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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一个人专注于他的工作的时候，心是轻松的。冯大全在职校，把身心都投入到他所教的学生身上，慢慢的，工作摸住了根，像开始腾飞的感觉。他备课，兢兢业业；他上课，一丝不苟；他批阅，从不马虎。累并快乐着！一种教育事业的崇高感时时激励着大全，像希腊神话中的西齐弗斯。他觉得自己就是每天有大石抗的西齐弗斯，而他比西齐弗斯多了一份荣誉感——他被自己这种几近忘我工作的情绪感动着。他开始鄙视学校里把工作不当回事、偷懒的人，瞧不起名利面前争，工作来了躲的可怜虫。但不像刘一水，他不去过多的指责、牢骚，他的心是慈悲的悯柔的。也许人家还有人家的论调，说不定比自己的还高明呢。是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感知，生活际遇，处事方式，做人原则，从心里映射出的反应，表现在行动上就千差万别；人家不碍你的事，你干嘛管呢！做好自己，才是最好！
每天，冯大全在自己营造的崇高与荣誉中兴奋着，似刚猛无畏、冲锋陷阵的勇士，被轰轰隆隆时间的车载着从早到晚忙碌，不知了自己。亲爱的读者呀，一个能忘记自己的人，在庸俗的人眼里，是多么可笑的傻子，但在真正贤达的人眼里，又是多么的可敬和可爱！我们的大全无限缩小着个人的不幸与痛苦，无限扩大着工作的责任与担当。他在心里默念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古贤的圣句，衍化出自己的箴言：以责人之心责己，以宽己之心宽人；以防人之心防己，以待己之心待人。他想让生命怒放，他想让生命放射出有价值的光华。他不想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他已经迈入不惑之年，生命还剩多少阳光灿烂呢！他不断告诫自己：你不坚强，没人替你伤感；你不担当，没人替你肩抗；你不努力，没人替你打拼；你不追求，没人替你上进；你要勇敢执著，你要乐观忍耐，你要从容超然；你不能懈怠生命，你不能委屈时光，你不能捡拾后悔；你要始终勇敢前进，你要始终宽宏仁慈，你要始终用微笑来支撑生命崇高的荣光。
在一个疲惫但内心被教育事业的神圣激动着的晚上，难以为眠，他反思并用法官的眼光审问自己，觉得自己选择的航向没错。——我把心全部放在工作上，干好教育工作就是我的最大梦想，我必须这样！虽然，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老师！但是，平凡人也有梦，有梦的人心灵就在唱歌。大全想，我不仅要把工作干好，而且我还有一个秘密的梦——那就是文学写作梦——他想写一本书！是的，每个人都应该永远上进，不管他面对什么样的生活，接受什么样的挑战，处在什么样的困境，总之，无论怎样，奋进是人生永远的主题。他琢磨着，在床上辗转，思绪万千。他决定把自己的这种思想写下来。他打开灯，取过纸笔，匍匐在床头，写到：
平凡人也有梦，
就算再难也要前行
不管路途有没有人陪伴
我必将高歌
平凡人也有梦
就算再难也要前行
不管坎坷拌脚荆棘刺手
我义无反顾
平凡人也有梦
就算再难也要前行
生命给予我只有一次
我要用好生命
平凡人也有梦
就算再难也要前行
抓紧时间的手
向明天进发
我是勇敢的追梦人
平凡人也有梦
就算再难也要前行
我为我的梦而快乐
我是平凡的有梦人
平凡人也有梦
就算再难也要前行
就算再难也要前行
