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冯峰的头像

冯峰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0/13
分享
《桂香》连载

第六章

话要回溯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当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雷响彻神州大地之时,中国的改革大潮风起云涌。土地,这农民的命根子,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施行,分到了千千万万个农民手中。大全家因母亲是农村户口,大全姊们四个也就成了农村户口,全家分到了五个人的土地。当时大队小队的集体地,给大全家划分了大大小小二十二块,加上自留地,共二十三块,全家齐乐,干劲十足。全家人一有时间就去地里耕作、伺弄:今天东头地,明天西头地,后天坡地,老后天上水地……二十三块,轮番劳作,累并快乐着。

当全家集体劳动,吃着自己亲手种出的粮食的时候,满心的欢喜。苞谷丰收的时候,房里房外,涧坎道场,地上树上,到处都堆着晒着;洋芋收获的时候,一背笼一背笼从地里背回来,看着看着堆成了小山;小麦收割的时候,大家汗流浃背地你追我赶,争分夺秒般地收割点种,生怕龙王爷一场大雨或是一阵冰雹,把到口的粮食抢跑了,白天收割,夜晚加班脱粒,用芦席在公场晒,在自家阳台晒,在大路边晒;还有红薯、黄豆、萝卜、白菜、北瓜……

但大全母亲却忧愁起来了。这是一次饭后母亲唉声叹气时大全好奇的问起来才知道的。原来,种的好好的地,好像被贼偷了,去年种七行的苞谷,今年只能种六行了,而母亲记得八二年刚分到家时种八行。怎么这地会自己折不成?!大全当时在湾里念小学,每天放学后就帮母亲留心看着,结果终于发现了一位偷移地界石的“贼”。这人论辈大全叫爷,就是能爷。起先村里人都叫他三爷,三爷的官名叫冯三能,大家尊他排行老三辈分又高,所以称呼三爷;但这冯三能为人抠门,总爱算计别人,沾点油水,后来村里人就依他名字里有个“能”字,就不叫三爷,反都叫他能爷。能爷是村里出名的爱地爱得胜过自己命的人,从小在地里刨,从小过穷苦的日子,穷怕了苦日子也过怕了苦日子,现在分到了地,就总想着多种点地,所以用这个挪界石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占地种。大全说给了母亲,母亲拉着大全上门理论,说这是变法偷地。能爷却一口否认,说你大眼看到了还是小眼看到了,话里夹枪弄棒,蛮横夯口,直气得母亲腿打颤,嘴直哆嗦,回家好几天不想吃饭。大全母亲是个善良女人,看着能爷也一把年纪,家里孩子又多,日子过得也紧,想想也是本家邻舍,就不再制气,算了。大全却不服,背着母亲和能爷的儿子狗剩打了好几架,给母亲出气,但这却为大全后来长大工作当老师及至有了儿子子健埋下了一个定时炸弹。这是后话,先不提。

母亲的隐忍和菩萨心肠,并没有换来能爷的疚惭,相反却总是使些坏心眼,欺负好人的软心,欺负像大全母亲一样家里男人在外工作的女人。比如和他家连畔的地,他总是偷偷把别人的苞谷顶子抽掉让他家的苞谷快长;有时向人家庄稼根撒化肥,活活烧死庄稼,毫不觉得浪费化肥;有一次竟把大全母亲栽的北瓜,是大全母亲最看好最喜欢的也是长得最大的一个,用刀划开,让儿子狗剩在里边拉屎……尽干些缺德事,还干的邪门的很!这都是能爷的小儿子狗蛋在和村里小娃耍时给说出来的。大全知道后又说给母亲。但大人知道了往往事情都过去了,只能干瞪眼。大全妈也是唉声叹气,有时气不过,骂几句“没良心”“烂心眼”“短命鬼”之类作罢。

真是最毒坏人心!也许曾经的过节大全母子揭了能爷的短,让能爷背着“贼”的名而怀恨在心,也许是当时大全骂了能爷,骂了狗剩,也许是大全打架打疼了狗剩,等等,但人心为什么就这么能记恨呢?为什么不想想人家的宽容呢?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占的便宜呢?这世间,最博大的是人心,难道最狭小的也是人心吗?这也许就是我们平时说的好人与坏人的天壤之别吧——你和我站在一块,但我觉得如同和死人站在一起!这人的差别,全在一颗心!好与孬,其实质是心的不同,行为只不过是把美好或丑陋表现出来罢了。

