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呱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与周医生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相符合,他有那么一瞬间认为眼前这个忙前忙后的人不是村里沙田家的傻儿子沙呱。他的样子憨是憨了点,但并不傻。
说来也奇怪,沙呱自从生了那场大病之后,他好像没有生过什么病,这二十几年来。
沙呱有接近二十年没有来过周医生的诊所了,周医生对沙呱的记忆停留在沙呱儿时的样子和村里其他人对沙呱的一些描述当中。
周医生觉得外界的传言言过其实了。
王丽让沙呱先回去免得他爸妈找他,到时候又要惹来周世华的一顿打骂。但沙呱并没有听从王丽的建议,直到蒋朝兰挂完盐水把蒋朝兰背回去放在床上了才离开。
沙呱前脚走出门,王丽后脚就追了出来。
“对不起,上次我的话……”王丽欲言又止。
沙呱朝着王丽露出一抹不介意的笑容。
“今天谢谢你了。”
“这段时间,你先不要来找我,等奶奶病情稍微好转一点了,我来找你向你解释。好不好?”王丽说着,心中生出一丝愧疚与伤感,眼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丝水雾。
沙呱像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伸手抹掉王丽眼角的泪花,“我今天只是刚好经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丽转过身欲要向屋里走去,她不想沙呱看见她眼中流出的脆弱。
“我等你。”
王丽转过身,“嗯。你先回去。”
人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发生一些情感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我们自身都无从察觉。
沙呱回到家的时候,沙田他们已经在吃饭了,他们之间只是相互望了一眼,沙呱走到厨房拿了碗舀了一碗稀饭,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三个人在同一个世界,同一片天空下,却仿佛又在三个不同的世界里。
沙呱这段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沙田还是周世华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沙呱身上的变化。
他们有点像在动物园,不知道是动物看人,还是人看动物。
沙呱自己反而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一些变化。
前段时间,沙呱被王丽的一句‘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击溃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生的信念,抑或是所有,未尝可知。
沙呱一直努力地尝试着改变,他以为身边的人能轻易地发现他的一些变化,其实并不是沙呱所想的那样,所有人并没有开始接受着他的改变,他的改变反而在周世华的眼中是在作怪。
沙呱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那是假话,尤其是周世华和沙田,但周世华和沙田给他的回应微乎其微,甚至觉得他的病情加重了。
沙呱一直抱着希望有一天他们能看见他的一些变化。
哪怕是一丁点也好。
他们没有看见,没有关系,因为有着王丽愿意陪着他一起走下,坚持下去。
沙呱相信王丽会陪着他一直坚持下去,直到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正常人。
没有想到,王丽也突然之间放弃了他,如同二十几年前一样没有缘由的放弃了他。
沙呱一直不觉得他是一个弃儿,他没有觉得他以前的生活有所不如意,如果没有沙田拖他进堰塘那次,他觉得像以往一样过活未尝是一件坏事。
生活,或者生活中的事情并不能如我们预料的那样一层不变。总有一些事情不经意间就打破了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包括沙呱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改变是痛苦的,痛苦之后必将重生。
沙呱恐惧死亡,同时他又觉得他自己只剩下死亡了。他在生活中寻找着死亡的契机,他希望用周世华或者沙田的手杀死他,他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要的那样,他寻找死亡的时候,死亡反而畏惧了他,避开他,不想见到他。
沙呱像一只讨厌的蚊子围着周世华嗡嗡嗡地转着,希望周世华讨厌他,厌恶他,打骂他,直到像上次一样把他拖进堰塘要淹死他。
周世华如同死亡一样不知道是畏惧了沙呱,还是同情了沙呱,她对沙呱的一切不正常的举止产生了包容,包容到周世华都不相信那个对沙呱所作所为没有一丝怒气的人是不是她了。
沙田的一句话在周世华的心中无形之中产生了作用。
几经波折与周转,王丽的话,王丽的人对沙呱的内心进行着洗涤与撞击,周世华的回避,沙呱变得不畏惧死亡了,他也不想死了。
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他站起来了,像一个人一样站起来了。
他同样不畏惧周世华和沙田了,他在他们面前无所顾忌,他不怕出错,不怕他们把他拖进堰塘。
沙呱在那一瞬间变了,变得坚强与勇敢了。
他说话做事没有了畏畏缩缩,没有了顾忌。这样的沙呱像一个正常人的沙呱了。
一个人活在一个压抑的环境下,越被压抑,内心越敏感与脆弱,活得胆战心惊,畏首畏尾,说话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情,引来责骂或者责怪,这样反而令人不舒服,嫌弃,或者瞧不起。
沙呱一直活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他自己不明白,周世华和沙田也不明白,其实沙呱十多年前他的神志已经恢复了,只不过面对周世华的打骂,他一直处在一个被抑制的生活环境中,令他在乎身边人对他的看法,以及顾虑身边人对他的看法和做法,导致他越来越小心说话,做事,从而导致他常常说错话,做错事,一个返还循环的过程,他的心智和智商一直处于一个压抑的状态中,从而令他不敢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也就变成了如今这个傻里傻气的人了。
