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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吃完喜宴，封神约大全一块走走，借以散散酒气促进消化，顺便赏赏雪景。
沿河滨大道的人行路，二人一直向西，缓缓踩雪而行。出城后，路上无车无人。二人沿着路边行道，继续向西。两串雪窝子，却在身后深深低低高高浅浅歪歪曲曲的跟随着，真像喝醉的人东倒西歪的样子。封伸打了个饭隔，吹着酒气，一手摸着嘴，一手搭着大全的肩，说明年他就调到市文联供职了，他上面有人，他的第二本诗集已筹齐，正校对，准备刊印，他想等明年调去时给他们一个见面礼，他不想蹲在教育上，他有大志，他想实现他的大志。大全默默地听着，想说几句恭维的话，但不知咋地心里酸酸的，有点不胜酒力，但头脑是清醒的。——封伸头脑也是清醒的。
残阳打斜，红杠杠的一片凌冽。河边的风正凛凛的较起劲，施虐般的开刮。封伸伸缩了几下脖子，把袄领捻起，挡住脖口。看大全不吭声，就嘲笑大全没男人的豪侠大度，腻腻的像个小娘们。突然他唱起了屠洪刚演绎的歌曲《霸王别姬》：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我站在……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我心中，你最忠，悲欢共生死同……归去斜阳正浓……”
冯大全没料到封伸唱起歌来也这般投入、专注、动情，引动了他的歌唱情思。二人扣着手，在这丰城的郊外，走着，唱着。此时，打斜的余晖使道旁女贞子上的雪絮不时的纷纷坠下，扑簌扑簌的。脚下的雪已浸出浠水。风像住了，失却了冷飕飕的惧怕。路旁男声合唱正美妙，却是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塔塔尔族民歌《在那银色的月光下》……封伸低胖，声音雄浑；大全瘦高，声音高亮，和成了曼妙而强劲的合乐，荡到河畔北边的金台山岳又返回消遁。啊，天当帷幕地作舞台，山当围屏雪作观众，残阳照我雪里踏行，我伴风雪歌声振岳，雪中行，雪中同行，雪中与你同行，好一个快活！霸王吆，你是何等的尊武！又是何等的悲壮！虞姬呀，你貌美如花又是多么的企成英雄伟业！何等的慷慨向刃仰天而吻！啊，生命，功业，历史的过往，今人的喟叹！大全的思绪在冷风中追问飘飞——他和封伸，都渴望梦想成功，都孜孜锲求，但都是在爱情的河里翻船差点淹死的人，无奈的靠自己理疗心灵的殇——美其名曰的创写，难道不是自己剖白自己的内心自己揭开自己灵魂的伤疤吗？霸王还有忠于自己敢为他舍命的虞姬，我们呢？谁是我们的“虞姬”？谁是我们的伴侣？大全思绪飘忽，隐隐中想起了向小艳......哦，这曾经是多么相爱的人儿！这早已“背叛我的姑娘”在哪里呢？还有冥冥之中的艾丽彤......
啊，且把心放宽，放宽！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我们为生活都紧张的忙碌，投身在现实的物欲横流里奋不顾身，这是何等的勇敢又是何等的污浊！我自洁高又有何人信？但我要保持这尊贵的精神操守，即便孤独如我！惨痛如我！挣扎如我！封伸写诗我写书，我们要让这穷孤寡影的灵魂在未来的天空里唱出叩击心灵的强音。他理解封伸，封伸也懂他。他知道封伸的“大志”，但他不想再在好友面前张扬他的“大梦”。
夕照如血，使雪们成了粉色，映的封伸脸像加重了酒色一样的红。他看不见他的脸，只高昂着头，直视前方北金台的逶迤，又转首遥望南翠山，看它披着巨大雪衣冷峻高傲地矗立。那峭壁的黑崖上落不住雪，像一个个黑色的巨眼，因山势的不规则，作着不同的怪相，煞有介意地窥着一切。二人不知走了多远，哼哼吼吼的唱，嘀嘀呱呱地说，直当凛凛地寒风再次汹涌地袭击颜面，迂回地在身后包抄，钻入鞋里，游入脖领袄袖，才知天色擦黑，须返了。
路灯亮起，四围白刺刺地晃眼。大全叮嘱封伸拉好衣领，不要被冷风吹着。封伸却问道：
“冯兄，你写的书怎么样了？”
大全一小诧！原本正修改还想保密不想说的事，好友问又怎能拒谈呢。也不知这封伸咋就猜中了他的内心。
“惭愧，昨天才完成初稿的二改，还差很多火候。”大全嗫嚅了半会才囔囔说。
“加油，冯兄，我给你鼓劲！我帮你。”封伸肯肯地说，“你尽快完稿。明年到市上后，我给你走动走动，协调审稿出书事宜。”
