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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小张最近总在办公室唱，尽是些爱情曲子，像于淑珍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毛阿敏的《思念》、蔡琴的《你的眼神》、陶喆蔡依林合唱的《今天你要嫁给我》等等，真不知这个张天赐怎么那么有时间学了这么多的缠缠绵绵的情歌。看样子，恋爱正把这个年轻人陶醉着，忘乎着所以。年轻人的恋爱充满着无穷的美妙幻想和不可言状的感觉，这种情绪感染着办公室里的人。冯大全有时也情不自禁的和唱几句，在心中默默祝福小张老师。但一句歌词或偶尔的旋律一下子触动心房，不由想到自己尴尬的情感处境，就声音暗哑，唱不下去。霎那间，几滴伤心的泪滚然而落，溅到书上，忙用手一遮，低头备课，不让同事读到……
引起冯大全更多关注的是新调来的一位语文老师，叫封伸。这封老师，三十出头，个子不高，微胖的脸上总泛着红光，眼睛不大，像是总睁不开，给人一种嗜睡的错觉，不大不小的嘴唇里两排光洁的牙，在与人交谈时显示着魅力，唯一遗憾的是正在年富力强之际，额头上的发早早逃之夭夭，形成一个微小的头皮的半椭圆，构筑了一个肉色荒芜区，叫人一眼望穿并感觉时光的逆袭，要么就是无可争辩的下定义：此人用脑过度，引发未老先衰！起先，大全只是礼节性的交往，作为同事，总要对“新同志”表示出热情的好意，寒暄沟通，只言片语。但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公开课赛讲活动中，大全参与其中，正好听了封伸一节课。让大全吃惊进而敬佩的是这年轻人学养不浅，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诗人情怀。这引起了大全的兴趣和注意。在之后有意识的了解接触中，更让冯大全惊讶的是这封伸竟出版了一本自己的诗集，名字叫《时光静静地躺在那》。大全不觉脸上热羞，赧然起来，想起刘一水和张天赐那次在学校后山坡上戏称自己为诗人，自己也有点飘飘然，那和封伸一比，充其量是个不沾边的小丑，年岁长封伸这么多，净白白吃了五谷粮饭，未留下任何精神的产品，惭愧的很！惭愧的很！
要好好向这位秃顶的年轻人学习！要赶快去完成自己的那“梦”！要勒索自己的时间不敢慢悠悠地行！要……要…...冯大全心里一连冒出好多个“要”。他试探性地向封伸说想借他的诗集看看。其实封伸一来就注意到了他，感觉这个长他十多岁的冯老师气宇轩雅，文质彬彬，身型瘦削却不失刚毅之风，言语礼性但不乏傲物之气；英爽豪迈，似愚显智；眉峰紧蹙，似忧若虑；额上褶皱，能藏万斛闲愁；脸容白皙，自有书生气象；发际流线，隐现精气之神；嘴角翕动智慧，眼里跳跃神思，朴素中冲出干练，火急里跳出沉稳；近观可亲，远望和善；话语点点，满是真诚之言；行动聊聊，恰见感怀之心；唯有顶上一线，发疏苗朗，远观影响大容，近瞻哑然为笑——岁月留痕，顶上见证。——不觉想起古贤孟子阐述的五十步笑百步的哲话，自嘲自己起来，只是白天忙碌的工作和时间的窘迫让他无暇去进一步了解。现在看他主动接近他，很乐意，当下就答应了，正好他手边还存有几本，随即就给了。
大全甚是快意。从封老师手中郑重的接过，就在诗集的扉页上写下：X年X月X日，封伸老师惠赠。另起一行又写：钦羡诗心，雅慈念忆。落款写的是愚兄大全拜谢。他喜欢书的墨香，喜欢那饱含无声灵魂的文字，喜欢读这心灵的智慧之音。他打开，一首题为《复制》的哲理诗跳入眼帘，他轻轻念到：
