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秋,话已说尽。
人生相逢,只恨太迟。
今朝有酒,今朝醉。
莫等明日两相离。
一街的梧桐叶落了下来,铺满了地,金色的海浪翻着卷,一浪赶着一浪。
微暖的光落在她们的身上,她们迎着脸望着西斜的阳,昨夜的凉,早已昨夜忘。
树下的人觉得她的生命很轻,如同昨夜落下来而不知将落在何处的叶子,一生飘摇。
王丽在收拾自己放衣服的柜子时找到了一张邮政的储存卡,里面的余额不多,只有9800元,然而这个数字对于蒋朝兰来说也许是她一生省吃俭用节约下来所有的积蓄了。储蓄卡右上角的地方写着王丽的出生年月,肯定是卡的密码。
所谓的爱其实并不是如夏日的阳一般,时刻强迫着令人晓得他的存才是爱,而应该是如秋日的光一样暖而让人察觉不到,它才暖,它才深。
王丽一直认为偶尔给蒋朝兰打一个电话,逢年过节寄一点钱给她就是所谓的爱了,她殊不知这些所谓的钱对于蒋朝兰来说没有什么任何意义,蒋朝兰心中的爱就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往事如光,照见了光下人一般的影子,他们没有样子,犹如没有面容的人一般令人害怕与恐慌。
玻璃瓦落下来的光落在了王丽的身边,她陷入了没有光的黑暗当中。
时光遗留下来的细菌从光牢里逃了出来,窜进黑色的世界寻找它们的寄生体,剥离人的意志与善良。
王丽终究没有控制住自己撕烂了储蓄卡,来发泄她自认为创下的祸。
沙田和周世华去了沙呱的外婆家。
沙呱忙完了一天的活,弄猪草,煮猪草,喂猪。然后他就站在灶屋门口抽着沙田走时留下的烟,以往沙田从来没有这么舍得过。
徐友贵骑着一辆残破的摩托车慢悠悠地摇过,他瞥了一眼沙呱,朝着疯子健娃儿房子的方向驶去。
摩托车发出沉闷的声音,宣泄着它的力不从心。
时光要往回拖那么一段时间。那天疯子健娃儿放药之后,他就被自己的举动吓傻吓呆了,神志恍惚,精神迷离,似吸毒了一样不能把控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了。屋外的沙呱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非真非假的存在了。前面提到过,疯子健娃儿伸过手拍打沙呱的肩膀,然而手拍在了沙呱身上,但疯子健娃儿并没有感受到沙呱的存在。其实是疯子健娃儿并没有拍打在沙呱的身上,他拍空了,但他以为自己拍在了沙呱身上。
疯子健娃儿回到家中,以为蒋德军与李萍必死无疑了。杀人抵命这个道理他懂,他给自己兑了两包老鼠药一饮而尽决定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疯子健娃儿万万没有想到稀饭被沙呱端去喂猪了,最后只死了两头猪和他。
有人说疯子健娃儿傻,也有人说疯子健娃儿胆子小,不敢毒死蒋德军和李萍,只敢毒死他们家的两头猪,用两头猪的命换了他的命,他的命只值两头猪的命。
也有人说蒋德军和李萍的命大,遇到了疯子健娃儿这样的傻疯子,杀猪不杀人。
也有人说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疯子健娃儿这样的癞子,太令人可怕了。
蒋德军得知疯子健娃儿跟着他家两头猪一起死了,他由开始的愤懑怒气冲冲奔走到停下脚步拉着李萍的手,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蒋德军明白疯子健娃儿的死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在于他。
李萍知道自己冤枉了疯子健娃儿,同时她觉得是自己家的两头猪替他们死了。
他们主动承担了疯子健娃儿的丧葬费用以弥补他的不诚实所带来的后果。
疯子健娃儿死后的两天内,所有人都认为疯子健娃儿是一个变态,疯子,对疯子健娃儿同样的人产生恐惧害怕。然而第三天的时候所有人就忘记了疯子健娃儿,忘记了疯子健娃儿的死,没有人去想过疯子健娃儿为什么要去死。
激烈的讨论眨眼之间就止住了,来的快,去得更快。
人权无非就是给一个人活下去的保障,然而有些人不需要这些保障的监护,他们走着走着,因为一句话,一件事,或者一些没有缘由的问题而放弃了生的希望,很从容与决然地就去做了一个决定,离开。
人的生命就如一张纸,他在某些人与物,乃至话上是横向纵向的直线拉扯,牢不可破,然而他也许在某些人与物,乃至话上是伸手直接戳它,一戳一个洞,一戳一个洞,脆弱不堪。
生活的苦难与磨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心不知不觉中已经薄如蝉翼了。
沙呱吃过饭,他如往常一样走到以往的老地方,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人。
守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直守候就是一件考验人的事情了。
王丽今天并没有出现在屋里,沙呱到的时候。
高中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敢表白,总是歪着头,手当着,偷瞄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她回头或者弯腰的时候,我们赶紧收回了视线,生怕被她发现我们猥琐的偷窥,我们故意假装正大光明没事找事做的样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永远不敢与她对上一眼,这就是喜欢着而不敢明面上喜欢着。
沙呱对王丽的感情着实令一个常人无法看透,他像一个柱子杵在一个地方,远远地望着屋里的人,屋里的人知道他的存在,偶尔还会看上一眼屋外的人在不在,他不躲不避,不是高中时的喜欢而不敢明面上的喜欢。但他又不似一个正常人赤裸裸的喜欢,我喜欢你就要告诉你,就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要上来问个原由,我们为什么要隔着十米的距离这样偶尔彼此只看一眼,不说话,也许很多人无法理解这样的相处模式,甚至作者自己写到这里的时候都无法理解沙呱与王丽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应该要如何去理解他们,但已经这样写了,仿佛真的只有故事中的沙呱与王丽才能明白他们这样的交流与距离是十分完美的,独一无二的。
