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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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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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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连载

第二十九章

热闹之后,一切又归于常态了。乐队按照曲目照常走,唱歌,跳舞,魔术,小品,几个老大爷被几个中年露肉的妇女逗得不好意思的笑了。

哭了笑,笑了哭,三场乐队的流程以及节目差多,看多了就有点令人乏味,中途有些人暗暗离场了。

就像有些人的人生,不知道怎么就断了,是命,还是命如此。

一些老大爷老大妈到觉得蛮有趣味,一直守候着,直到最后一场乐队唱完最后一首歌,他们才端着自己带来的凳子往回走。

人生就是这样,还没有来得及笑够,就已经七老八十岁了,笑的时候嘴里的牙齿已经不见了。

日子如果是一部可以剪辑的电影,我相信很多人会把一些没有必要以及有问题的部分剪辑掉,留下那些可以观看或者回忆的时光。

然而,有些人自带这样的功能,只要是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他们就可以轻易地过滤掉,只在当下或者过后谈笑之间说起,或者只为了表达某些思想观念而妄下结论。

夜空中的一轮圆月与地上的灯泡呼应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一个天堂,一个人间。

锣鼓匠人没有人留下来观看乐队的表演,他们看过太多这样的表演了,见多了也就那样了,什么事情见多了也就都那样了。但他们内心是喜欢这样的表演的,因为乐队的表演可以让他们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负责烧菜的师傅和三个阿姨收拾好了剩饭剩菜,也早早地走了,他们必须早点回去休息,因为明天还有半天的忙碌等着他们。

后面两场乐队王秋霞,王小琴,王丽一干人等也没有继续跟着哭丧的人跪在灵前表达所谓的孝心了。

孝心是人活着的时候对她,对他的关心、照顾,而不是人死了,在他的灵前嚎啕大哭,跪多长时间就证明了什么。

他们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只是觉得累了,跪着的时候膝盖痛。

乐队走了,夜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地上到处都是凌乱不成样子的垃圾。盆子、碗、筷子、煤炭、锅,和其他一些东西懒散的放着。明天早上和中午没有今天晚上这么多人了,晚饭过后,一些用不到的桌子椅子蒋德军他们又搬回去还给了它们的主人。

王秋霞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性子直的人,拿得起放得下,什么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她不会搁在心里想着。

王小琴和王丽挨着坐着说着话,她们好多年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们说的话总容易被夜里的风吹断,断过之后就会陷入片刻的安静中。

堂屋,屋外明晃晃的灯亮着,几个锣鼓匠人打着哈欠,抽着烟解乏。

鼓风机一直往白色的拱门里吹着气,不然它就焉了,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白色的花圈,黑色的棺木,红烛,香,摇曳的长明等,一动不动的人影,让这个夜多了一丝恐怖。

一些有形状的物体在灯光下显现出了白天一样的影子,奇形怪状的不伦不类。

它们说它们像人的心,复杂多样,形状多变,而且千变万化。

鸡叫了,王丽躺在床上,始终没有晕睡过去,她想睡一会儿,忘记一些东西。

睡眠没有答应她的要求,无情地要求了分手。

她望着床顶,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转久了,转累了,就流了出来了。

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润湿了枕头。

“丽丽,你睡着了吗?”王小琴问。

“没有,您呢?”

“也没有。”

“眯一会儿吧,天要亮了。”

“眯一会儿。”

她们的对话完全没有意义,明知故问,却仿佛又不是明知故问,正儿八经地问,问又没有问出个什么事情来。

简单地收拾了早饭,时间不慌不忙赶着所有人往前走,不想起床的,不想上班的,不想上地干活的,不想送别的。

但终究没有人能阻止时间的步伐,它似一头大象,而我们多数人只是它脚下的一只蚂蚁。

被它踩死了,也没有人敢过来收一下尸体。

棺盖被村队长盖上,锤子敲进铆钉,盖上崭新的毛毯,捆绳,绑杠子,弯腿弯腰起身抬起棺椁,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

鞭炮声想起,刘道人引路,王秋霞端着灵位跟在后面,接着是棺椁,然后是王小琴,王丽一干人等拿着白色的花圈。

刘道人叮嘱所有人,尤其是大人一定要照看好小孩,不能回头看,回头看了就不吉利了。

唢呐声想起,吹唢呐的那个男人鼓着腮帮子,极像一只鼓着气的癞蛤蟆。小锣、大锣、小鼓,一声朝天炮响彻天际,吓醒了田里睡着的蛐蛐和蛤蟆。

枫杨树的叶子落了几片在地上,棺椁上的毛毯上,王丽手里的白色花圈上,显得那么刺眼与格格不入。

小孩子跟在大人的后面,时不时歪过头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大人看见呵斥之后才扭过脑袋来。

蒋朝兰其实就葬在屋后面的土坡地里,但刘道人说,得绕着公路绕一圈,蒋朝兰走了弯路,活下来的人就不用走弯路了。

敲敲打打的声音,犹如一个调皮没有人管束的孩子,有几分令人生厌,同时也有几分令人欣喜,而这份欣喜是来自于声乐的本身吗?

王丽低着头走在人群靠前的位置,沙呱站在路边一直搜索着人群中的人,没有找到他想看见的人,他跟着走了几步才停下来,望着白色里有一抹黑色的线条越走越远。

时辰到,蒋朝兰的棺木被放进了内棺中。

一锹一锹的泥土扔在封棺的石板上,一锹一锹,泥土慢慢有了形状,形成头大尾小的倒三角形。

王小琴趴在带有泥巴腥味的新土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妈也,你囊个走得这么早哦!你也没有好好享一天我们的福也!妈也!”

