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过去了,昨天的事情也过去了,昨天的记忆却留下了。我们人一生要经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一瞬间就忘记了,有些事情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仿佛又是无限的,因为有的事情转眼就忘记了,有的一辈子也忘不掉。
昨天的事情对于沙呱来说就无法忘记,就像他的智商一样,将一辈子跟着他,直到他死去。
他现在已经不敢看周世华和沙田的眼睛了,他从他们的眼睛里就能看见过去发生的事情。
他们的脸仿佛就是一面镜子,沙呱看见了他脸上的惊恐和扭曲。
他们的眼睛时刻提醒着他,他们真的会杀死他。那天,他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无法呼吸,窒息的难受。
他的眼睛不断的模糊,模糊,直到一片漆黑。
他以前一直觉得,身上的疼痛是世上最难受的事情了,原来世上还有比疼痛更难受的事情。
那就是一个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及面对死亡时的无能为力。
那种感受他害怕,他真的害怕,他不想再次经历,哪怕让周世华掐一天,他也不愿意去经历。
他会开始想,他是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对沙莎,其他孩子的爸妈对他们,也有打,也有骂,但没有让他们死的想法。
以前沙呱认为他们对他的打骂是正常的,只不过比别人家的严重了几分。
这一段时间他才觉得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
生命垂危的挣扎,死亡的恐惧,使他的脑子更加不清晰了。也使他的脑子变得清晰了一些。
人就是这样,越紧张,越担心,身体的机能越出现问题,语言动作变得越不协调,脑子也变得更空白。
沙呱陷入一种后怕的状态当中。他每天变得胆战心惊的,生怕又惹到了他们。
沙呱原名不叫沙呱,后来才改了这个名字。沙呱如同傻瓜,他们希望他不要成为傻瓜,才去了这个名字,没有想到人与其名,名如其人。
农村人喜欢给自己的孩子取个小名,富财,牛儿,阿财什么的,他们说这样好养活一点。
沙呱小的时候和其他小孩一样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招人喜欢。脑袋圆圆的,肉嘟嘟的。有的时候说一句话逗得周世华和沙田哈哈大笑。那个时候,他们像其他父母一样疼爱,喜欢沙呱,他是他们的儿子。捧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如现在对待沙莎一样。
世间有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沙呱的生命也如此。不经意的变故,改变了沙呱的生命轨迹。
有的人说一个人的生命是可以自己掌控的,努力上进,自暴自弃,自己选择。然而,沙呱的生命他是没有能力去掌控的。他是大自然抛弃的一个生命,大自然却又让他好好的活着,看得见阳光,看得见一切的美好事物。大自然却又剥夺了他创造和欣赏美好事物的能力,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些人期望活着,哪怕是傻傻的活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他们也愿意,好死不如赖活着。
沙呱这样傻傻的活着,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他快不快乐了,我们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从来不去思考这样的事情。
那件事情发生后,疯子健娃儿找到沙呱,问他有没有钱,可不可以借点给他。
疯子健娃儿知道,找他,他不会给任何人说。他才找沙呱的,他没抱多大的希望。
虽然沙呱讨厌疯子健娃儿,但他摸了十块钱给他。这十块钱他知道能买到他最喜欢的东西,一包烟或者两包烟。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就给了疯子健娃儿。
他的举动实在让人看不懂,换作一个正常人,一定不会这样子。小卖部的男老板都舍不得赊给疯子健娃儿一包烟。
人是善良的,同时也是自私。无论一个人表现出善良的一面,或自私的一面都是正常的,它都是人性中暗藏的因素。一个人完全善良,这样的人有,但是少数;一个人完全自私,这样的人也有,但也是少数,大部分其实都是一些善良,一些自私。自私要比善良多那么一点点。
善良的举动往往比自私的举动要困难,因为善良是利彼,自私是利己。利彼就要舍去自身的利益,让别人获利,利己就要让人舍去利益,让自己获利。
沙呱为他自己考虑过没有,考虑过,他去徐春兰家拿了玻璃珠子,拿了钱,他就是在为他自己考虑。
他把他仅有的一点钱给了疯子健娃儿这样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善的举动。