今天是昨天的复制
明天又是今天的复制
在复制中
我们打发着日子
满足于
活在一个复制的世界里
竟然忘记了
什么是创造
大全思忖着，复制，复制，这是现在工作中多么常用的方法，电脑操作，很多时候不就是复制加粘贴吗？我们的生活呢？昨天、今天和明天，有多少个“天”不是在复制中度过？又有多少人的明天会有新的创造等待着他去做呢？啊，真是！人是多么可笑，把复制当成绝顶的聪明，用复制驯养着自己的懒惰；看看，今天和昨天有啥不同，明天又和今天有啥不同，后天呢？不还是复制一个今天的明天吗？多少人在义无反顾的复制着自我生命，没有任何的吝啬，想想，这多可怕！芸芸众生，能创造会创造敢创造的人又有几何？！
两人论着辩着，谈着关于“复制”的哲意……
大全又随手一翻，是一首爱情诗，题为《眸》，写道：
我
在时光的记忆里打捞
那泛起在眼镜片上的感光
是否
把爱的力聚合
穿过玻璃
俘获
镜片下掩藏的
你的双眸
大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封伸，诗人都是疯子，我看你挺斯文的，没有一点疯子的意味，怎么也能写出这样的诗歌呢？”
封伸温婉地一笑，说是以前写的。说自己有时头脑中偶尔闪出句子，就赶紧写下来，时间一长，集成了这个集子。是呀，诗是高度思维撞出的智慧火花，来之不易，倏忽就逝，必须快手捉之。冯大全有写诗的经历，很理解封伸老师说的“偶尔闪出”的含义。二人又转入讨论起爱情来：
封伸说，爱情就像喝场酒，才开始彼此都扭捏作态的推推让让、遮遮掩掩、半推半就，作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和解释；等到喝了，就是你来我往，猜拳行令，拉手勾肩，欢天喜地的快乐战斗；后来，喝张狂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越张狂越侠气冲天的比拼，张牙舞爪的你多我少，厚颜抢夺的你少我多，你想整倒我我想整翻你，拼死搏斗；到最后，不争不抢不吼了，那是喝醉了，不胡言乱语就沉默不语，不嗷嗷的吐就傻傻的笑，散场走路，各人难受。冯大全对爱情的理解比较简洁，认为爱情开始是甜的，后来是酸的，等到变苦的时候你忍着，最后就是白开水——没味了——却是天天离不开的营养。封伸又说爱情就像跑马拉松，开始跑的时候跃跃欲试，豪气冲天；跑着跑着，有出局的，有趴下的，有晕倒再也起不来的，有咬牙坚持跑的，有跑不了了慢慢走甚至一点一点艰难往前挪动的——觉得还真不是好玩的——开始容易过程难熬；真正能并肩跑完的，才堪称爱情里面的玛瑙、麒麟。说到兴头上，封伸慨叹的抒起了情：“啊——爱情！什么是爱情......？你这该死的东西，叫我向往又厌恨！——不久前我也有过欢乐甜蜜的爱情，让我醉倒，让我天天浸在温暖怀抱里，甚至忘记了自己，满心的装着爱情。我小心翼翼地保护，但我的爱情是间谍——她在崇高的光洁外衣下迷惑着我——像雪人遇见阳光就消遁一样，她逃出了我的心——我悲惨的失去了我赖以信仰的爱情，我不得不视为垃圾一样的丢弃。我的爱情让我伤透了心，让我痛不欲生，让我差一点去死！她就像山岚，轻慢、飘忽、幽远，你想看清，却永远无法走进；你想捉住，却不曾一刻攥紧；你想舍弃，却不舍一秒的萦绕眼前。她像女神那样圣洁！又像‘小三'那样让人恶心！一朝爱着爱人时，她的一切都放射出异样的光环，她的优点被无限倍的夸大，她的缺点被无限倍的缩小，爱人就是完美的化身——即使有缺点——那也是充满趣味和荣光的，是一种诙谐的调味；当爱不在时，一切都充斥着死亡的冷漠，毫无生气，毫无色彩，毫无引力，优点失去光华，变成拿腔作势的买弄，缺点简直就是乞丐在垃圾桶中捡来的残饭，不堪入目，浊气熏人，让人只想着如何逃离这活人的地狱。——唉！为什么对不上‘我深爱的她也是她深爱的我'的那个象呢？”封伸幽幽的抒谈，神情像极诗人，只是言语里让人尝到了无奈、激昂和忧愤。