她哭的时候,锣鼓匠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似乎是为了让蒋朝兰听见她的哭声,抑或是为了让她安静地哭一会儿。

她手里抓着一把泥土,这一把泥土就是蒋朝兰的最后留在这个世界的一缕魂魄。

王小琴被众人拖开,任由她做着最后的挣扎与哭泣。

“小琴,你不要把自己怄伤到了。”

“小姑,你莫哭了。”王丽听着王小琴的哭声,眼睛也跟着泛红了。

“妈也,妈也!”王小琴嘶哑的声音喊叫着,如果众人不拉着她,她一定会……

无论怎么不如意的事情,到了一定的点,都将结束。

随着最后一锹泥土扔在蒋朝兰的坟上,也就告诉了世人她与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蒋朝兰下葬的事情忙完了,送完所有的亲戚朋友之后,王秋霞和王小琴又留下来住了一晚上才回去。她们喊王丽去她们家里住两天,免得一个人面对老物件难免睹物伤情,但王丽拒绝了她们的邀请没有跟着一起过去。

她不喜欢待在别人家人,哪怕是一些亲朋好友的家里,她也会感觉到一丝不自知与陌生。

对于蒋朝兰的死来说,也许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忘记了,所以一个人不要把自己的死看得那么重,活着才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与意义,死了,就真的死了。

人散尽了,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屋里却少了一个行走的人,一丝藏着爱的声音,一个默默不作声却猜想着孙女心里想着什么事情的奶奶。

王丽时常会觉得蒋朝兰坐在灶屋的板凳上,一丝不苟,又有点三心二意地挽着柴火,她时刻注视着堂屋里的自己和沙呱。

蒋朝兰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慢,没有力度,然而总是能说进王丽的心坎里。

沙呱来找过王丽,但王丽只见了沙呱一面,告诉他,她最近只想好好陪陪奶奶,其他什么事情也不想想。

王丽没有说什么时候想见沙呱,也没有说让沙呱什么时候来找她。她把沙呱推出门,就关上了门。

女人喜欢用一种方式去考验一个男人,哪怕她们觉得这种方式的效果并没有哪里理想,她们也愿意去尝试一下。

哪怕是对沙呱这样一个实心实意的傻男人,王丽也想让蒋朝兰看看她们的阳光没有看错人。

沙呱就像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王丽把他推出门之后,他就远远地看着王丽家大门的方向。

他们就这样,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不说话,没有视线的交流,彼此能看见对方的存在。

王丽偶尔也会望一眼屋外的沙呱,她想知道他这样能坚持多久,她也想知道沙呱什么时候能鼓起勇气走进来像一个男人一样对着她说一些男人说的话。

两个人似乎都极其有耐心,彼此遥望的距离比彼此近距离接触的距离要舒适得多,在这一段令人伤感的日子里。

王丽拉着沙呱到蒋朝兰灵前磕头的事情估计没有几个人看见,然而王白箐却不知道怎么看见了这个过程。

王白箐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一口怨气。王丽和沙呱之间的遥望令她看着尤其的反感,她的反感不知道来自何处。她没有拥有过爱情,还是她一只活在爱情的外围,又或者说她一只害怕着爱情,或者她只是心中有着一股怨气,一股无法发泄的怨气。

她知道沙呱是一个傻子,傻子一样的人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或者话语可以刺激或者伤害到他,他就是一个麻木的个体,柴米油盐不进。

她不念及死去的人还没有安息,她也不念及活着的人还处于一个悲痛和伤心当中,她只顾着自己心中的痛快,像一个疯子一样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话,像骂街一样,像讲故事一样,空了就站在门口对着王丽家的方向说一段,空了就说一段,肆无忌惮的。

她不知道哪里习得说相声的本事,把王丽拉着沙呱到蒋朝兰灵前磕头的事情说成了一则滑稽的故事,生动形象,并捕捉到了一些动作与心里上细微的变化。她说就说了嘛!没有想到没过几天,木村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甚至附近其他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丽原本真的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她与沙呱之间的关系的,不过此时对于王丽来说仿佛来得有点早了,而且从王白箐嘴里说出来仿佛一切都变味了,有些发臭了,仿佛是放了几十年的泔水一样,闻着令人作呕。

沙呱对这些流言蜚语到没有怎么注意,他只关心着王丽的一举一动,他现在只要能看见王丽,他心里就是喜欢的。

王丽刚开始也没有把王白箐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时间一长,王白箐搅乱了王丽的思绪。蒋朝兰摔倒,气晕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出现。蒋朝兰原本身体健康,没病无痛的,如果不发生这些事情,她肯定还能活五年,十年,就因为这些事情,她突然之间就老去了。

王丽把所有的错都归到自己身上了,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她害了蒋朝兰。

她又想了其他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叠加起来使王丽的心中压抑着,直到有一天她走出去和王白箐隔空争吵了起来,她才完全的爆发出来。而王白箐看见王丽的应战,不退反进,显得异常的高兴。

生活过得太过于平淡了,仿佛只有这些生活的琐事能激起她生活的希望和兴趣。

她的生活和感情就是一滩有些发酸的污水,她一直活在这样的污水中。她蓬松着颈子上的羽毛,四处应战。

对于骂街和说段子王丽哪里是王白箐的对手,败绩就不用说了。王白箐越说越高兴,越说越来劲,王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的时候甚至直接被气到结结巴巴的。

王丽的生活被王白箐拉进了发酸的污水中,酸久了就会发臭,发臭了就会腐烂。

王丽的身体没有腐烂,心也没有腐烂,她的脑子被污水,被王白箐的话腐烂掉了。

她忘记了屋外一直等着自己的沙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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