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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离高考的日子愈来愈近。冯大全和同事一道加紧着复课教学，但他明显地看出艾丽彤心事重重，坐立不宁，短腿的数学科没有丝毫长进，就连她的语文课也常常走神。他觉得应该找她深入地谈一次话，帮她稳定心理，调整心态，从容对待，不能误了高考。他知道考前的焦虑症是很多考生都可能出现的不良心理，他有责任帮她疏导。当他正筹划叫来后如何说时，一天午课后，艾丽彤不请自到。
看到艾丽彤的到来，大全心“咚咚”的不自觉的加快了跳动，像某一个神经线敏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电击般穿过心房，落在脸颊某个区域，撺掇出比房外太阳还热的温度。大全急忙低头，拉过一个椅子让坐，身一转，给了一个背影。他恨自己没一点拿捏的把控，怎么这么不经藏“秘密”，深吸了两口，伪装颜面的镇静——好不让内心深处自私的卑鄙大胆的觊觎上无遮拦的脸庞。
没等冯大全开口，艾丽彤就开了腔：“冯老师，我想放弃高考。”
大全以为耳朵听错了，紧口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放弃高考。”艾丽彤清晰而平静地说。
“为什么？！”大全切切的问。
突然恼火的愤意漫过心海，扫荡的内心秘密扑满一地，死死的傻愣着。
“我妈妈前几天回来了。她从深圳过来，说接我去她那边。”
“那为什么不等高考结束了去？”
“我数学如此的差，英语也跟的不上，就算语文再好，希望也渺茫的很。”
“你没考，为什么说这种不自信的话！？”
——艾丽彤低头不语，内心的纠结也显而易见。大全想寻根刨底，极力希望她参加高考，也想见见艾丽彤的妈，好说服她——让女儿高考完再带她去深圳。随即和艾丽彤一道，进行家访。在家访中，大全才知道原委。
原来，艾丽彤妈叫查仁萍。这个女人，中等身材，胖瘦匀称，鸭蛋脸型，麦色皮肤，半卷的下端金黄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脑后，托显的整个脸光洁鲜艳，让人很上眼。大城市的涵养已使她蜕尽了打工受苦的印痕，教养的端庄亭亭，高雅不俗：身穿一袭红色露颈连衣裙，裙摆的金丝里透着闪闪的亮气，裙顶靠近当胸的一对黑色绣花正巧衬着双乳的曲线，使人还未靠近就被一种热烈的女性气氛骇住；脚蹬白色的尖似锥型的奥康皮鞋，却只有很浅的一圈，大半个脚面暴露在肉色袜里；颈项上一挂铂金项链，细婉而高端，与脖子的肉色白互为赞颂，彰显的脖子比脸美丽了许多；腕部一款瑞士的浪琴女式表裸在肉藕上，很抢眼，显示着身份的不俗。说话时，言语善良却不失机峰，仁泽大度但不掉逻辑；举手投足，恰到分寸；礼仪笑娉，落落大方。给大全的印象是：天然与雕琢共同呈露出女性的美与媚，给人一种气质的高贵和神韵的雅逸，不是因外在美而美，而是因内在释放的一种高贵让人有倾觅之思，透出都市女性的祥瑞、雍容、善慈、端庄、娴贤的魅力。她给艾丽彤的爷爷奶奶十万元的存折，答谢二老多年养育付出的心血，但老人说什么也不要，只是唉声叹气，伤心的抹着老泪。查仁萍不时的用普通话（难道大城市的生活真的能让人忘掉乡音）安慰着老人，说现在交通、通讯十分方便，不必过多伤心，以后艾丽彤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无论如何不会忘了二老！话是这么说，但老人养了这么十几年，天天看着，现在就这么说走就走，心一下子空荡荡的，怎能不伤心？！冯大全一边劝慰老人，一边给丽彤妈提醒，说可以再呆一段时日，等孩子参加完高考再去深圳不迟。但查仁萍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很多话装在心里，她叫过冯老师，娓娓的谈说她的衷心。
