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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忙碌的工作照旧。在这忙碌里，冯大全仍抽空去老刘老师家照看，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细碎，或和老刘老师的母亲拉拉话。每次去总不忘从自己有限的钱夹里取出一些买点东西拎上，而每次老刘老师让他一块吃饭，大全却借口“有事”“忙”之类婉拒了。对同室的小张，大全不欣赏他的消费理念和穿着，但却暗地里点拨着他的教学技艺，激励提携这位爱唱歌的年轻人成长却不伤到他敏感的自尊心。对学生，大全用最大的热情和耐心去教育。他爱每一位学生，他觉得每一名学生都有自己闪闪发光的长处，他把他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想让一位学生掉队，那怕公认最笨的、最叫人讨厌的。
这个新的学期，他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去培育这些学生。他不得不挤掉一部分自己规划读书的时间，他不能贻误孩子，这是他从教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一个内心法律。他千方百计倾注着自己的心血去浇灌，他耐心的期待着学生的一个个微小的变化。他一连几个小时的工作，常常错过了食堂吃饭的时间，干脆就在路边买个烧饼吃，把肚子哄一哄。晚上一回到住所，就倒头睡下。工作的过多投入精力，使他一进屋就异常的疲惫和困乏，像阎王的小鬼拉着他一样，身不由己的走到床边，沉沉入睡。而清晨六点，手机的铃声使他弹跳般的惊醒——新的一天又急速的开始了旋转。
让大全感到兴奋的是工作中时时有新的力量在激励着他。
一节教学现代诗的语文课上，他讲顾城的朦胧诗《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讲完后，让学生当堂背诵。因为短小好背，学生的兴致很高，有不少学生读了一会就试背了。大全为进一步激发兴趣，就让学生当堂仿写。他也有意想看看学生能不能进行即兴创写。几分钟的构思后，竟然有好几位学生举手。他注意到了平时不怎么起眼但每次考试语文成绩蛮不错的艾丽彤。她是第一个举手，但只是做了个举手的示意，并没有高举，显出女孩特有的害羞和含蓄的矜持。大全想试试她的真功夫，就叫起了她。艾丽彤也没推让，站在位上吟道：
你
一会看我
我
一会看你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神秘
我看你时很敬畏
冯大全很讶异，心中不由称奇。这个在班上很不起眼的女生，小个子，大眼睛，圆脸蛋，平时言语不多，也不多事张狂，文静内向的坐在那，显得有点孤独的高傲，唯一吸人眼睛的是一头如瀑秀发又黑又亮，垂在脑后，有时被扎成一根粗粗的独辫，有时随意的纷披于肩，额前刘海罩住了少半个脸，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无语之人，总是惹不起更多人的注意，没想到这个艾丽彤，竟有一颗诗意的心！他似乎有点激动的兴奋，有点难以言表的怜爱情绪，有点所教与所学比翼双飞的快慰。他让全班同学为她鼓掌。随后叫起其他学生吟读，只是平平。此后，他开始留心这个女孩。
在接下来古代诗词的学习中，让他出乎意料，更有了惊喜。
那是在教学苏轼的《赠刘景文》诗时。——这是冯大全很喜欢的一首诗。他最喜欢朗诵“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两句；前两句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那节，当讲到兴浓处，他抑制不住自己对古诗的喜欢，就出题，让学生以“荷”为题，来个竞诗会，限时二十分钟。他自己先抛引子。
