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林到广州58个小时,这基本算是最慢的火车了。杨小凡也不知自己在卧铺上躺了多长时间了,腰跟折了一样,肚子也在咕噜噜抗议着。他半坐起身,弓着腰顺着扶梯下了卧铺。
车厢内光线暗淡,只有过道上亮着的两盏夜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车窗外更是黝黑一片,时而倏忽闪过几丝光亮,白天喧闹的车厢早已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从窗外传进来的火车与铁轨摩擦的咔嚓咔嚓声,旅客们早已进入了梦乡。
杨小凡看看手机,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他从包里掏出盒方便面和几根火腿肠,泡上面,静静地坐在过道靠窗的座位上,凝视着车窗中那个黝黑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离开药店已经八天了,这一个多礼拜杨小凡觉得跟做梦似得,他也真希望这就是一场梦,可这不是梦。
那天从药店出来,他在车站附近住了一天,出来后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药店,那时大概也是午夜时分。他不想走,他不想离开药店更不想离开柳依依,可正是因为柳依依他又不得不走。他决定还是回趟家,在药店这两年,自己一共就回了三次家,这一走还不知要去哪啥时能再回来?他知道家里人惦记他,其实他也惦记家里人,更惦记妈妈,他觉得现在家是他唯一能得到安慰的地方。
杨小凡到家的时候爸妈刚刚吃完早饭。杨小凡妈妈见到杨小凡有些意外,又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那个包,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杨小凡父亲说看你这话说的,来的早不好吗?杨小凡妈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杨小凡父亲说行了行了快别说了,快给小凡弄饭吧。杨小凡说行了你们都别忙了,我自己来。
杨小凡妈妈又重新准备了饭,问杨小凡这次来没有什么事吧?现在不忙了?杨小凡说没啥事,就是想回家看看。杨小凡妈妈又提起了梅羽,问杨小凡和梅羽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吗?杨小凡一听梅羽两个字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妈,您还有正事吗?怎么又提这个梅羽呢?我跟您说,我和这个梅羽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下辈子八辈子都不会,以后不要在我跟前提她。杨小凡妈妈没想到自己随意一问竟惹出这么多话,就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呢?人家梅羽到底怎么惹你了?上次人家专门跑那么远来家里看我,还带了那么多东西,这孩子多好啊,你怎么……没等杨小凡妈妈说完,杨小凡啪地把碗往桌子上一墩,站起来就往外走,我不吃了。杨小凡妈妈说看你这脾气,妈不就是想让你早点儿成个家吗?你都多大了!杨小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成啥家啊?一个人更好,这辈子我就打光棍了,以后谁也别再提这事。杨小凡父亲一下站了起来,混帐话,什么叫这辈子打光棍一个人过更好?怎么说话还跟个小孩儿一样?杨小凡一看爹也生气了,便说你看我妈,一见面就是对象结婚,好像这辈子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事了。杨小凡父亲说,你妈说的也没错,这人到哪个年龄就得说哪个年龄的事儿,现在的大事就是找对象成家。杨小凡说没工作没钱往哪儿找媳妇去?找了媳妇我拿什么养啊?杨小凡妈妈说你不是在药店吗,挣的不少啊,怎么就不行了?杨小凡说我不在药店了,辞职了。杨小凡妈妈说,啥?你不干了?这么好的工作咋说不干就不干了呢?杨小凡说不是你们不让我在药店干嘛?卖药屈才,那就辞职呗。杨小凡父亲说小凡你真不干了?杨小凡点点头。杨小凡妈妈一听就愣了,小凡,妈是说过这话,可那不是想让你和梅羽好吗!既然你这么讨厌梅羽,那你找那个柳依依也行啊,可你这一走,岂不连那个柳依依也黄了!杨小凡差点气笑了,妈,合着你天天想的就是我找媳妇这事啊?那个柳依依在你眼里那么坏,你怎么能想起她呢?杨小凡妈妈就叹口气,哎,其实这个柳依依也不错,上次来,我们俩挺投缘的,都怪那次你老姨胡说八道,可是你这一走……哎,不说了,吃吧,妈不说了,这回谁也不催你了。