从她口中，冯大全才得知：自打那年离开丰城后，她就到外地打工。先在西安打短工，后来瞅机会又到北京做家政，因她心善手脚勤，人又乖巧伶俐有眼色，不但在北京站住了脚还慢慢积蓄了一些钱。又听说深圳沿海开放城市好发展，在曾是她的一位主雇朋友的引荐下，就去了深圳。在深圳起先继续做她轻车熟路的家政生意。也是上天的眷顾——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一个经营药材药品行业小有名气的好心老板——倪丹萌，在交谈中，她告诉了他自己来深圳的打算。也许是缘分吧，倪丹萌对她的“打算”产生了兴趣。在与倪丹萌的多次交谈下，她开始相信这个人，决定跟着他干。于是，她白天继续做家政，晚上上夜校学习医学，吃了很大的苦。在倪丹萌的指点、提携和帮助下，她开始进入药品市场尝试创业。再后来，就直接跟倪老板做起了药材药品行业的生意，自己也开始当上老板。由于她守信善良，头脑机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深得倪丹萌的看好。后来，随着国家对医药市场的整顿规范，加之大城市人们对健康养生的青睐，还是在倪老板的撺掇、鼓励和引荐下，她和他合伙办起了深圳德中堂——中医医药养生馆，将中药品的购、销、研、养融于一体，综合开发，多元营业，自己亲自坐镇管理，加上倪丹萌的协助指点，医药养生馆生意尚隆。期间，她白天当老板，晚上继续上夜校攻读养生药学。她孜孜以求，决心把从前没好好念书没好好专研一门学问的遗憾补起来。她把不少中药名称及其药理性能抄在随身的一个小本子上，像党参、黄芩、细辛、枸杞、柴胡、金银花、沉香、并头草、山茱萸、预知子、三七、冷蒿、金钱草、刺五加、醉心花、过江龙、万筋藤、托盘根、地苦胆……一一写清，装在身上，随时拿出来识记；同时她把药理相同的相融的相近的相反的相克的截然不同的等等中草药进行琢磨分类，对养神养心养肝养肺养肾养胃养脾的各种药材做好分类整理细化，分出它们药劲的强、次强、弱、次弱的不同疗效与火候；对治虚治寒治火治喘治痨治滞治泻的各种药材也进行分类整理细化，明晰它们的关联、转化、因果、来去、变换、潜伏等不同情况下用药的量、度、急、缓等等情况的拿捏；她还把各种成品丸药像天王补心丸、人参养荣丸、杞菊地黄丸、六味地黄丸、三十六味地黄丸、金匮肾气丸、养阴清肺丸以及四神丸、六神丸、左归丸、右归丸、消渴丸、筋骨丸、木瓜丸等等一一识记弄熟，下了很多功夫，吃了不少苦头，为的是在客人（病人）面前说得头头是道，入理入微，用药时能对各种药物了如指掌，有的放矢，提升市场的信誉度和美誉度。慢慢地她还感觉出用药似救命，不能有分毫的差错，也不允许有半点马虎。她觉得既然开办了这个馆子，自己决定后半生致力于这门学问，就要努力办好，服务无数患病求医和注重健康养生的人，也算自己有所功业，对社会有所回馈，不枉在人世活了这几十年。
查仁萍说自己从手无寸铁的打工妹，到现在成为身价不菲的女老板，这期间的曲曲折折，坎坎坷坷，自己吃的苦比黄浦江里的水都多。好在多年的打工生涯和后来的医药市场的创业历练，舛磨了她吃苦、耐劳的韧性意志，成长了她精明、灵变的市场把控，丰富了她敦实、厚道的人生心态，培养了她坚强、仁宅的心灵操守，冥冥上天，总会护佑好心人！她这半生也幸得不少贵人的提携举荐，特别要感谢的就是倪丹萌。她和倪丹萌的偶然碰面，到相识相知，相怜相惜，相伴相携，直到现在的互剖肝胆，感情臻美到将步入婚姻殿堂。她一方面感谢上天恩赐给她的幸福，使她在人生情感干涩的岁月里得遇人生的另一半；一方面又惴惴忐忑，恐恐难眠，不敢将自己已有女儿已有一段十分失败的婚姻事实说出来。但当她不得不将自己埋藏在内心十几年的秘密说给倪丹萌时，他给予了她充分的理解和信任，这让她如释重负，畅惠春风。他督促她尽快回丰县，把事情处理好，并务必把女儿接到深圳。因为倪丹萌也把自己的心底话交付了她——他说自己在商场滚打争斗了大半辈子，这么多年，钱是挣了不少，但至今自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没有真正懂自己疼自己爱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孩子，他所谓的“亲人们”，“他们”只是爱他的钱，其实他内心是最孤独的，在没认识她之前，他常常一个人在不眠的深夜，默默的抽烟，默默的对月空叹：挣那么多钱何用？自己还不是孤独一个，凄凉人世！