他也许没有想这么多,他开口了,他有,他就给他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
生活中有万种不幸,他只是遇见了其中的一种。似乎也是最残忍的一种,但比直接死亡又好一点。起码他活着。
他五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小孩子生生病,感个冒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周世华开始没有在意,买了一点退烧,感冒的药给他吃,吃过之后烧立马就退了,他们就以为有效,就这样给他吃,第二天变得时好时坏了,直到三天的时候,吃药不管事了,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急忙忙马不停蹄地送到镇上医院,住了两天院,不见好转,又送到县医院,到县医院住了三天院才把烧退下来。
回来之后,沙呱就变得不爱说话,不爱动,有点呆呆的样子。周世华他们以为他没有完全恢复,毕竟烧了这么多天。
后面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沙呱在他们家二楼耍的时候,从二楼摔下了。周世华他们家的猪圈屋原来是一个平层,只有一层两米多高,没有修栏杆,上面平时晒点农作物。沙呱摔下来的时候是脑袋着地落下了的,他没过十秒钟就爬起来了,仿佛没有事情一样。这件事周世华他们并不知道。不知道对沙呱有没有影响。
沙呱后面就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傻傻的笑,鼻涕一天都挂在嘴边,完全变了一个人。
周世华他们夫妻最开始没有在意,两三个月过去了,他们才觉得沙呱这个小孩不对头了,就送到县医院检查,但没有检查出来什么。医院说没事,他们的心才放下来。其实他们跑到医院给沙呱挂的不是神经内科,只是做了一个体征检查。
他们回来之后先找了一个村里打锣鼓的道士给沙呱驱邪。道士穿着黄色的道服,手中拿着剑,舞来舞去,嘴里哼哼唧唧念着常人听不懂的话。他伸手在案桌上的碗里轻点几下,接着在沙呱的额头上轻弹几下,接着又是一阵哼哼唧唧。请了道士,他们还是不放心,又请了隔壁村的一个瞎子算命先生,这个瞎子算命先生在开竹山上有点出名,不说人人皆知,反正信算命的人都信他。他被人牵着来到沙呱家,周世华说了沙呱的生辰八字,他摸了摸沙呱的手,右手的大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之间来回移动,嘴里跟道士一样歪歪唧唧念着什么,生怕旁人听懂了。他说沙呱的名字和他的命相克,需要改个名字,改了名字自然就好了。算命先生又说,瓜田李下,瓜熟蒂落,其中的意思你们自己体会。其实算命先生也不懂这两词语的意识,他只是觉得顺口,看着沙呱有点傻傻呆呆的样子。周世华他们一听,两个词语都有瓜字,这不是算命先生的指引吗?但又不能用瓜啊!沙瓜,傻瓜也太像了,他们就翻字典,找了一个有口的瓜,希望他嘴巴伶俐,能说会道。第二天就给沙呱改了名字,他们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傻子,也害怕他成为一个傻子。
事情没有像周世华他们预想的那样,沙呱真的如同他的名字,傻傻真真分不清了。
随着沙呱一天天的长大,他们才慢慢看清这个他们早有预料又无法面对的事实。刚开始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周世华是无法接受的,她每天以泪洗面,不知道为沙呱哭过好多场,她的泪水改变不了沙呱的问题。沙呱在一旁傻傻的笑,好哭巴,好哭巴!(喜欢哭的意思)她责怪自己,也责怪沙田,为什么不早点送沙呱去医院,后面为什么不送他到市医院检查,为什么回来要请道士,还信算命的,给他取了一个沙呱的名字。
她一个人哭,抱着沙呱哭,白天哭,晚上也哭。她觉得沙呱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他们父母的责任。
那段时间,周世华和沙田每天都活在压抑当中。那个时候也许是沙呱最幸福快乐的时候。他受到了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他们的自责完全化作爱转换到他身上。
这一切因为沙莎的到来而改变了。周世华和沙田的心态发生了转变,他们的注意力也发生了转变。
时间就是这样,人在时间中改变,事情在时间中改变,有的往好的发面发展,有的往坏的方面发展。一切有规律,又没有规律。
也许是因为沙莎变得越来越可爱,越来越优秀,他们越来越喜欢她。他们把他们所有的爱慢慢转移到沙莎身上,一步一点地冷落沙呱,冷落只是第一步,冷落之后他们看看沙呱邋里邋遢的样子,加上外人的说三道四,他们就对沙呱的态度发生了完全地改变。嫌弃,厌恶的情绪日积月累,直到有一天周世华动手打沙呱,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对沙呱的打骂,仿佛是日常生活了。
沙呱只是觉得他长大了,应该受到妈老汉的打骂,他并没有觉得这不正常。
他有的时候也会想想,那是沙莎长高了之后,她长到了,为什么妈老汉不打她。
他也只是想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