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撒乱着六七个烟头,有两三个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湿。沙呱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仿佛香烟是延续他生命的毒药。
他站着一动不动,他稍微动一下,衣服裤子就会蹭到他身上的伤口,香烟给身体带来的麻醉感能抵消身上的疼痛感。
雨越下越大,沙呱走进雨里逗留一会儿,雨水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他回到屋檐下,抽一根烟,又走到雨中,任由雨水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但雨水落在他身上,他的心似一朵肉眼可见绽放的荷花,洁净,一尘不染。
沙呱不知道人生的变故作何解释,他只清楚周世华他们对他的耐心已经完全丧失殆尽。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从灶屋走到正屋,从正屋走到灶屋,爬楼梯到二楼,顺着楼梯到正屋,站在屋檐下久久凝望着雨幕。
今天抽烟,他一点都不吝啬香烟,没过一会儿,香烟盒里的香烟就要见底了。
他试着做出一些改变,努力去摆脱一些东西,然而没有几个人给他机会,愿意承认他的变化。
他们完全看不见他的变化,沙呱气恼他所付出的没有换来他想要的结果。
腿上几条猩红的印子提醒着沙呱他的努力是徒劳的,他的命运不是他可扭转与改变的。
屋檐的雨水落到地上,混合着泥巴溅到了沙呱的脚上,他不躲不逼。
他用手指摁灭烟头,他只感觉到一丝余温,没有一丝疼痛。
一只鸭子游进革命草里,头埋进水里,瞧着屁股,捕捉着水里面的小鱼小虾。
刺槐的叶子在雨中乱动着。
没有人行走的木村安静的可怕,这份安静笼罩着沙呱,吞噬着他的心智。
这份安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恶魔,它要看见沙呱的堕落,它要看见沙呱挣脱他内心的最后一点束缚,成为一个嗜血的动物。
他挣扎着,试图摆脱人性的束缚,如狼如虎,逮住猎物咬断它们的脖子,吃它们的肉。
雨水淋在他身上,不是雨水,是洁净的圣水,净化了沙呱内心的邪恶与怨气。
使他冷静下来,他在某个瞬间,他想杀了所有的人,只是某个瞬间,这个想法不是很明确,只是有这方面的一个倾向。
一个个背着书包,打着雨伞,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从马路上走过,沙呱多么希望他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背着书包,打着雨伞,系着红领巾,一步一步走回家。
他没有去过学校,没有系过红领巾,他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教鞭指着黑板,字正腔圆得念着拼音,字,公式。讲台下面的孩子正襟危坐,朗朗上口,一笔一划,歪歪斜斜地写着老师讲的内容。
一个调皮的孩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的同桌,老师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正襟危坐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
下课铃声一下,他们合上书,逃离自己的座位,三五成群的嬉闹玩耍。
沙呱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场景,他想都想不到。
他只知道孩子会背着书包,系着红领巾,早上很早去学校,迎着夕阳背着书包,系着红领巾放学回家。
沙呱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猪圈里的猪哼哼哼地叫着,他走到灶屋,舀了两瓢猪潲倒进猪槽里。
猪抬头看着沙呱把猪潲倒进猪槽里,它们走到猪槽边埋着头,吃了起来。
“她在干什么呢?”
“下次见到她,我要对他说些什么!”
这段时间,沙呱时不时会想起王丽,他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事情。他想去和她说说话,或者是听她说说话。
沙呱看着脚上的泥水,他放下手中的瓢,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把脚上的泥水洗掉。
王丽坐在屋里,凳子上的手机不停地响着。
一个老客人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上班,问一些有的没的话。王丽回了两句,就没有回了。
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看似情话的话。面对王丽的沉默,他极其有耐心,等待着王丽的回应。一句一句地问。
王丽拿起手机所幸把机关了。以前这是她最喜欢听见的声音,现在这种声音令她心情烦躁。
有些人被王丽删了,王丽还会收到对方质问的信息,“你为什么把我删了!”
王丽像一只受伤的刺猬,蜷缩着身体,静静地望着雨幕。
下雨天,天早早地暗下来了。森林中的雾气升腾而起,弥漫在田间。
这几天的下午对于王丽来说是难熬的时间,她时不时望向屋外,她在等着沙呱的出现。
她有很多话想多沙呱说,话的内容有一部是关于沙呱的,有一部分是关于她的,有一部分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
她望眼欲穿,有的时候甚至会产生幻觉,沙呱站在门口,拘谨憨傻地站着不敢进门。
他们是彼此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着彼此前进的道路,谁先熄灭了他内心的希望,另外一方也将陷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丽丽,吃饭了。”蒋朝兰说。
“奶奶,我不饿。”
蒋朝兰走到王丽身边,摸了摸她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这两天话也不怎么说,饭也不怎么吃。”
“奶奶我没有生病,可能是下雨的原因。您不要管我了,我饿了会弄东西吃的。”
“丽丽,有些事情……”蒋朝兰欲言又止。
“奶奶,不是您想的那样。”王丽见蒋朝兰一脸担忧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她站起身来,推着蒋朝兰朝着桌子的方向走去。
“沙呱,你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了。你放弃了,我可怎么办?”王丽端着碗,心里这样想着。
沙呱听见周世华说话的声音,他立马有了一种无处安放的状态。站着,坐着,二楼,一楼,没有那种方式,什么地方可以容纳他的存在。
周世华仿佛已经忘记了中午的事情,她回到家喂了一点猪潲,就忙着煮晚饭了。
沙田和沙呱在正屋遇见了,沙呱不敢看沙田,他认为中午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但他又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沙田,两个人的视线碰了一个照面,沙呱就低下了头。
他等待着沙田没有发泄完的怒火。
沙田递了一根烟过来,沙呱不明白这根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没有伸手接。
“要不要?”
沙呱从沙田的声音中感觉不到一丝的愤怒才接过香烟。
沙田没有理会沙呱,转身向灶屋走去了。
沙呱认为他们相信他了,钱不是他拿的了。
他们完全不像父子,只是街头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热水淋在沙呱身上,他忍着疼痛抹着香皂,身上的疼痛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不完全是疼痛,疼痛中掺杂了一些另外的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沙呱说不上来。
他心里是舒服和高兴的,他觉得他们相信了钱不是他拿的,在他没有说破他和沙莎之间的秘密的前提条件下,他们凭借他的话就相信了他。
他觉得这是一种变化,这种变化令所有的事情往好的一面在发展,他觉得他所受的打骂是值得的。
他觉得他们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一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