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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冷月镇上的人们知道冯大全和向小艳离婚的事的时候，已是好久以后。大全对人们的好奇和风言风语不予理会。他不想成为大家的焦点，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纠缠中。他专注于工作和干自己喜欢的事。可倔强的自尊心却时不时提醒着他：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在校内，老师们嘁嘁喳喳的私语，远远见他过来了，马上不言传了；近日一次例会上，校长光向赤不冷不热的点了他的名字，说一个教师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云云，言语不软不硬，大全在底下听的很不是滋味。难道我的教师形象有什么不好吗？我侮辱了教育形象吗？我工作出现失误了吗？真是的！而每当他走过镇上熟悉的街巷，冷不丁就听到了碎语。闲人们的家长里短大多的内容是以他人的悲哉与祸事为取悦的谈资，何况属于男女关系暧昧之类。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教师中的丑类，人群中的异类，庄稼地里的杂草，牡丹园里的野花，男人群中的兽者……闲聊的人们呀，你是何其关注着他人的伤痛而快慰着自己的口舌，吮饮着同类的鲜血而解渴着自己的心田！众踩的无奈压得冯大全几乎喘不过气，加上鹦鹉学舌的人云亦云、添盐加醋、借题想象、推波助澜……他决定换个环境，跳离这熟悉而让他生厌的环境，也让向小艳从他的生活视线里消失。
他着手筹备调动的事。他不想在日复一日的一大堆泔水般的语言环境中工作、生活。
往往人们不办事，是不知社会这条大河水的深浅，而只有当你去办事，去涉社会这条大河时，才知河水汹涌，甚至能淹死人。调动，让冯大全焦头烂额：跑动、问道、求人、送钱，一个关口接一个关口，熟悉的陌生的，一张面孔连一张面孔，一个礼连一个礼，送出一个又冒出一个……
大全想起先人传下来的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拿着离婚后不多的积蓄四下打点，去跑路子，找关系，请客送礼，吃饭招待。“终年帝城里，不识五侯门”的冯大全，竟在大半年的焦灼煎熬中摸清了这些官们的办公室和上班规律，像县政府的王朗娴县长、分管教育的兰朔副县长、教体局的淡佳华局长、管人事调动的刚必前股长和将要去的职校贾育仁校长等。他大官大送，小官小送，无官不送。当工资卡上的数字接近零头时，溜圆的几个红圈圈列队排列在调动表的上下栏内，大全看着这张纸，无论如何笑不起来。调动是成功了，但这么长时间的劳累和付出让他没有一点成功感，没有一点跳出泥淖的快乐。人事调动咋就是钱财流动，单位变更实在是个人与众多的社会机构的冲锋陷阵！这社会，为什么人权永远大于法权，为什么物欲永远丑陋着良心？！看着调动表上的圆圈，一个个似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长长的獠牙直逼冯大全的身体，想啮噬大全单薄瘦小身体里仅有的肥油。大全打了个寒颤，身子一激灵，圆圈又是红红的章子，代表着一级一级政府官员笑动的脸，关怀的情。这人呀，冠冕堂皇之下到底该走什么样的路径？华服丽衣里到底应包裹一颗什么样的心灵呢？
新学期前一天，冯大全早早到冷月中学收拾好东西，告知了光向赤校长。他看着光校长脑袋顶端脱尽头发光圆闪亮的平顶和那脑背隆起肉肉上稀荒的发，一丝恻隐的哀伤闪过眼前：校长难当！当领导太费脑子！你看这四十挂零就“顶上光明”、一片“神鸦社鼓”，还是一线教师来得爽捷，虽起早贪黑，与学生一样，但却伴着学生年轻态的阳光，我苦但我乐意奉献，我累但我快乐其间。唉，今后不能再聆听光校长叨叨的喝训和那一二三四框框般的讲话了。光校长正坐在转椅上阅文件，见冯大全来了，使劲的快吸了几口烟，用拇指和食指把烟蒂消灭在案头的烟灰缸里，屁股动了动，却没有起来，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说已收到局里文件。大全还是礼性的说不忍离去如何如何，调动很突然，文件已下只好去丰城职校报到，职校贾育仁校长已通知了日子，今来辞行，顺便取走行李。
离别，总让人难过感伤。当光校长和学校几个老师客客气气地把大全送出来时，大全已感知人走茶凉的味道，不过，联系的车子已到，就自顾忙着装行李。光校长看装的差不多了，就说：“冯老师，你等一下，学校给你买一床太空被，算是一点小小心意，权作纪念，不枉你在这儿教书这么多年。”赶忙让旁边的仇主任去办。大全很凄然，勉强说：“心到礼到。算了，你们多保重。”
车子沿着镇上的公路开动奔驰，风声呼呼。离别，这痛苦的旅行，泪水充溢双眸。看着熟悉的校园很快隐没在一丛树里，小镇河边的大柳树却像在拼命招手，摇动着柔条，似万分不舍……那路，那水，那石头，那涧边的菜地，那地畔嘴上不停吸着旱烟袋的老农，那场院苹果树上半红半绿的果子，那镇西头山沟里大全游玩的足迹以及和子健对话发誓愿的回声，以及向小艳那像鬼魂般似现似无游离飘忽在眼前的身影……别了，我的快乐地；别了，我的伤心地；别了，我的曾经在这里升起的幸福泡沫；别了，我的喜爱的学生们；别了，我的战斗在一块人生相识一场还算记住你的面貌的同事、朋友们；也别了，我的那盆扑鼻香的兰草，还有金边吊兰、芦荟、玉簪、令剑、一品红、景天们，让我的梦里长久的出现你们！愿你们健康向上更美更好！
车上，大全想：这感情是多么虚伪的玩意！两口子，因莫须有的误会，生长着隔膜，当有朝一日这膜变成铜墙铁壁的坚、菖蒲草样的韧的时候，就是感情向相反方向发展的起点；加上心怀叵测、伪善小人的引诱煽风、过鸟拔毛的的刺激以及内心欲望的燃烧蠢动，熏蒸的这人晕头转向，不知了所以，忘记了南北，搞错了东西，轻轻的一招手，抖落了自己的幸福，拥抱着苦酒苦果苦心而洒洒自得，降低了人生存在下去的标准。朋友呢，相识很多，知己很少；势利很多，重义很少；一起笑很多，共同哭很少；而这很少的往往都无觅处。亲戚呢，客客气气的总想沾着光，却又是认认真真的添着堵。这人生，注定是孤独的行者，一个人的灵魂挣扎！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真的心心相印？吃在一口锅的一家人真的其乐融融？在一起笑的人真的心花怒放？在一起哭的人真的难过伤心？这世事的魔方，向哪儿转都在动，而对的只有一次！离开，未必是个解脱；留下，必然是种痛苦。茫茫人海，漫漫人生，我的生命航向归向何方？我的人生罗盘转动多少？我的心还要经受什么考验？这让人欢笑让人恼恨的现实，这让人万分留恋让人无限惆怅的生活，这让人无限依恋又无法留住的时光，你为什么从春到夏让人热的直到受不了，又为什么从秋到冬让人冷的直到受不了，你在教会人什么？你在暗示人什么？你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永恒不变，而我们人呢，过一年少一岁只有这匆匆的一次生命，纵然你活到一百岁，那也不过是三万六千五百天！弹指一挥，倏然而过，什么梦呀，什么命呀，什么名呀，什么利呀，统统交给后人经管！哦，活着，我已看到死亡的微笑，灵魂的奔波，无数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大全拷问着内心，内心发出一丝颤抖，难道自己没有过错吗？忍不住，泪水又潮涨……
他不知，这一去，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