以往这个时候王丽肯定已经坐到了椅子上,然而今天她没有出现。沙呱忍不住往前迈了两步的距离,但他没有走完第三步,就退了回来。
他不想在没有征得对方的同意下逾越他们之间应该要保持的距离。
时间下,他因为担心的原因还是逾越了他们两个应该保持的距离,他在走到第四步的时候,王丽从偏房走进了堂屋。
沙呱看见王丽的第一瞬间他站定了,并不是急速地后退来隐藏他逾越的距离。
“你进来嘛。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王丽站在门口对沙呱说。
沙呱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得太慢了。王丽跨出门,相对而走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沙呱停下了脚步,王丽也停下了脚步,他们相互望着对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来反应他们的内心世界。
王丽伸手理了理沙呱的衣领,拍了怕他肩膀上看不见的灰尘。沙呱站着一动不动,看着王丽的脸,他的心骑着马儿在草原上奔跑着。
“我们进屋。”王丽拉着沙呱的手往屋里走。
两只手在接触的瞬间,时空定格了0.99秒的时间。
“我们认识多久了。”
“二十八年了吧!”王丽自问自答。
“或者说只有几个月。”王丽又接着说。
“六个月零五天。”沙呱说。
“你记得这么清楚,我不相信。”
“真的,我没有骗你。”沙呱说出王丽是几号说他是傻瓜的,今天又是几号。王丽算了一下真的是沙呱说的时间。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记仇。”
“没有,我没有记仇。我反正就是记得。”沙呱慌忙解释。
“你是不是那天就喜欢我了,你老实说。”王丽笑着笑着,眼角笑出了晶莹剔透的泪花。
今天爱上你,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喜欢。”
“我不喜欢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要每天看见你。”沙呱说。
沙呱的话令王丽莞尔一笑。
“我到时候会打你骂你的,你不怕。”王丽说。
“你不会的。”
“我真的会。”王丽说。
“你不会的。我会认真干活,认真做事情,你就不会。”沙呱严肃认真地说。
两个人对话认真严肃而又有些荒诞不协调。
“真的,我会打你骂你的。”
“我知道你不会,我知道。”沙呱说。
沉默、沉默,寂静、寂静,时间、时间,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你去洗个澡。”
“洗澡,为什么现在要去洗澡?”沙呱反问。
“不要问那么多,洗完了你就知道了。”
沙呱起身就往家走。
“你去哪里?”
“我回家洗澡。”
王丽听见沙呱的回答,一边笑一边说,“你真的是一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
“回来。”
沙呱又走了回来。
“你妈老汉没有在家吗?你要回去洗澡。”
“没有,他们到我外婆家去了。”沙呱说。
“真的吗?”
“我没有骗你。”沙呱说。
他们像一对刚确认关系的男女,羞涩懵懂但没有拘谨,反而犹如明天黎明没有升起时世界就要被洪水淹没一般,无所顾忌地聊着一些不敢不想说的话。
最后的时光,最后的对话。
沙呱是一个忠实地倾听者,而王丽是一个诚实的讲述者,偶尔中途会出现一个简单的一问一答。
王丽讲述了她三十年里所有她能想到的事情,好的坏的,她认定了沙呱就是她今后的人生。
沙呱才适合听她的故事,她的故事以后再也不会讲给其他任何一个人听了。
“我要回去了。”沙呱说。
“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陪我。”王丽说。
“我猪还没有喂。”
“猪一顿不吃不会死的。我们一起去煮饭。”
“猪……”沙呱说。
“今天晚上没有猪。”
王丽切菜炒菜,沙呱洗菜烧火。
不一会儿功夫,满满一桌菜,红烧排骨,泡椒炒猪肚,辣椒炒肉,紫菜蛋汤,炸鱼块,扣肉。
王丽开了一瓶白酒,同时拿了两个喝白酒的小杯子出来。她先给沙呱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沙呱,谢谢你。”王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自己。”
沙呱学着王丽的样子一饮而尽,喉咙、胸腔火辣沸腾,他憋着,不做出难受的样子。
“我也谢谢你,谢谢你做我朋友。”
“不舒服就表现出来,不要硬憋着。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你不要一直委屈着自己。”王丽说。
“你也是的。”沙呱说。
王丽给沙呱夹了一块排骨,“吃点东西吧!”
“好喝。”沙呱缓过劲,心中一阵舒畅。
他给王丽满上,然后又给自己满上,两个人端起酒杯在空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沙呱学着王丽的样子给王丽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的碗里。
他们彼此有些熟悉但又仿佛曾经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今天久别重逢多了多年不见产生的变化而有的陌生。
几杯酒下肚,灯光下,酒引出的红晕里爬满了羞涩。
十秒的对视,述说了今后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