冯大全静静地听着。他是过来人，很理解面前的这位新朋友，暗叹他怎么也和自己有着类似的爱情创伤呢？难道是我们都对爱情理解错位？难道是我们对爱情不坚贞？难道还是我们的情感不炽热？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必须以大哥的身份劝劝这位小弟。
“不管怎样，我们对爱情还是要寄望以心仪，神动为慕思，常怀之觅之求之，不能因一次爱情的失败而搅扰我们多年建立起的爱情信仰和信仰爱情。”
“是的，恶心的不是爱情，是糟蹋爱情的人。爱情让我心累！我想给心放个假，好好休息。真想一个人安静地活着，活在自己诗意的世界里。但是——但是——不经意的，爱情的鬼火又敲开了我的心，叫我的心开始了燃烧，她想燃碎我的心，想挑战我的忍耐力，想嘲笑我的第二次死亡！我犯着糊涂，不知爱情是让人品甜尝蜜还是让人吃苦咽酸；她白天藏匿着，也许正偷偷地在背后看我的消瘦，暗暗嘲笑我的不堪一击；夜晚，就像猫头鹰那般觅食，撕咬着我的心，让我的灵魂不得静息，又突然在梦里惊悸我，让我给迟迟到来的白天一个流泪的面目。唉，不说了，我且受飨我心灵里的诗，就算我的爱情给了我一个安妥的家。”
冯大全知道，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一个神秘爱人，都有一份铭心的爱也有一份刻骨的痛，就不再言语。他倾听着。他理解封伸。他的心正在回味封伸的话——我且受飨我心灵里的诗——但他的思想却跑回到了自己的灵魂里......男人呀，你什么时候能掌握打开女人心的钥匙？让你的爱情开得开门，关得住心！他回忆起自己多少个孤独的夜晚，忍受的折磨和煎熬，他似乎一下子理解了封伸说的“爱情像山岚”“爱情像鬼火”，突然间，他找到了灵魂的知音，听到了心灵的共鸣……但他不像他，他的磨难期已过，不再怨哀叹寡。他的眼流过太多的泪，流过太多泪的眼因流泪而愈来愈清明透亮，含蓄淡然；他的心经过无数的伤，经过无数伤的心因磨砺而愈来愈明润朗泽，敦厚温善；他懂得拥有与放下，也明白渴望与静待，他的心是安然的纯明的快乐的！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她”！他可以想她。当他想她的时候，感觉生命得到了舒张，心灵慰以春风！生命不再因空虚而无聊，不再因钱币的困扰而苍白乏味，也不会因物质的富足而殷丽皇上；而是因在你的生命里曾停留过的可爱人儿而靓动鲜活，勃勃耀耀；你爱的人，渗入了你的骨髓，沉淀在你的精神里，又映射在你的日常生活里，她就像你的影子，你走到哪里她就走到哪里，你在哪儿出现她就在哪儿出现，不分时间和地点，日夜都与你陪伴。你的存在是因她的存在而存在，你的努力也是因她的存在而努力；因她，你的心灵得到振奋，思想在广阔的原野驰骋——为爱人做高傲的飞行，而无论爱人在哪儿——这是高尚的心灵之恋！这是超越肉欲的精神之恋！
二人你一席我一席正谈得浓快，却听大楼值守人员喊锁门了，才知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话逢知己千句少，心遇钟期有何惭！忙道了别，相约后面有空再深谈。
至此，二人成了工作上的战友，兴趣上的“诗友”，生活上的蜜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