所以说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很容易培养出一个怎么样的孩子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自信,自卑,暴躁,温顺,或者心理有缺陷的人或多或少跟成长环境存在着一定关系。
这就是后面沙呱为什么撞见王白箐和王丽扭打在一起,他不是撞见而是故意出现的,他心中豁然开朗了,他想去找王丽,问个明白,但又不敢去见王丽,怕问明白,他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王丽家的动向。
他心中还有着一丝希望,王丽回心转意收回她说过的话,沙呱不是为了得到王丽,他只是珍惜王丽这个朋友。
蒋朝兰躺在床上,所有的事情堵在她的胸口使她呼吸不畅,精神一天不如一天。
无论王丽怎么劝说,蒋朝兰都不愿意跟着王丽去医院住院治疗。精神好的时候王丽陪着蒋朝兰去周医生的诊所输一点葡萄糖或者氨基酸,精神状态实在不行走不了就喊周医生上门帮她输一点。
蒋朝兰知道她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她不想白白浪费王丽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何况王丽还年轻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一个单身的女人,无亲无故的,日子可怎么过,而且还有王白箐这样的长舌妇人的存在。如果不给王丽多留点钱在身边,她是怕活不下去。
“丽丽,你先不要跟你姑姑她们说我身体不好,免得她们担心。”蒋朝兰不是怕她们担心,她而是怕王秋霞压不住她的火爆脾气与王白箐发生争执。
“奶奶,我求求您,跟我去县医院看看好吗?”王丽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着。
“丽丽,奶奶的身体奶奶自己知道,用不着去县医院花冤枉钱,我躺几天就好了。”蒋朝兰有气无力地说着。
“奶奶。”王丽不知道怎么劝说蒋朝兰。
蒋朝兰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但她就是不愿意跟王丽去县医院。
王秋霞没有进门,就听见了她洪亮的声音,“妈。”
“小丽。”
“丽丽,我不是让你不要告诉你大姑吗?”蒋朝兰睁开眼睛睁看向王丽,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有一丝担忧的神色。
“奶奶,我没有告诉大姑。”
她们对话的时候,王秋霞已经进门走进蒋朝兰睡的房间了。
“小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王秋霞责备着王丽。
“大姑。”
“妈,你没事吧!”王秋霞坐到床边握着蒋朝兰的手说。
蒋朝兰没有答话,假装睡着了。
王秋霞在进村的路上就被人拉着说,蒋朝兰是如何被王白箐打伤的,伤势有多严重之类的话。
王秋霞差一点没有忍住直接冲到王白箐家里扒了王白箐的皮,但她终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她压着心中的怒气要先来问个究竟。
“小丽,你出来一下。”王秋霞看见躺在床上的蒋朝兰,心中的怒火又腾腾地燃起来了。
王秋霞看着躺在床上的蒋朝兰,她要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是王白箐的错,她定要去要个理。
王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王秋霞说了一遍,王秋霞还没有等王丽说完,她就怒气冲冲地奔向了王白箐家。
王丽跑出来拉王秋霞都没有拉住。
“大姑,奶奶不让我告诉你,就是怕你去闹事。”
王秋霞没有理会王丽地劝说,她走上去一脚踢开了王白箐家半关着的门。吓得坐在灶前的王白箐窜地一下站了起来。
王秋霞人高马大的,有一米七几,一百六十七斤。她走进去就一把拿捏住王白箐就把王白箐往地上摁,女人打架没有什么章法,虽然王秋霞人高马大,但是她没有打过什么架,何况王白箐不是吃素的,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了,你一下,我一下。
王丽跑进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抱在一起扭打在一起了,看样子王白箐由于身体上的弱势吃了不少亏。
王丽前脚进门,徐元孝也从另外一个屋里出来了。王白箐见徐元孝出来了以为救星来了,一个劲地喊徐元孝帮忙,徐元孝没敢帮王白箐的忙,他和王丽一个人抱一个想把她们拉扯开。
王丽的体格哪里拉得住王秋霞嘛!王秋霞打了几下王白箐心中的气才消了不少,见王丽拉着她,王秋霞就顺势退了回来。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王白箐气势汹汹地凶向王秋霞,走了两步,感觉哪里不对劲又退了回去。两个人隔着一米的距离骂了起来。
王丽无论怎么拉王秋霞,王秋霞就是不移动半分。
一个喊着要赔礼道歉陪医院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一个说着勾引卖屁股自己摔倒之类的话。
骂着骂着两个人的舌头都轮不圆了,就重复着那几话。骂街仿佛都是这样,骂着骂着就只剩下那么几句顺口的脏话了。
王秋霞骂累了,王丽稍微拉扯了一下,她就跟着王丽往屋里,走的时候气势任然保持着,一边走,一边骂。
王秋霞她们刚走出去,王白箐追着出去仿佛对方是溃败逃跑,虽然追不上,但是也要吓吓对方。
直到看不到王秋霞之后,王白箐才回来,她把没有发泄完的火气都撒在了徐元孝身上,徐元孝像一只受伤的猫儿蜷缩在门口任由着王白箐辱骂。
王丽把王秋霞拉倒堂屋的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才往蒋朝兰的屋里走去。
王秋霞见王丽的身影刚消失就听见了王丽惊叫的声音,“奶奶,奶奶。”
王秋霞放下手里的水杯跑了进去,看见蒋朝兰晕倒在地上了。
蒋朝兰知道王秋霞的性子,她从床上起来想去看看情况,没有走两步就听见了屋外吵架的声音,胸口一疼,她就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了,天旋地转的,她伸手想扶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子,但是身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依靠,她一下就翻身倒在了地上。
王丽把蒋朝兰拖起来放到王秋霞的背上,她们急急忙忙地往周医生的诊所赶去。丽把蒋朝兰拖起来放到王秋霞的背上,她们急急忙忙地往周医生的诊所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