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初晴,韩家沟上空云雾缭绕,层层叠叠,如梦如幻,犹如昆仑仙境一般。
如果每个人不愁吃不愁穿,有住的地方,不生病,没有烦恼,是不是人的生活将变得美好无比。也许是,也许不是。也有可能人的生活将变成一滩死水,没有一点意思,没有一丝趣味。就因为人千千万万,生活的样子千千万万,让我们看见了不同的生活,我们才能体会千变万化的生活。
爱与恨是痛苦的,就因为有了痛苦,我们才知道美好是什么样子的。
地里草丛里的蛐蛐一直叫唤不停,说些什么,一个普通的人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
刺槐,榆树,柑橘树上的麻雀雀跃地啁啾着。
芭蕉叶上挂着雨水,汇聚到叶尖形成一颗水珠欲要落下。屋檐的雨水落下打在铁皮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些都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大自然中的万物有着他自己的悲伤与喜悦,人不知道有没有活在这份悲伤与喜悦当中。
地里,田里的庄稼汉,农妇弯着腰,或蹲着忙碌着,翻新,耕种,施肥,循序渐进。
沙呱担着粪桶往番薯地里走去,雨后是施肥的最佳时机。
三辆小汽车排成一字向马上包下面的宁定村驶去。这个消息像一阵风第二天就刮到了木村。
宁定村的陈老汉家的两个儿子在外面挣了大钱,回来翻新自家的祖坟,顺道把宁定村的土地庙也一起翻新了。
这是多么有荣光的一件事情,不仅陈老汉满脸的荣光,仿佛宁定村人的脸上也跟着沾了光。
这件事情成了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着说着,他们的脸上,嘴上,心里也期盼着那天自己的儿孙也有这么一天,给自己脸上添上无上荣光,是多么可喜可贺可谈令人羡慕的一件事情啊!
人就是这样,往往不容易满足,往往想要的比得到要多几倍,甚至几十倍,欲望像没有底的深井,一眼望不到底。
无论是金钱,权利,情感都是一样的,无论男人,女人。
沙呱一担一担地担着粪桶往地里走,他觉得这个事情是他要做的,他没有任何怨言。
周世华不这样想,其他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在外面打工,一个月工资好几千。沙呱只能在家挑粪,挖地,这个差距就是天与地的悬殊。
他是一个没有多少用处的人。
沙呱在他们眼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错的。
沙呱的身上不仅被其他一些人标记着傻的符号,也被周世华他们标记着错的符号。
星期天,沙莎吃过中午就去学校了。上车前,周世华怕她生活费不够用,又塞了两百块钱给她。
沙田是一个石匠,前些年,这门手艺在农村很吃香,造房子,修坟,许多地方都用得到。近几年就不一样了,造房子已经不用石头做地基了,换成了钢筋水泥浇筑。修坟的石头又是从石头厂拉的石板回来。
时代总在淘汰一些事情,一些人,时代马不停蹄地往好的方向发展。一个普通人,或者一个农村人,想法和能力有限,只能在万变中求不变。沙田跟着其他人学会了打鱼,跟着蒋德军学会了粉刷墙壁,日子其实比一般只种地的人家要过得好。
木村都还有几户全靠种地维持着生活。
一个人的条件能力有限,只能维持自己的生活,或只能维持自己一家人的生活。
陈明香或沙呱这样的人,似乎就成为了一种负担,生活中一种多余的人,无论干什么,在哪里都会受到其他人的冷落,碍手碍脚的。
陈明香在灶屋煮着猪潲,眼中含着雾水。
几天过去了,蒋德平人依然没有来,不知道他是不想来,还是真的在外面做活路。
蒋德军后面又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没有说两句就挂了。
李萍的抱怨声一浪高过一浪,有的时候甚至当着陈明香的面直接指责蒋德军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一个月活路做不了几个,一天天还要抽烟打牌,养老的养小的,她这辈子命苦什么的。
陈明香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听得出有什么用,她七十几了,重一点累一点的活做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这个话提听着令人舒坦,但一个人没有钱什么事情就都是事情了。
蒋德军如果有钱,他甚至都可以请人照顾陈明香,但他就是没有钱,一切都是想象。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总纠结着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但这些小事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陈明香的事情已经成了李萍每天生活的一部分,她不说两句心里就被什么堵着,说出来了心里才会舒坦许多。
也许她只是责怪蒋德平不讲信用,但其他人听着她的话完全不是滋味。
一个屋檐下,一家人,说话是每个人的权利,我们活在生活给我们规划的限制中,她说她的话,其他人只能听着。
蒋德平坐在椅子上掏出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抽,抽,那天抽死你就好了。”
蒋德平不想理会她,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王丽是不是会往外面望一眼,她在等一个人的出现,他们不是同病相怜,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地方,想摆脱过去。
未来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他们对未来寄托着一线希望,这一线希望是美好和幸福快乐的。
一个人的路总觉得有些孤独,两个人,哪怕是两个陌生人,一起同行,一前一后,一后一前,也是一个伴儿,因为是同类。
我们往往有这种感觉,在异乡的时候,遇见一个同乡的人,会莫名其妙觉得亲切。这种亲切感不知道来源于哪里,就因为是同一个地方吗?曾经不曾见过,未来未必会再见,茫茫人海,偶然相遇,也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沙呱认为生活是有希望的,他找到了生的方向。
肩上的粪桶他不觉得重,他不觉得粪桶里的大粪是臭的;他不觉得脚上的污泥是脏的;他也不觉得地里翻滚的蚯蚓恶心,这一切是那么熟悉,看起来是那么美好,就像他明天的生活一样美好。
周世华对他的态度没有变,上次沙田的态度,使她反而变本加厉了,她看到了后台和支持。
沙呱相信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改变,对待他就像对待沙莎一样存在着爱。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木村就是他的全部。
他的眼里只有天空,田地,堰塘,韩家沟,树,草,一些鸭子,一些鸡,一些麻雀。世上也就那么几个人,就是木村的这几个人,木村附近村的几个人而已。
王丽相信他,沙莎看见了他的变化,这一切都是好的开始。他没有想过他能活到多少岁,他也没有想过他以后能不能挣钱,他只想着有一天周世华他们不再想杀了他而已。
他的要求和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