晚上杨小凡大哥过来了,把杨小凡叫到一边说,小凡,我听妈说你不在药店干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跟柳依依闹别扭了?杨小凡说,哥,你们怎么都爱乱猜呢?没啥事,就是觉得一直在药店没啥前途,趁还年轻出去闯闯。杨小凡大哥摇摇头,小凡你跟哥说实话,你瞒不住事儿,都在脸上挂着呢。杨小凡说哥真没啥事,你就别瞎猜了。杨小凡大哥点点头,行啊,我不问了,没事就好,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有目标吗?还是已经找好单位了?杨小凡摇摇头,还没有,我想去南方看看,那边比咱北方机会多。杨小凡大哥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哎,反正你去哪儿咱家也帮不上你,都得靠你自己。杨小凡说我知道,平民百姓有几个靠家里的,对了哥,如果咱妈问起我的事,你就说我已经找好单位了,就是故意耍性子没说,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惦记了。杨小凡大哥点点头,兄弟,哥明白,一个人在外要多加小心,啥事要提前做个准备,以后干啥事千万不要义气用事,去闯闯吧,不顺心就回来,毕竟这是家啊!这次在家就多待几天吧。杨小凡点点头。
这次杨小凡确实想在家多待几天,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有决定好去哪儿。可杨小凡在家待了两天就不想再待了,杨小凡总觉得妈妈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好像总想和他要说点啥,却欲言又止。杨小凡不想再待了,他决定了,走!去广州。
吱—吱——窗外传来一长串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火车慢慢停了下来,应该是进站了。哐哐哐—短暂的停留后火车又启动了,一头扎入了茫茫夜色中……
行了行了别想了,怎么这个毛病就改不了呢?都过去的事了老想他干啥?杨小凡收回了思绪,还是好好想想到了广州怎么办吧。
其实这两天杨小凡也从网上搜了不少广州的就业信息,他从中挑选了几个,等到了广州实地看看。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去南方,他要好好放松放松,彻底和过去来个告别。杨小凡明白,其实人生也像这火车一样,会有很多站点,不管停留在哪儿,也不管停留多长时间,终究还是要前行的,目标始终应该是下一站。
终于到站了,杨小凡下车出了站台突然想买张地图,虽然手机里也有,但总觉得还是纸质的地图更清楚。他找到一个小报亭,“师傅,来张深圳地图。”亭里那人看了看杨小凡,“深圳的没有只有广州的,您要去深圳呢?”
“啊。”杨小凡随口应了一声,心说我要深圳的干啥,就是要广州的。便说:“行,广州的也行。”
“5元。”说着,那人把地图递给了杨小凡,杨小凡在兜里掏出张100元的。
“您有零的吗?”
杨小凡便又找了找,找出张10元的付了钱。
“你们出门在外的都应当备点儿零钱,这样方便。”
“没事,现在手机也能付。”杨小凡笑笑。
“不一样,要是赶上手机没电了或是没信号了呢?还是要有点儿零钱才稳当,来,我给您换点儿。”那人说着拿出几沓10元的。
杨小凡想想也对,“那就换一百吧,多了不好带。”
“行,随您,一百就一百。”那人说完拿出一沓数了数,交给杨小凡,“您数数。”杨小凡接了,数了数,又用手摸了摸确认应该没有假的,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个心为好。
“没问题吧?”那人问。杨小凡笑笑,“这能有啥问题?”说完掏出一百元给了那人。那人从杨小凡手里又把那些零钱要了回去,“我再数数,别给您弄错了。”说着又数了数,“没错正好。”而后重又交给了杨小凡。杨小凡将钱揣进口袋,心说这人还挺仔细,而后便拎着包顺着路往前走。
这条路上小摊小贩还真多,没走多远,杨小凡便被一个促销水杯的中年妇女拦住了,“大哥来个水杯吧,今天五折促销,机会难得。”杨小凡刚想说不要我有,却突然发现自己水杯没了,想想是忘火车上了,他看看水杯还不错,看看价儿60元也不贵,便要了一只。他把刚才换的钱掏了出来,刚想付钱,愣了,刚刚换的一百元就剩七十了,又在口袋里掏了掏,没有了,就是七十。杨小凡心想这刚刚换的钱,走了不到二百米,咋就少了三张呢?他突然就想起自己数完后那人又要回去数了一遍,他奶奶的,跟我玩这个!杨小凡这火儿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咋就那么不顺呢?杨小凡放下杯子就往回走。
“你怎么不要了?”那妇人在后面喊。杨小凡也不理她,接着往前走,后面传来那妇人的牢骚,“不买东西别瞎摸,没教养。”杨小凡没时间没心情听这个,气冲冲就回到了小报亭那儿,拿出那沓钱啪的就摔在了那人跟前。
那人看了看杨小凡,见杨小凡一脸的铁青紧皱着眉头,赶忙说:“您不是去深圳吗?怎么又回来了?这是干啥?”杨小凡咬着牙狠狠地说:“你说我干啥?这钱怎么回事?”
“怎么了?”
“怎么了?一百换了七十,你说怎么了?”
那人拿起钱数了数,“还真是,不会是您掉路上了吧?”
“从你这走了一共一百多米,没有二分钟,你说呢?”