“谢了，我会不负你的信任。擂鼓增压勤耕耘，老马加鞭自奋蹄。明年开春，我力争给你书稿。但还须封弟多指导，你文学功底深。”
“这你放心。我再忙，也会把事情搁下，专门给你忙活。”
大全心头激动了。不知是年龄大易动情还是心太容易被甜言俘虏，亦或是从自己最信赖最佩服的蜜友口中说出的体己话更能让人陶醉和满足，他眼眶里泪水在涌动，几乎潸潸而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鲁迅先生的这句名言又一次如枪炮一样射中了他的心。是的，知己难遇，得一知己，已是人生大幸，没有红颜佳人又有何妨？我要把封伸看的比红颜佳人还要重！但一想到明年，封伸要离开学校，他的心又一下子收紧了——不胜惆怅！不胜苍凉！为什么每一次的友情总是在感情磨合到浓快敞亮、甘香澧澧之时却——看来，孤独是人注定的一个宿命！
起风了。人行道上的冷风肆虐地游走在脖颈、衣领边，似乎非想钻入人的心胸。二人加快了脚步。
入了城，已是花灯初上，丰城的夜景美妙璀璨，到处霓虹闪烁，彩灯琉璃，那高高挺立的凯悦大酒店的招牌在灯火的世界里正快活闪现。在丰城西路的岗亭边，二人互道“保重”分了手。各自走向不同的归家路。
哦，走路！走路！回家！回家！这是每个人必须独立走的回家的路！……这家容纳着我们的臭皮囊，在家我们可以卸下任何的面具和内心的负累，我们要以“走回家的路”为快乐出发，把家视为人走向福地的精神家园……思绪再一次包裹了冯大全的联想头脑。
是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冯大全，一介教师，我要将上天降于我身的“教育大任”担起来，我要活出我平凡的精彩！即便生活如此虐我，我也要快乐地接受生活的苦，这是磨炼我的意志！即便一个人多么的枯闷，我也要勇敢地接受精神的苦，这是熔炼我的智慧！即便爱人视我为芥末、垃圾，我也要大智地接受爱情的苦，这是修炼我的灵魂！哦，活着......能活着......已使人多么地幸福！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更使人多么地自豪——激动着内心，光彩着时光，满溢着馨香——生命在充实中走向丰盈，走向圣洁，走向伟大，绽放出桂花般的奇异芳香……
他脑际中闪过不同人的面孔，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陌生与遥远，像舞台上川剧里的变脸，快速的一个一个闪现。他突然叫了停，却是向小艳！怎么会是她？这个和他一生也扯不清的女人，因了子健。——也不知如今如何？人生当也充实？生活当也幸福？放过去了，放过去了。一个一个又出现——闪过，再出现——再闪过，最后定格的却是艾丽彤——他的夭折在内心的单相思恋人——他的不愿告诉任何人（封伸除外）却曾那样蹂躏他灵魂欲火的孽债——一个不声不响悄悄地轻轻地从他的生活视野里消失无有任何回应的人——却仍那样顽固地占据着他灵魂深处的空间……啊！清空吧，清空吧，这虚无的过往，这纠缠的烦恼思，从我的心里，我的脑里，我的灵魂深处的空间里，用一键剔除，全部清空，也不要再来到我的梦里，碰撞我的“大梦”！我要去完成——完成那个“大梦”！
夜的霓虹，照耀得他像个彩色的神仙，飘飘然走。他飞向了他的“大梦”，似乎，穿过了夜的黑，那东山顶上的阳光正喷薄而上，光焰万丈，一切沐浴在暖阳中升腾......升腾……
歌声响起……歌词如斯：
那人在桂树下
等待桂花儿开
桂花开了
等待的人却走了
一年又一年
岁月染银了鬓发
皱纹爬满了额头
那人还在桂树下
等待等待
桂花开了又谢了
等待等待
人儿老了心儿枯了
等待等待
等待的人
你在哪儿
你可知桂树下的人在等待
你可嗅到桂花的幽香
等待等待
等待的人
你在哪儿
你到底在哪儿
在哪儿
在哪儿
那人在桂树下
静静地等待
却不知等待的人
如今在何方
心像桂树的飘香
随风起舞邈远而飞
心像南山的白雪
矗立在圣洁的寒冷中
不曾
有半点污秽的颜色
桂花开了一年又一年
那人等待了一年又一年
桂花谢了一年又一年
那人失望了一年又一年
何时
桂花的香
飘到有你的地方
让你的微笑回归
拾起
一个沉重的记忆
2018年底完成初稿
2019年底修稿完成
2020年10月前再修定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