他由衷的笑了。他觉得这是一首歌，一首叫《平凡人也有梦》的歌，是自己心中想唱的歌。他试着谱曲。一连多日，一有空闲，他嘴里就哼哼唧唧……
不觉，冬天的时光已经跑过去许多，一个年将完，教师的年假到了。大全错空去了趟老刘老师家，顺便给拿了些年货。从老刘老师家出来后，大全在丰城溜达了一圈，厌倦市井的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聒噪，匆匆给母亲买了些红薯粉条和猪肉，和他喜欢吃的卤猪蹄、卤耳朵，便搭车回到了冯家湾。他已打电话给子健，让他大学放假就回家。他已想好，是时候和儿子好好谈谈心了。
冬天，不见雪花飞舞，人们便觉得可怜，似乎寒冷的况味都差去很远，倒提醒着人们天天惦念着雪花。这是二零一零年的尾巴，年前的天，温舒可爱，太阳每天乐呵呵的看着忙的办年货的人。大全陪着母亲，已办下年上用的细琐，一边和母亲唠着日常话一边预备式的做着年事，单等儿子回来。
一人时，怅怅郁闷。想起往年的热闹温馨，突然感觉向小艳还是那么可亲可爱！不知她这几年如何，在这年关作何感怀！？哦，人生真是瞬间的飞逝，转眼间，一切成空，过往只是烟云。人是多么经不起考验的动物呀，是多么经不起诱惑的物种呀，远不及这院中的树，大全想。我的桂树日日盼着我的回归，静静地默默地忠诚地守望在院内一隅，不曾有一丝的变心；而我每次回来，总是“眄庭柯以怡颜”，钟情于你，也不曾有一丝的变心。又想起新房建起搬入新家时心情的激动，大全当着父亲的面，紧紧的抱着向小艳跳舞，大声的嚷嚷“我们有新房了”，当是时，多么的畅笑豪迈，人生得意；又一同在院中植下了这颗生命力旺盛的桂树。而今，树是人非，树是人非呀！大全不胜感慨，心情苍凉而悲壮。心中念道：不再想你，因为内心已疲惫，你我都是彼此生命中短暂而漫长、亲近而陌生的过客；不再想你，因为生命不允许在无聊和空寞中糟践，有你没你生命都必须绽放活着的精彩意义；不再想你，因为失望多次提醒我想你只会赚得更多的伤心伤感；缘来缘是缘，缘失缘非缘，缘是缘成缘，缘非缘空缘；不再想你，因为就像荣誉证一样，领取时的荣光已铭记心中，放入箱底已代表着历史；不再想你，因为现在习惯了没有你照顾的日子和习惯了有你照顾的日子一样是生活。又想起从师范上学直到教书时光，不知多少次弹奏过《梁祝》，心中漫飘过多少次山伯与英台的美妙爱情传说，像神仙一样纯洁飞舞，像神话一般飘逸胸间。而今，时过境迁，物换星移，他再也没有弹奏过一次，琴上早已落满了灰尘；他耻听于爱情传说，不屑于海誓山盟，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有很多人的爱情就像一个乞丐，虽有些许同情的泪光和温热的叹息，但终究可怜兮兮的行乞，没有多少翻身得解放的尊显和阔绰。胡思乱想中，大全在心中暗哑的苦笑。
母亲回来，他竟不知。直等母亲催促做饭，他才从往事的泥潭中拽出思绪，走进厨房。这原先是向小艳大展身手的地方，他通常只是配角，如今只是冯大全操演。母亲老了，大全不想让她动手。他拿起锅盖、铁铲；拿起菜刀、砧板；拿起洋芋刨、木叉……似乎像触摸到了向小艳的手，嗅到了她的气息。不错，忘记一件事很容易，忘记一个人很难。当她充斥在你的生活场中，一切物什都曾沾染过她的气息，但你又感觉不到这种铭心的气息——愈是想淡忘愈是清晰，愈是清晰愈更难淡忘！这种自我营造的幻觉充塞心间，煎熬着人的精神，使人几近死亡、呆痴、木然而不能自我。一方面是深深的思念，一方面是深深的憎恨，心就游走在这二者之间。当触摸到饱含记忆的物件，每件东西都使人回忆起一些往事，那快活的时光，这么快就从指间溜走，令人无限懊恼；当想起后来发生的种种不愉快，恨的感情就由此而生，直叫人长时间沉浸于痛苦、麻木的状态中。
