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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个暑假，老冯老师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只羊羔子，稀罕的整日里给寻草吃。
一天下午，拉着羊羔子去后坡山边溜达，让它自己吃草。没留神，羊跑到一块黄豆地里吃了起来。当时正是黄豆苗一簇簇正出之时，嫩嫩的苗，墨绿油壮，羊儿吃了个欢。等老冯老师发现，已吃了席大一块子。却巧听到骂人话传来了。一看，是娃行刚从那边坡地过来看豆苗长势，见羊在偷吃，气的就用石头砸，破口大骂羊。一看是大全父亲，骂的更响。这边老冯老师一听，忙陪小心，好话说个没停。娃行只顾骂。实在让老冯老师挂不住脸。但理亏又不好还嘴。沟边几个锄地的也停下了活，给老冯老师帮话，说牲畜怎知是草是苗，不要紧，赶紧补点，不几天就能长起来，算了。但娃行还是翻上翻下的骂，说，“牲口不通人性，难道你一个大男人也听不懂人话？我多好的豆苗呀，长成都能打几升豆子，气死人了！”“不就是席大一块地吗，给你赔产行不行？三十斤！”老冯老师也使出硬气，愤愤地回说，气愤慷慨地。让他和娃行这种人对骂还真不是对手。听到说赔产，娃行才骂骂不咧的走了。
老冯老师气痒痒的，耷拉着脸，看天色也不早了，就拉着羊回家。西方天际的彩霞烧红了半边天，却不知天下边一个老冯老师的脸气的羞的比天上云更红。
大全知道后，就宽慰父亲，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都唱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损坏东西要赔偿，何况咱是老师，是咱的羊跑到人家的地里吃了庄稼苗，你既然说了那话，我拿豆子去给还上，席大一块给他赔三十斤。
大全家虽理亏，但娃行不能得理不饶人，嘴上骂的死难听，大有翻陈年老帐替能爷出气的话味。去赔豆子，娃行说话还是夹枪弄棒的，粗声大气的吼叫，说三十斤不行，还得赔自己点豆劳动的误工费啥的。大全沉着脸，不计仇气，不愠不恼，一直陪着善脸，说父亲一时不小心，没看住羊，三十斤不行那五十斤，等等。大全返身又回家搜腾了十斤，又向婶娘家借了十斤，凑够二十斤，径直到娃行屋，把五十斤豆子放在娃行堂屋柜上。
大全的宽宏厚道从这事上足显，但大全的宽宏厚道并未使娃行感善。
此事使娃行尝到了软柿子好吃的甜头。他那里知道这是大全父子的仁义秉性和宽厚心胸才不和他斗嘴争硬。人常说，小人难惹，小人最好不惹！而像娃行这样的坏小人更是不多见，这也是大全这样的人遭遇人生的第一次烦心闹心揪心悔心而又无力回心的尴尬，也是大全后面始料不及的。好心人是如何也想不来坏心人的心坏，而坏心人往往利用好心人的好得逞自己的坏心，又让你好心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羊吃黄豆事件是过去了。但老冯老师从退休前到退休后一直在筹划他在冯家湾的一个“壮举”，就是替儿子换个庄基地，盖冯家湾第一座二层小楼。大全知道父亲这个心愿时很是振奋，和哥哥合计好后，就催促父亲早早行动。为了这个心愿，他要放下伤脸丢面子的事，开始宴请村里一号人物——贾支书和他手下的大小干部，这自然包括冯娃行。宴请是在一个天刚擦黑路上人少的傍晚进行。大全母亲老半天的就忙活着各种吃食，像五香红焖猪头肉、凉调猪耳朵、猪肉炖粉条、油炸果子、油炸糖角、魔芋肉片、麻辣豆腐、洋芋炖鸡块、辣椒呛莲菜等等，还做了荞麦凉粉、红薯油糕，光这些菜，就折腾了不少钱。宴请时，老冯老师和大勇、大全父子们轮番殷勤给干部们敬酒、夹菜，干部嘴上都说的很动听：冯老师家的实情，不能让两个儿子挤在一间屋檐下，况且都成家了，都有子女了，要另立门户，房庄基的事，一定解决！包在支书身上！包在支书身上！但过后很长时间都没动静，老冯老师去问贾支书，贾支书拖着话尾巴说——大队干部中有人说还要研究研究。——是烟酒还是研究？无奈，只有再宴请！世事教训人，小官们不好伺候！
当贾支书给按了村上大印，手续批复下来后，老冯老师急忙用自家的上水地换老屋外路畔的旱平地（就是农村常说的用肥地换瘦地，用旱涝保收的水浇地换靠天收成的旱塬地，已是很割舍了）。这一处在村子最前头，视野开阔，正对青山，又正南正北向，东山顶上的太阳一跳出来就能照到，可谓风水好宅，老冯老师早就相中了这儿。正庆幸顺利的换了几块地的老冯老师，却沉下了脸。原来有一块地是冯娃行的，说啥也不换！
真气得老冯老师一脸铁青，骂吃人饭拿人东西的白眼狼（第二场宴请，每人临走给了一条大前门烟和一瓶西风酒，不是说要烟酒吗）。骂一阵子，气消了，老冯老师又去上门求情，几次三番，仍拿不下来。
大全得知后，从学校抽空回来，体谅父亲的一场艰辛，决意自己去和娃行谈。这二人小时打过架，长大后，大全在外工作回来少，彼此见面次数也少。偶尔回来，路上碰见，也是面糊的“哼哈”一声，没等大全问语寒喧完，娃行已走过了身。唉，现在又是求人家！大全放下架子，揣着大前门烟，穿过村道，到西头娃行家……
原来是娃行想多讹点地！这是娃行媳妇在娃行堂屋说时咧了一句，大全才知道的。结果，别人的一换一，而娃行的二换一才成；而别人家知道后又折回来要地，只有给每户添了等面积的一块旱平地才谈拢。等庄基地到手，大全家原先分的二十二块承包地损兵折将剩了十一块。
大全父亲一想到换地之事，就骂娃行；大全母亲也是唉声叹气，逢人就说，这把地坑光了，以后靠啥吃饭！大勇、大全也只得宽慰父母，说咱盖房是办大事，坑了就忍吧，总不能让我哥俩都成了家还年年住一个屋里，不另立门户吧！伤心的时候只能是自己抚平胸口了。人生的吃亏上当谁还没有几次？大全一人时也暗地里恨娃行做事绝，不德行，但又拿人家没辙，平添了不少心累。想想自然界不也是虎豹豺狼常出没，兔子山羊常遭殃吗？但大全一直坚信好人远远多于坏人，世上的好人仍很多很多，坏人充其量是填牙缝的；坏人的存在，让我们更深切的感受到坏人的可憎鬼脸和好人的善良明净。自然界好改造，但要改造人的精神世界何其艰难！大全从换地事件中也领悟出：当老师不光是教书传学问，更重要的是育人的精神世界，要让娃娃们从小会做人，能做人，做个好人！
当鞭炮在冯家湾上空震响之时，老冯老师家的二层小楼落成。这可是冯家湾的头条！老冯老师挣足了脸面：终于，人生的一件像样的工程告成，将永远留给子孙！可以安心了。累虚脱的老冯老师绕开老伴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们和前来贺喜的亲朋，一个人藏到房拐处，抹起了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