查仁萍又说起倪丹萌曾给她说起他的前生：他的第一任妻子——那是一个痛苦的梦！一个不愿回忆的殇！——他神情呆滞，目光含泪，说那是那场突如其来的SARS病毒——当时他正在北京办事，谈一桩生意。他的妻子儿子在香港游玩，谁知不幸感染非典病毒。亲人天各一方，他眼睁睁知道母子离世而无任何挽救之力，他被隔离被限制在宾馆不允许到任何地方。那真个是让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直到现在都不愿想、不愿碰的敏感伤心黯然的神经！他遇到的第二任妻子——那是一个荒唐糊涂错误的爱，不过也曾美满幸福了一段时光，但日久见人心。无奈两人志趣、习性、观念相差甚远，总想不到一个梦里，总说不到一个嘴里，总尿不到一个壶里，感情愈来愈淡，愈来愈冷，愈来愈无语，只是一个“钱”的买卖。她眼中只看到钱，而他为了少烦恼也只是按时给她打钱，他的婚姻早名存实亡，披着一个家的幌子而已。他说遇到她（查仁萍）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后半生不能这样“僵”活，不能活在一个人的冰冷孤独的世界里，不能一生没有一个亲人，不能一生没有一个自己的血脉！他大半生奋斗的药材生意不能后继无人。如果那样，他会死不瞑目，无颜面对倪氏宗族，会一辈子挺不起腰杆。说他爱她，他要娶她，他要她给他生儿育女！还说自从认识了她，感觉是越活越年轻了，她是他上辈子欠的，是天让他遇见了她！他要娶她而且刻不容缓，他要及早品尝“家”的幸福和快乐，他恳求她快去快回，不要让他一个人煮泪等待！他希望赶快把她女儿接来，送到正规医科大学学习，将来毕业不光是个得力帮手，也使他们的事业后继有人。她也非常思念女儿，一想到女儿，就寝食难安；在与倪丹萌商议后，才决定先回丰县接女儿，再回深圳举办婚礼。
知道了实情的冯大全，一面为艾丽彤终于母女团圆有了好的未来而高兴；一面又为突然出现的查仁萍打乱了他内心“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自伤。内心独自慨叹：人生呀人生，你是多么的充满了嘲笑人的诙谐气息，调侃着无数的凡俗之人，就像赵本山演的小品，在笑中却痛出了泪；你又像一个顶级高妙的设计师，一切的人都在你的监控之下，稳妥了他们的身心，不可越规矩半步，不得有多余心思；你还像一个严正神秘的裁判，仁慈公允中不失惩戒性的审定着一个个人从生到死的行径，仁有仁的宽处，恶有恶的戒罚。冯大全呀冯大全，你从寂寞中走出，又将回到你的寂寞中，你的腹中的爱情还没来得及出生那怕存活几秒，便被现实的利剑劈成两半，从此永不见天！甚至你还盘算了，要不要拿出勇气向艾丽彤表白自己的心音，甚至偷偷写好了假如表白遭到无情的嘲讽和挖苦，你如何安慰自己的诗——那是他在一个激动而惶恐的夜晚一个人悄悄写的。他写道 ：
一
你如果不爱我
我将迈着苍凉的步子
向愈走愈远你的背影
致以沉重的叹息
凝固
从心到脸上
写出的笑容
在夕阳落下的残照里
向群山挥手豪迈的壮烈
默默祭奠死去的余晖
二
你如果不爱我
我将用我微弱的呼吸
翻过黑夜梦的恐吓
向下一个黎明做羞涩的报道
悄悄拾起
你抖落的爱的小浪花
把湿润揣在怀里
沿着日子狭长的跑道
勇敢拜访
早晨第一缕升起的温暖
三
你如果不爱我
我将告别旧我的卑微
在光合作用的智慧里
重新寻找梦想
穿越灵魂沙漠的苦痛
奔跑奔跑
用双手捧出
一片绿洲的海洋
我胜利了
我得到了重生的救赎
看来，这一切只是徒劳，是一个多情老男人痴情的呓语！是一个永远在画饼充饥的自我告慰！
