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操场上广播正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主席台前,一九八六级(3)班的学生正在班主任匡帅老师的指导下,欢快的跳集体舞。这是学校举办国庆活动让各班准备的文艺节目。男生女生分开围成两个同心的大圆,男生在外圆,女生在内圆,同时随音乐的节奏跳动舞步,变换舞伴和队形,上身一律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下身女生是红花格子小摆裙,男生是黑色的喇叭裤,脚上都穿着天蓝色高跟牛仔鞋。场面十分热闹、活泼、壮观,而高音喇叭里传出的音乐又不断将舞蹈推向高潮。
大全是其中的一个。这是大全第一次跳舞,第一次穿喇叭裤、高跟鞋,还有拉女生的手,很有些别扭、尴尬和窘态。开始,穿高跟鞋总走不稳,差一点扭伤脚,两周后,才适应。而拉女生的手却不由自主地让大全的脸羞红了多次,好在多数学生都和大全一样,来自农村,封闭的地域浇灌起固守的观念,男女生三八线经纬分明,女生差不多胜过男生,而纯洁的心,使这些少男少女内心的羞涩会明显的映射在脸上。大家都紧张的随音乐节奏跳舞,不时低头看脚,防止踩到对方,班主任却大声的喊“都把头抬起来,自然些,笑一笑。”同学们就都抬起头,脸上不自然的笑笑。这哪里是笑!?——因紧张的情绪使笑肌呈现僵硬的反射。
风珍和大全在一个班,但这次比赛跳舞,直到结束,都没有转到拉凤珍的手。有一次,眼看换舞伴换到要拉了,广播停了——没电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啊”的一声,四下散了休息。但大全注意到了多次拉手的一个女生。
这是一个小个子女生,腼腆中透着一股大方之气,活泼中又有些矜持,鸭蛋脸型,恰是娇美,皮肤白净,熠熠有彩,只是脸上有几个小小的痣点,显得美丽中生产出一些引人关注的地方,一头如墨的秀发要么扎成独辫,悬垂在肩的一旁,让人总联想起电影或电视剧里的清朝男人的发型;要么一分为二,编成两辫,一左一右,随身体的弯腰、送胯、跳动而摆个不停,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发香。她是班上的文体委员,能唱能跳,会写会画,人又漂亮机敏,秀气水俊,说话伶伶俐俐,干脆清爽,话音柔柔绵绵,似有瓮声,天然一种磁力,很熨贴听者耳朵,名叫肖花灵,班上男生为她倾倒不少,因她唱歌动听名字里有个“灵”,班上一个安县籍的调皮男生叫陈真豪的就撺掇几个男生合计,给肖花灵送了个雅号“小百灵”。于是大家不叫她名字反而都叫“小百灵”,她也挺乐意,知道大家喜爱她才这样叫的。
说也怪,这次跳《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集体舞,每次开头和结尾搭配一对跳,总轮到了大全,慢慢地,大全也不像开始那样女孩子般羞涩了,反而偶尔大大方方的看看她的脸,心中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慌乱。
人也奇怪,也许正是这种神秘朦胧、变幻叵测而又清晰可读的内心世界,才开始着爱的生气。常常,看上去是笑的一个人,内心不一定就喜悦;看上去安静的一个人,内心也许正在翻江倒海;而一个人悲伤,未免是坏事。大全一向不大注意自己的形象,更不留意班上的女生,除开看书学习,就是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去操场“野一会”,无外乎跑跑、跳跳,打打体育课上老师教的武术套路——小红拳、大红拳、军体拳啥的,还有拉拉筋、踢踢腿,做一做内摆外合、二踢腿、旋风腿、扫堂腿、鲤鱼打挺之类,再不就是你追我赶的“狂”玩。
自从跳舞后,大全自己也莫名其妙起来,总是想见到“小百灵”又怕见到,等真见到了又脸红心乱地不知说啥。终于一次,大全鼓起勇气,等小百灵到班上时,大全走过去傻头傻脑地对脸就说:“你爱吃红薯不,我到门口烤红薯摊上给你买个。”这是他日日走过学校门口,老看见有女生围成圈在烤红薯摊前和小贩交易着,所以他脑子里固定下“女生爱吃红薯”的观点。谁知小百灵看了大全一眼,莫名其妙,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冲出教室向楼道里飞,引得全班同学跟着嬉笑一片,有的竟大声的调侃大全,戏弄挖苦。羞得大全语无伦次,进退两难,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人也尬在那,呆愣着,似乎像《装在套子里的人》中的不知情的华连卡嘲笑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别里科夫的窘态一样。幸亏同班的朱凤珍、江侠武、刘冲、衣诗林、穆涛这些乡党出面圆场,朱凤珍连声说有啥笑的有啥笑的,刘冲、衣诗林、穆涛帮腔附和,江侠武直接冲上讲台,拍击着桌子,大声的嚷道:“你们难道都没吃过烤红薯吗?要不回头我给你们一人买一个,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的!啊!”片刻后,慑住了班上骚动的挖苦场面。冯大全才稍稍稳住了窘态,赧着羞红的脸,赶紧溜到座位。这是冯大全因一个女生第二次心跳脸红。也是他在众人面前最窘的一次失颜。他想起了在他八岁那年,那次找婶娘的两个孩子玩,却看见了坐在房坎上晒太阳梳头发的婶娘,那时婶娘的美丽画面,现在他还能记得,当时着实让大全脸上烧呼呼的,心咚咚跳,一种奇妙的感觉袭遍全身,几天里见到婶娘都不自在.....今天这是咋的啦,怎么和这一样……?
晚上,舍友们陆续躺下,他也躺在那张临窗的高高的木架子床上,听舍友们争论“新近的大事”。——这群青年睡前往往对课堂上老师讲的一个点讨论不休,比如函数的单调性奇偶性周期性、等差数列等比数列、路程和位移、矢量和标量……;或是把在报栏前看到的时政新闻通报阐发,博得同伴的彩头,诸如世界已达五十亿人口、我国首次为外国提供卫星搭载服务、高校如何加强和改进德育工作、第四套人民币发行……大全无绪参与论辩,呆呆地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独思,一动不动地瞅着冒过教学楼顶的那轮玉盘,专心的给月亮说着悄悄话,窗外的月亮好像离他很近,像是懂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月亮不知不觉的移动,大全的眼睛跟着不知不觉的移动。寝室里已经安静下来,同伴都进入了梦乡。只有他,睁着眼睛,默默地向月亮诉说,想听听月亮的高论,看看自己是不是荒唐是不是可笑是不是滑稽是不是笨拙像一个大傻瓜一样。月亮看不见了,他就暗暗地生自己的气,怪自己鲁莽,一会儿又一个人偷偷的笑,直到宿舍的舍友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学期后又是一个学期,师范学校三个年级的学生慢慢熟悉起来,大家彼此的撕见谝闲,互认乡党,互叫学哥学姐学弟学妹。周末无事,便聚在一处,天南海北的扯谈,快乐着自己消磨着时光,却从来没认识到荒废了很多宝贵的青春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