时间过的真快。过的很快的时间总是无情的摧赶着人们,做出残酷伤痛的事。能爷能了一辈子,总是在算计别人,打自家的算盘:占别家的便宜地种,偷摘别人家地里的茄子、豆角,搬苞谷总不忘把临块地里的苞谷捎一个放在自己背笼里……却万万没想到公平的时间给他记下了点点滴滴的罪孽,让他生了病又舍不得看,拖到最后,落得在他婆娘斜眼子婆的咒骂中,在自己的儿子狗剩的嫌弃下,自己在疼得吼死吼活的折磨中凄惨死去。埋能爷的时候,村里人们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像是在干一件颇喜悦的事。狗剩、狗蛋没有哭几行泪,倒是能爷的老婆——斜眼子婆和能爷的三个女儿——大丫、二丫、小丫哭的死死的,让人心酸酸的,告诉人们这是在埋人,是丧事。帮忙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就都像听懂了这哭声似的,屏着脸,把笑压在肚里。唉,一个村里,多少还是冯氏一族,遇上这事,咋笑的出来!?不计较,不计较,入土为安!

能爷死了,能爷的家就成了狗剩说话的天下。这狗剩读过初中,官名叫冯娃行,这是能爷活在每次让狗剩干啥,娃总是干的让他满意,就娃行娃行的叫,后来上学了,老师问叫啥,能爷就脱口而说叫娃行。这娃行算村里的一个文化人,他虽不像父亲那样行事缺德丑怪,但心里的坏眼眼也不少,特别是当时村里选干部,硬是缺少个会动笔杆子的,于是堂而皇之的成了干部,这一干就把持住了,慢慢成了村里无人敢惹的“地老虎”。大全在外上学读书以后,很少在村里,也不甚了解。

话又要从冯大全的父亲说起。大全父亲教了一辈子书,教书生涯的磨砺,使得说话理论上一套一套的,有些文邹。每次回村,用教书先生的习惯言行与村里人打交道,但获得的尊敬往往很少。种地的庄稼人是不愿意和你孔子长孟子短的叨叨的,行事直接而说话粗鲁,常把老冯老师气得呛住了话,但好在老冯老师胸府宽宅,解一点自嘲给自己,算是圆了围。村里也有少数几户人对大全父亲很敬重,大事小事的总上门讨教,大全父亲也是勇力帮忙,有时把自家活计撂下不管,就随他二叔或他四弟出去了。忙活半天回来,大全母亲一问,不外乎孩子上学问题或是解个口角、算个帐目、写个申请啥的。大全父亲在家时间少,受乡里乡亲邻舍劳烦帮忙的总不少,所以,当谁家上门求教或请动,大全父亲总是热心的很,像是显摆文化人的能耐一样。大全看到这情形,也无甚话说,似乎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教孩子茴香豆的“茴”字写法的镜头闪过脑际。

子从父业。当大全从师范毕业走上教坛并在自己的勤奋努力下工作有起色时,大全父亲退休了,赋闲在家。这在常人看来是舒适悠闲安享晚年的时光,孩子都成家了,也无甚操心,但大全父亲却闲不下来。起先帮大全母亲收拾收拾家务,料理料理农活,后来看到家里舍不得扔掉的蛇皮袋子多,就一个一个拆下来,又一下一下的拧成绳,再把绳子缠成一个个大疙瘩。大全一次回家看父母,看到房坎上列队似的大大小小七八个疙瘩,兀自笑了,但只要父亲高兴,他是不会指责的。倒是大哥,常常数落父亲不顾工作人的体面。这兄弟二人,虽在一个奶嘴上掉大,同长一个屋檐下,但性格却迥异的很:哥哥大勇为人呆憨,行事小心,交往小气,吝抠挤掐,常瞻前顾后,忧郁难场,爱下后悔棋,就像婶娘猪圈边那颗皂角树,外表长的叶茂枝繁,但枝叶里藏着皂角刺,不小心碰触招惹了,难免有刺疼的感觉,交道起来不捷快不利爽;弟弟大全豁达直侠,仁厚敦实,往往义气为先,怀府诚朴,不拘小枝微利,就像老屋场畔那颗挺拔伟健的大椿树,诚诚实实的招摇着枝叶,引伴帮朋的招呼过往的行人,毫不保留自己的阴凉和为人所用的价值。但两人都勤劳朴素,说话像父亲一样的礼性文绉,却实在是从一个屋里训练长大的。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