大全沉思须臾，想起旧年的夏秋之交，在老家闲休。一天一场阵雨过后，天清气爽，彩虹高挂，心情颇佳，便独自乘兴前去丰县九眼莲观荷基地赏玩，被大片的田田荷叶和茂茂的碧绿感染身心，又见绿伞上雨珠溜圆滑动，众绿中嫣然一朵粉荷初绽，间或莲蓬高耸，引动诗情，突然灵感闪现冒出的二首诗，他给定题为《雨后观荷记》
其一：
碧圆亭亭伞，
自洁清流高。
密密同倾语，
素心知多少？
其二：
夏尽荷尚助秋景，
一塘荷叶雨后情。
高冠稳拖珠清圆，
风送吻落小玉盘。
间喜新簪未展颜，
却看莲蓬裸中间。
谁人肯信余高洁？
不语默默立斜阳。
他的这个即兴课堂赋诗引子，不单单是为了活跃气氛，而是想激发学生的灵感——其实是想看看前段时间他开始留意的艾丽彤的反应。一时，课堂的前后邻座，同学们三三两两，小声交头接语：有的沉默思考，有的苦愁于脸，有的跃跃欲试，有的面露愠色，有的神情呆滞，有的挠腮抓耳……艾丽彤却安静的坐在位上，似有所悟似有所思，不时在本上写一下。当班上一个叫尹心的男生自动起来读自己即兴写的“咏荷”诗时（这是班上一个语文课很活跃的学生），大全注意到艾丽彤有所动的眼神，但还坐在。尹心的“诗”是：
门前溪水向东流，
直入荷塘根里头。
一荷一藕是君上，
却藏泥中笑春秋。
大全感觉不错，赞妙，又戏说尹心竟把正时兴热播的古装玄幻仙侠剧《花千骨》中的称谓“君上”用上了，联想丰富，粘连恰切，不错不错，让全班鼓掌。又问谁还有咏荷诗时，艾丽彤低垂着头，并没有主动站起来。他等了等，还是叫起她。只听她吟道：
秋来荷乱惊纷空，
张惶闲愁卧塘中。
风吹败叶动如雨，
霜压枯草静似雪。
自叙谈谈暗往事，
他目怵怵奈何心。
收拨残眷卧泥中，
凭谁为喜舞一生？
这回，大全很是吃了大惊，让她又吟了一遍。大全心生佩服，这个职校高三女生竟有如此好的诗词功底？！真是不简单呀！他向艾丽彤投去刮目相看的恋恋眼神。全班学生自发的热烈鼓掌。他也激动的拍着手。“风吹败叶动如雨，霜压枯草静似雪。”好！好！“凭谁为喜舞一生”是“误一生”还是“无一生”还是“舞一生”呢，还蛮深奥。大全入了心，对这个女生情有独钟……
这种时不时教学的兴奋与激动，不断振拨着大全对工作的热情。也使他深信，人的潜能是多么的了不起！当教师，千万不能当个知识的搬运工，而要千方百计去做一个点亮学生心灵智慧的启航人——用你的智慧清泉浇灌学生心智里暗藏的潜能苗木，用你的心灵阳光照启学生思维里跳跃的创造火花，用你的人格魅力助推学生人生奋进的坚强信念，让学生的心堂里盛满智慧的琼浆，播满友爱的阳光，开满美丽的鲜花，结满文明的果实。
当大全了解到，艾丽彤数学考试竟然是零分，这又让他大吃一惊！这个女孩是如此一个谜！？为什么语数两科似冰火两重天？！直直的牵扯住了他的很多思维想象的神经，但又无从取得答案，让他纳着沉重的闷。然而，有时也让大全上课时心灰意冷，倒不是他上课怎么了，而是在一次上课中，一位学生提出要上厕所，大全没加思索就让上去了，但被巡查的贾校长逮住，不问青红皂白，以躲学为由把这个学生训了一顿，还在学校教工大会上点名批评，指责上课失管，让大全心里很不舒服。不错，高三了不是幼儿班童稚生，但水火无情，高考都还允许上厕所的；再不就是你正上课，突然看见一个脑袋伸向玻璃窗偷窥，似长颈鹿般，是他，又是他在巡查，难道是不放心为人师者？——那可以事先来听课呀！让人心中掠过一丝不悦的微悸……像这种琐屑之事，隔三隔五的搅扰大全。
大全慢慢发现，这贾育仁校长不是真关心教学质量，倒像处处呈校长的威风，把自己像皇帝一样在校园里显摆来显摆去。大全不觉感到了好笑，贾育仁，“假育人”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