艾丽彤送他出来时，冯大全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说什么。艾丽彤依然沉默着，低头不语。就在冯大全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只听一个哽咽的声音说：“老师，我会想你的，我会想你的！”大全不敢转身，使劲点了点头，大步走了。身后传来艾丽彤泪水中的喊话“别忘了，QQ——”是呀，QQ，这个神奇的网络小企鹅，现在只能靠它了。迈过艾丽彤的视线，在临舍的房拐角，大全忍不住啜泣——他不知自己是在哭自己灵魂里夭折的爱情，还是在哭自己人生的无奈、残酷和不可逆转，或是为失去这样一位学科的得意门生而伤心难过——他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几分钟后，他擦干泪水，朝学校方向走去。
路上，他的心痛苦着，脸有点抽搐，脑际里艰难的挣扎——你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你走了，让我的生载着死在行走；你走了，让一直弹跳在我唇内的“三个字”，再也无力撬开紧闭的双唇。你的黑如瀑的发圆如月的脸敏如曹子建的文才……一场梦罢了......
冯大全的生活又陷入了机械的孤僵，没有活力，没有生机，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每天，他用工作填补着内心的空虚，用工作疲惫着昂奋的身体。在每一个夜晚来临，孤独围袭着他。他叹知己难遇，知音难觅。“天涯何处无芳草”，也许是古人的自嘲今人的豁达；如果到处有芳草，我的“芳草”在哪儿？他在心中闷闷的问。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写的好！但曾经爱过和被爱过的人，如今在哪儿？能找到一模一样的吗？难道天底下真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难道会有两个皮昌甫？两个刘一水？不可能！或者两个向小艳？哦，不，是两个艾丽彤？更不可能！斯人已去，怅怅心间；我欲问询，茫茫何处？物换星移，时过境迁；人随境变，心随境走。过去了的就都入了土。这人生的岁月一页页翻过，再也不可能倒回，再也不能嚼味曾经的美妙友情、甜蜜爱情，以及介乎于友情与爱情之间似点点鬼火的心灵梦境。
哦，我！哦，你！哦，他！哦，我们！哦，你们！哦，他们！……这包容我们的天地，这养育我们的万物，这赐福赐难给我们的生活，全败在时间无情的利刃下！人呀，是会变得面目全非，是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人呀，回头看看你吧，那凄惨的来路上少少的欢笑就像吸食烟土般让我们上瘾，义无反顾地走着这条永不能回头的寻爱之路！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他自吟着唐李白的《三五七句》，沉沉的哀叹！……你的青春呢？没了。你的爱情呢？没了，像还有躯壳。就连你骄傲的孩子呢？在哪儿？远的够不着吧。你引以自豪的健康呢？还剩多少？多少又送给了他人？昔日慷慨义气的朋友呢？他们如今在哪儿？正如《红楼梦》中甄士隐的《好了歌注》云：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啊，这一个个全是骗人的话！只有你的书是你忠实的伴侣，绝无二心，无论你何时相拥，它都安静的依偎；只有你的梦想是你形影不离的挚友，无论你何时招手、何时渴望、何时呼唤，她就在你身旁，日日陪着你，日日激励着你去奋发，又夜夜在你的梦里呼喊、奔跑……
大全开启了灯，房间亮起。他要看书，只有和这些老朋友谈心了。他要汲取精神力量，用生命的赤裸来写就他灵魂的书！这是他的梦想，他必须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