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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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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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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连载

第八章

车子在夹岸高山的公路上蜿蜒穿行,三秋的季节,山门换上了一年中最美的盛装,火红一片,间或绿色陪衬,蓝天掩映,真是秋高气爽,如诗如画,景美人醉。大全摇下车玻璃,一边大口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一边瞥赏着掠过的风景,心情快乐朗然起来,这要去的丰县职校,将是他的第二故乡,烦恼算什么,不如意算什么,人生处处风景如画,让心解下自我设的刑役,向快乐出发,看,这一路风景,多热煞人眼。

冯大全从车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掩不住的哀伤,毕竟与向小艳的离异,对他的冲击非同小可。人不是动物,选择配偶岂是随随便便!他想起曾看古书读到贞鸟的故事,说的是这种鸟一生只有一个配偶,一生只忠于自己的配偶,倘若一个不幸先离开一个,另一个会哀伤啼鸣直至去世,就感怀唏嘘,不胜凄惨!人怎么不如一只鸟!人心怎么会朝三暮四,怎么会变得面目全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难道是易碎的玻璃品?人是多么卑贱无耻呀!是多么让自己的同类恶心的动物!那这以后,我还相信爱情吗?我还能遇到爱情吗?我的爱又在哪儿?会不会遇到像向小艳和他曾经那样的真爱?还是我将独自面对孤独,凄惶惶孓然一身,惨昏昏形影相吊?是呀,人生真爱难遇,让你遇到并产生爱进而升为爱情的人,少之又少,而一旦错过,将不再拥有。感情在人生的河水中涨涨跌跌,我们就像时光河床上的沙砾,或被打磨或被掩埋或随波逐流或冲到阳光下闪闪发光或遇险滩急流被漩涡搁浅再没有迎波冲刺的机会。向小艳,一个让冯大全终生不能忘的名字,而多年生活的打磨也使他趋向于习惯,安逸于现状,受命于妻子的口令,而今……

唉,一个人,这今后心路如何走?而现在,叫我如何安妥?叫我如何安妥?叫我怎么做?这无穷无尽日日夜夜折磨人的生活呀!冯大全努力不让内心纠结。好在孩子影响不大,冯子健已顺利进入大学,某种程度上,子健并不知父母情况。大全决定不予告知,痛苦让自己一人内心扛着,不能让孩子心灵落下污垢,产生阴影。

当车窗外的山渐渐低矮,沿路的车辆、行人穿梭稠密的时候,大全和他的行礼已进入丰城。这是一个小山城,林立的楼房和在建的大厦显示着县城崛起的雄姿,丰河穿城而过,增加了小城的靓影,两岸招摇着婀娜的柳,似腴美妇人婆娑的手,欢迎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过城公路顺河延伸,宽阔而敞亮,大大小小的商铺就在路边开张,攒动的人影说明经济交流的繁荣。大全无心看街景,离别的愁绪还罩在他那高耸的鼻梁两边。“不知这个贾校长是如何一个人?”大全心中暗自琢磨。

车子拐了几个弯,又驶过一条街,绕到直通城东南方向土凸的一条大道上,便驶向凸顶。这是一个大土凸,或者说是一个大土塬,塬上开阔而平坦,地势居高而临下,向南,直与葱茏的南翠山相对;向西,整个县城尽收眼底;向东,一条高速与地方路时而交叠时而离异并驱向远方;而身后是树木密麻的山坡,像日夜守卫的战士。啊,好一个去处!好一所学校!车子到操场的时候,大全张目四望,心中已生出了很多喜欢。

来了几个老师,帮忙下着行李。几大箱子书倒是让这几个帮忙的吃了不少力,其余都是生活用品和一些琐碎,没有啥值钱的。教师的搬家还真是孔夫子的行李——尽书,尽显物质的寒酸尽显精神的富足。见大家七手八脚的忙,大全连声不迭的说着“谢谢”。一个高个子,胖脸阔嘴的男人大声吆喝指挥着。这人约五十开外,两鬓已有斑白的头发,眼睛有点陷,但眉毛很浓,给人鹰隼般的锐力,鼻子长而高挺,像脸上的珠穆朗玛,上身穿火红的夹克,下身是深蓝裤子。大全正想喊“贾校长”时,帮忙的一个瘦子叫“老刘,过来搭个手”。一打听,才知是校警,因是周末,没穿工作装,姓刘,名叫一水,年龄大了,大家就都叫他“老刘”,学校安排他引几个人过来接待新同志,帮忙安顿。

