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全分配的学校,是一个大山沟里的穷僻乡办的,住房条件很差,虽是一人一间房子,但简陋寒酸,这也没什么,才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一下子跌入优越的环境中却是危险的,不利于才干的磨砺增长。大全并不挑剔住处,但房子顶棚上却似乎真住着一大家子他的“鼠辈邻居”。每当大全备完课,改完作业,刚躺下,将要迷糊睡着,他的热情的邻居却出来了,起先是在顶棚上急速的奔跑几次,像运动员在运动场上你追我赶一样,又突然停下恢复了寂然;稍息,夜眠......遽然在顶棚拐角处,似打鼓般腾腾跳跃,无节奏无规则的杂声就直接撞入了大全耳膜,继而搅黄睡意。甚而一次,一个贼胆大的鼠子竟将糊得严实的芦苇顶棚一角咬出了一个洞,向下探着头,当大全气恼的无法入睡拉亮灯准备痛斥这帮“邻居”时,睁眼向上一瞧,啊,四目相对,僵持起来。等到大全愤然起床找到门后靠的铁锨准备用锨把攮窟窿时,这帮让大全恨之入骨的匪邻却溜之悄无声息了。——它们是活的生命体,虽鼠目寸光,但贼眉鼠辈最懂得快速逃跑和藏匿,怎耐之何!
大全就纳闷,这地方,外界的自然风光如此之美,这屋内的小环境咋这么不宽展人心!好在往往鼠们总是闹腾一会,就都无声息了,还真像是有意陪伴大全的寂寞时光,给他睡前来点“天然”的音乐。如此周而复始,大全习惯了鼠们的这种礼遇,懒得和它们较劲了。
每天起床后,看见学生们快乐的笑容和纯真傻气的唱着他教他们的歌,大全就热情澎湃,激昂而奋然的工作了。
转眼,天气愈来愈热,小麦快熟了。山民们都在准备着收获,快乐的情绪洋溢在这些憨直的汉子脸上。出学校大门向南走二百余米,就是清水乡的集市,这是一四七的集日。逢集,人们从四下八岔的沟里出来,街道就人来人往,呈现一派热闹繁华。这当口,集上最惹眼的是卖五月桃。只见这个提着篮子,那个挑着担子,都是满满的桃子。这桃,一个个红艳艳的,大大的,少数过熟的顶子呈现紫黑样浓色,稳稳的摆一笼,颇像《西游记》中王母娘娘举行蟠桃盛宴仙桌上摆的的仙桃一样,看上去十分诱人。吃起来,绵甜润舌,肉厚蜜口,味隽汁鲜,很是让大全喜欢,也总吃不够。集日来时,大全总是课余去买些。一次上课忙忘了,等去时,集罢已无,大全唉声叹气了半天,不胜惆怅。班上的小桃花看到了这情景。
晚课后,大全刚回到房中洗漱就寝,门外传来因紧张而凌乱的脚步声,一会门被轻轻的碰了一下,闪过一个小身影,提着一个口袋,进屋慌张地说了声“老师吃桃”,就急忙跑掉了。大全一愣,正要问话人却不见了。大全打开口袋,呵!是美美的五月桃!不由眼角生出潮湿的东西。
这正是桃花。山区的孩子敬畏老师,用这朴实的举动表达着爱,别看一个个野的像狗撒欢,但在老师面前却扭捏胆怯的很。大全嘟囔了一句“这个桃花!”原来,桃花见老师集日没买上桃子,很遗憾,回家后就偷偷的把自家塬地上妈妈留下来下集卖的桃子,挑好的摘了来。这事桃花不怕,给老师吃了又不是我偷嘴。
是夜,月儿越窗洒进屋内,明亮了半间房子。大全躺在床上,听窗外树叶在夜风中悄悄呢喃,说着情话;透过窗扇,看皓月穿行在广漠的夜空,洒下朗朗的清辉。远处,不知那个沟凹人家的狗,传来一两声吠叫,刺破了夜的宁谧。大全不能入眠,思绪翻滚:想他到清水中学这么长时间来,班上孩子的可爱与调皮,桃花的勇敢与害羞(自然皮老师的爽侠与热情几乎在想桃花时同时播放);班上那个高个子男生叫唐杰的,总是每次见到他都给他敬礼的憨劲——据说唐杰的那早上鼻子乌黑来上学,是担心迟到起来后就急急向学校跑,在冬日黑漆漆的路上与另一个迎面跑来的学生相撞弄的;那个来得太早教室门没开冻得藏在操场边麦秸堆里取暖,却被另一个也来得太早的学生无意撒了一身尿的刘溪;那个打篮球赛传球时一球砸在他脸上他当下鼻血直淌吓哭了(也许是心疼老师哭的)的高个子男生杨树林……就连给老师灶做饭的蔡氏每次盛饭总给自己多打点,像母亲般;校长虽年长老古板着脸不和他们年轻人说笑,却时不时的问问情况,关心着自己……月儿悄悄移走,退出了屋子,大全被黑夜包裹着。今夜无眠,邻居们怎么不出来跳下舞呢?大全自嘲的瞅着黑漆漆的顶棚,眨了几下眼脸。又想起才来时那个入冬的夜晚,一个人在学校住宿,晚上空荡荡的校园,很有点寂寞的怕怕。突然门外细细碎碎的杂乱声音引起了大全的疑惑,正有点惊恐的怵立,门却被碰开,一堆核桃栗子散在地下,几阵慌乱的脚步声却跑远了,大全至今不知是哪几个“小捣蛋”,还有太阳沟的包谷酒,胡家沟的黑木耳,屈家涧的腌猪肉……窜掇着这些感动,大全思索着,人的美好可爱不就是心灵吗?倘使没有内心的美与善,凭借漂亮的脸蛋和华丽的外表,盅惑他人,那才真叫丑陋!又想起那个上师范时的同学“小百灵”,还有同舍的云才以及同县的彩凤、凤珍、江侠武他们,不知处境可好?“小百灵”,你嫁人了吗?你的那个他是不是风度很翩翩?唉,我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想着想着,恍惚桃花的小可爱身影在眼前飞舞,山头的百合花正艳艳的开,大全睡着了。
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也许就在那几个特定的时段内,少年、青春、激情、花、太阳……一旦过去,再也不可复制,这是大全后来念念不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