“不就是三十吗?”那人又拿出三张十元的,“我补给你。”而后又看了看杨小凡,“一个人出外要小心,自己注意点儿。”
杨小凡本想跟这人吵一架,没想到这么容易人家就给了,这气也就消了不少。杨小凡接过钱,啥也没说,转身走了。后来杨小凡想起这事有些后怕,自己当时怎么那么冲动呢?虽说肯定是那人做了手脚,理儿在自己这头儿,可当时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好汉还不惹地头蛇呢,就当时自己那态度那架势,要是碰到一个地痞流氓或豪横的,那后果不堪设想啊!以后遇事可不能再那么冲动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点小事真不值当的。
广州不愧为发达城市,城市建设和环境绝对是国内一流的,是其他城市很难比拟的,反正杨小凡去过的地方跟广州比确实是差远了。不过再发达的城市也有贫穷落后的地方,北京有王府井富人区也有东城西城的平房区,天津有五大道也有脏乱的小街巷,广州也不例外,杨小凡就找到了一处位置还算不错却如同贫民窟的地方,他也很幸运找到了一间每天60元的小旅店,在广州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价儿,虽然环境设施差点儿,可更具烟火气,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碰上了,按图索骥还真不好找。
小旅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他们将富余的房子分割成了三个小间,就成了小旅店。老板娘很热心,问杨小凡,是到这儿找工作的吧?说一看我就知道。杨小凡笑笑算是默认了,心想这老太太还挺厉害。老板娘说来了先好好玩玩儿,找到工作就没时间了,咱这离白云山不远,可以去那儿转转,这个季节正好,爬爬山挺好的。说出来杨小凡自己都觉得好笑,白云山是座山,自己到了这才刚刚知道,原先一直以为白云山只是个地名或代号,却原来是座方圆达21平方公里的大山,且这座大山竟然就坐落在广州市里。杨小凡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这要是说出去不让人耻笑才怪。杨小凡说谢谢您,我明天就去。
小旅店附近别看显着破旧,晚上却异常热闹,街道上各色小吃琳琅满目,叫买叫卖声此起彼伏。杨小凡出来简单吃了些又遛了遛就回到了小旅店,他要安排一下明天的行程,他想好了,明天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天,这段时间太郁闷了。
第二天一早杨小凡就出发了,整整一天,他几乎都是在山上度过的。第一站就是摩星岭,杨小凡听老板娘说那是白云山第一高峰,他想了要爬就爬最高山。登上山巅那一刻,杨小凡心情豁然开朗,其实摩星岭也不是太高,可这的视野却十分的开阔,俯首望去,半个广州城尽收眼底,那些高大的雄壮的精彩的华丽的辉煌的伟大的,在这座大山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站在山巅,你会真切地体会到一个人的渺小,微如尘世间的一粒尘埃,一个人能来世上走一遭已是最大的幸运,又何苦自寻烦恼呢?一个人一生会遇见许多事,或喜或悲,或黯淡或精彩,无论如何终将会过去,重要的是面对未来,走好以后的路才是啊!
回到旅店已是傍晚六点多了,杨小凡买了些吃的又顺手买了瓶酒,今天他感觉心情少有的痛快。
老板娘正在做饭,屋里飘出诱人的香味儿。
“您这是做啥呢?还真是香。”
老板娘抬头看看杨小凡,“鸭子,我们广州人最爱做也是最爱吃的盐水鸭,味道不错,一会熟了过来尝尝。”
杨小凡一抬手,“谢谢,我也买了。”
正在摆放饭桌的老大爷看看杨小凡手里的吃食,冲杨小凡笑笑,“嘿,小伙子,买了不少啊,还有酒,怎么还好这口儿?一个人最好不喝酒。”
“那您也来点儿,咱爷俩一块儿喝。”
老板娘嘴一撇,“你可别劝他,这老头儿见了酒迈不开步。”
“既然这样,我和大爷还真得喝点儿,不过放心就一瓶多了不喝。”
这酒一喝起来话就多了,杨小凡发现这大爷还真不简单,不能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反正国内国际大事时事基本知晓,还有不少自己独到的观点见解。
“大爷,您真是太厉害了。”杨小凡不禁伸出了大拇指。
一杯见底,杨小凡刚要倒酒,老大爷抢先拿过酒瓶,自己倒了半杯,“小伙子我就这些,剩下的你来。”杨小凡笑笑,“行大爷,我也不劝您,其实我酒量也不行,平时我不喝酒,也不喜欢酒,也不知怎么了,今天就是想喝点儿。”老大爷也是一笑,“你酒量绝对没问题,这人呢,酒量和喜不喜欢喝酒还真没多大关系,我喜欢喝点儿,但酒量确实不咋地。”
杨小凡和大爷边吃边聊,突然被墙上的一幅字吸引了。上句是:不羡名利修身明志;下句是:独爱茶点果腹清神。
杨小凡说:“这对子真是不赖,好字好词好句,有深意,特别是这字真漂亮。”
老大爷眼睛一亮,“小伙子懂字?说说怎么个好?”杨小凡一笑,“我对字没啥研究,就是觉得这字写得带劲,潇洒飘逸。有人说书法一定要有“体”,什么欧体颜体柳体,野路子不行,好像不归入某个体就不算书法,其实这几种体我都不喜欢,呆板缺乏灵性,我觉得墙上这幅字还真是不错,喜欢。”老大爷哈哈一笑,“见笑见笑,就是玩。”
“大爷,这字是您的作品啊!真厉害!来,我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