这是一个憨实人,但却总想从别人那儿占一点便宜,捞一点好处,像一瓶酒、一包瓜子、几个核桃、抽根烟,等等。这刘一水,命其实也挺苦!父亲早年去世,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如今,母亲年事已高,全靠他伺候;他的妻子,患有难以治愈的哮喘病,夏天天热病能轻些,冬天天冷病情严重,为吃药,老刘的工资常常“供不应求”,成了名副其实的“月光族”;孩子为了减轻家里经济负担,初中念满就出外打工,多年一直未回;这家,里里外外,全凭老刘一人只应,上班之外,伺候母亲、经管妻子、干家务,生活很窘,动辄为钱犯愁,但却是个热心肠的大好人,谁有事,招呼一声就去了,又不要啥报酬,被帮忙人心里过不去,往往就买点吃的,老刘也不推辞,慢慢就有了这个癖好。——这是大全后来在接触中才知道的。哦,这人,优点总占不全,坏毛病总赶不走,高尚与卑鄙、豪爽与自私、鲜亮与邋遢总并存在一个人身上,可爱中却有可厌,可敬中却有可恨,可怜中却有可憎,真不知这人到底是什么一个东西!

大全在职校边租了房,安顿下来后,已是晚上。招待完老刘几个帮忙的,已累的些些,就睡了,打算翌日早去见校长问询工作事宜。说也怪,这累得不行的大全,脑子却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居室,盖着还是多年前向小艳给收拾的被子,心头不知是啥滋味:想哭,却没有眼泪,也生不出悲哀,爱情已使他心灵灼伤,直至麻木;而离婚到调动引发的生活艰涩也一日日耗损着精神,几乎不能获得简单的幸福和平静的内心;而今,从乡下到这人地两生的县城,到这拥挤着人群、车群、楼群和各种各样物质的群的空间里,物欲的争斗也许会更加狰狞跋扈!这人创造和修建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城市,充斥着自私与虚伪、势利与庸俗,也并列着高尚与公平、正义与法制,却往往让身处其中的人哭笑不得、莫衷一是。对大全来说,生活的打击,冲毁着内心固有的思维,考验着灵魂与修为,磨砺着他的意志,生长出很多类似于“坚强”的名词,包括忍受、自嘲、退避、看淡等等。生活不断把他推向风口浪尖,推向困厄的窘境,生命便站在危崖峭壁之处,恰像石罅中的树,虽有傲物不羁的个性,但长的绝不会壮硕、粗大,却像一棵草,韧劲是他最大的强项——生活你再虐我的身体,你再戏调我的感情,你再挑衅我的理智——我还是要乐观以对,笑迎雨雪风霜。我要死死地攫住你施威的头颅,像贝多芬所说的“扼住命运的咽喉”。他要在灵魂深处安放一个坟冢——深深的葬埋那死去的爱情;但寻觅心仪爱情的神经正悄悄在周身发作——那是忠贞而温暖、神圣而高洁的,他要奋不顾身,依然追寻属于自己的那一米阳光。“我爱别人,但别人爱我吗”,他不免为自己的痴想憎恨起了自己。不错,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社会给我们编织的规则,有时宠幸了一部分人,有时残酷了一部分人,谁能说得清,这上下求索的结果?每天,只听到时光的剪刀“咔嚓”“咔嚓”,在剪掉我们的生命;这捉弄人的现实,这折磨人的生活,给人诸多的无奈和悲观的情绪,而明天面对的工作,又不知将是什么……

疲惫却无法入睡的大全,反倒异常思念能大声笑出的乡下边教书边躬耕种菜的“半干部半农民的生活”,以及那温热柔软的身体、耸立的奶子和别样淡香的体味……但是,但是,——但是让人留恋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

胡想的迷糊中,冯大全恍恍惚惚回到了冷月镇,看到了在校园操场坎边种菜时的情景,看到了一畦青青的韭菜,绿绿的油麦菜,整齐的蒜苗,散乱的莴苣,听到了坎下淙淙流淌的山溪,那树浓荫下的潭水,鱼儿在欢快的游动,时而箭一般撺掇,大全领着子健在水边濯足,唱着“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向小艳在溪边洗濯衣服那粉红的脸,不时甩一下快蘸到水的长发……

大全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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