌症,什么肺癌,胃癌,肝癌,癌症像有传染性一样,它又不同于传染病,仿佛是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被传染上。

沙呱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沙呱对待其他人不比对待疯子健娃儿。

他是讨厌疯子健娃儿,对于其他人他是想得到他们的喜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沙呱平时很少说话,除了跟木村的一些十多岁左右的孩子有些语言上的交流,他就没有什么交流了。他的语言能力一步一步在退化,到底要退化到什么地步,他自己也不清楚。

“好看。”

“真的吗?”王丽虽然得到了沙呱的肯定,但是她也没有几分欢喜。她也清楚沙呱欣赏不来。

“过来坐。”王丽把屁股往凳子边上挪了挪,给沙呱腾出一点位置。

沙呱邋遢的样子王丽是不喜欢的。她想找个人说活话。沙呱是一个没有人愿意搭理的人,她是木村许多人不想不敢搭理的人,尤其是男人。就算是搭理,也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仿佛在偷情一样,有所顾虑。

沙呱从来没有受到如此的尊重,他有点不知所措。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用如此甜美的声音喊他坐过 。

“沙呱,过来坐啊!你也怕我吃了你不成。”王丽见沙呱杵在原地没有动。

王丽精致的脸上能看见眼角处的几丝浅浅的鱼尾纹。

沙呱像一个小孩子搓着手走到王丽的身边坐下。沙呱不敢靠王丽坐得太近,他怕碰到她。他怕王丽向徐春兰一样。

王丽又把脚伸给沙呱看,“真的好看吗?”

沙呱点了点。

王丽见沙呱实在有些邋遢,她伸手想帮沙呱整理一下衣领,沙呱害怕紧张地偏过头。

王丽的手停在空中,“你还是第一个不愿我碰的男人。”

“伸过来。”

沙呱老老实实地偏过头,让王丽拉扯他的衣领。

“你是不是几天没有洗过澡了,身上一股汗味。”

“洗过,昨天晚上就洗过。”

沙呱的话把王丽逗笑了,她见过太多油嘴滑舌的男人,如此笨拙可爱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王丽此刻不愿承认沙呱是傻瓜,她比沙呱大两岁,小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耍,那个时候沙呱虽然也是笨笨的,邋里邋遢的,但是他会笑,会跑,会跳,还会说话,不像现在的沙呱,不说,不笑,似一个木偶人。

他们有十多年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其实是王丽先开始抛弃沙呱的,也不能说是抛弃吧!

他们慢慢开始懂事,除了沙呱,王丽,还有张朝,杨明勇,陈海波,他们年纪相差两三岁。一起在田里玩泥巴,一起捉蚂蚱,一起捉迷藏。

他们上初中上高中之后,沙呱与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他们与沙呱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见面打个招呼,到见面相互笑笑,直到最后见面形同陌路。

他们变成了两个世界两种不同的人。

“你还记得我们的儿时吗?”王丽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沙呱,他看着地面。

沙呱的记忆里没有儿时,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手放在裤兜里捏着刚才在徐春兰家里拿的玻璃珠子。

沙呱没有记恨王丽他们不愿意跟他玩,不愿意跟他说话。他心里还是有些明白的。除了刚才的疯子健娃儿愿意主动跟他说几句之外,他想不起其他人了,会像疯子健娃儿一样主动找他说话。他喜欢跟他妹妹沙莎说话,但她到县里读高中去了,一个月才会回来一次。

他喜欢周末,因为周末也是他的周末。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跳绳,丢沙包,你一点都不傻,比我们都聪明。你肯定记不得了。”王丽微微扬起脸,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

她不知道是在为沙呱的傻落泪,还是因为儿时的记忆太过美好让她落下了幸福的泪,或者是她在为她自己落泪。

沙呱像一个木桩,一句话没有听,一句话也没说。他捏着手里的玻璃珠子,他在想周末的时候怎么赢陈浩,杨剑的玻璃珠子。

“沙呱,你知道吗?这些年我真的累了,有的时候我看见那些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满嘴跑火车的男人我就觉得恶心。我知道我和他们差不多,但我就是觉得他们恶心。我也知道,我们这种人像臭豆腐一样,臭却又吸引人,他们一个接一个,自愿高兴把钱花在我们这种人身上。我有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好奇怪,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钱,女人的钱又被男人挣去了。女人在这个过程中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我不想出去了,我就想留在老家,找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嫁了。但没有人愿意娶我,如果你不是一个傻子我就嫁给你,你如果不是一个傻子你肯定又不愿意娶我。”

“你才是傻子,我才不是傻子。”王丽说了这么多话,不知道是沙呱没有听见,或者他没有听懂。当王丽说他是傻子的时候,他听见了,他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有些不高兴地反驳着王丽。他站起身来,看也不看王丽一眼,径直朝着巷子走去。

物是人非,儿时的她变了,儿时的他也变了。不知道是谁变好了,谁变坏了,或者一起都变坏了。

沙呱都不愿意承认他是傻子,世人又有几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傻子呢?

活着的人都是聪明人,无论男人女人都在为自己考虑。

王丽此刻不愿说沙呱是傻子的,如果是以前,她不会考虑这么多,她觉得沙呱就是傻子。今天她不愿这么说了,因为她同样是生活中的傻子。她不小心说了,沙呱真的生气了。

她自己认为她傻,好多女人认为她傻,同样好多男人也认为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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