大全无法操作，脑子被思维的毒蛇搅的恍惚踉跄，他快步出了厨房，到院子大口大口的喘气。母亲见状，吓了一跳，赶忙问大全。大全沉着脸不语。母亲知道儿子的心事，自个儿去了厨房。少许，大全进厨房让母亲出去歇着。
读者呀，你可知人生的奇妙古怪？一件事一个人甚至一句话，可能成全你一生也可能败坏你一生。法国作家莫泊桑笔下的马蒂尔德不是如此吗？事情可以尽人力，但成败却在天意。往往生活中一件细微的事处理不好，也许就是厄运的开始；而当一个人的内心被欲望盅惑，成了一个迷失自我的人的时候，她（他）就会做出在旁人看来很傻很傻的事，但当局者却不以为然，洋洋自我，我行我素。等及想转头，已很难，事情已从数量的积累发生了质的变化，悔之晚矣。向小艳，这个曾让冯大全爱上并痴迷的爱着的女人，终于败掉在自我设置的欲念的恶魔中，从冯大全的心里慢慢冷却直至冰封，他想从内心深处剔掉向小艳的身影，让她不再闪现在他的生命舞台上。
腊月二十八，冯子健回来了。大全烦闷的心渐次安静下来。他不能让儿子看到父亲的悲情与怯弱，他是儿子的大山，他要忘记恨忘记愁，快乐起来，何况年已到了。
照例的扫烟尘、洗被单床罩、收拾房间、洒扫庭院，置办祭祀的蜡烛、柏香、火纸、烛台，还有对联、门神、福字、灯笼、鞭炮以及其它年用物资。冯大全已早早办妥。至于做豆腐、酿醪糟、蒸年馍、发年糕、上油锅之类，这女人的强项他全免了，不做也懒得去想，他想过一个简单年，让心好好放松。他让儿子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休息，父子祖孙团聚，要吃饺子，便入厨忙活起来。
饭毕，天已快入夜，一丝冷风在门、窗空隙处游荡，增强着冷的氛围。大全在院子用柴火在火盆上烧炭。他要给母亲生些火，然后叫上子健出去散步。院子的四围让冯大全栽满了树，桂树、枇杷、石榴、桔树、棕树、银杏以及无花果等，各贮一个方位，你触摸着我的衣领，我玩弄着它的围裙，在晚风的教唆下，互相窃窃私语，像恋人一样碰撞着枝体。繁茂的桂树、枇杷、桔树、棕树在冬的肆虐下，愈能成长，更显墨绿，更见风致，招摇着枝叶，盛气凌人的挺立，傲然地守护着这一方小天地，早早的遮了亮光，幽暗着庭院，似乎有意让院子罩上一种神秘而苍凉的情调。火着了，大全安顿好母亲，叫上子健出门。
农村的夜来得早，天刚黑，村路上就不见一个人。太阳能路灯寂寞地伫在风中，傻傻地站立，发着很亮的白光；月亮已挂上天，但被顽皮的阴云拥抱了，不能朗朗的洒下寒光；夜的雾气升腾，把大地、树木、山川、河流都笼上了一层灰暗、朦胧的面纱。天似乎要变。顺着丰河边通村大道，父子俩边走边舒展一下胳膊，不时唠几句闲语。大全想把压抑在心中多时的话讲给儿子，顺便也探探儿子的心，在没有“妈”这个残破的空间中作何思想。
河边的冷风犀利，大全把羽绒服的链子拉了拉，又戴上头帽，让子健也拉好袄链。说：“子健，这往后我们只能自己做饭过年了，你的妈妈离开了我们，这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现在也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你要理解也要原谅你的爸、妈，你要坚强！”
大全有点哽咽，顿了顿，又说：“爸、妈虽不在一起，但我们对你的爱是不变的！”
大全有拥抱儿子的冲动，但又不好意思，多年的腼腆和害羞，使他不长于直接表示感情。
见儿子不语，大全就问：“儿子，给爸爸说说你的心思。”
冯子健向前快走了几步，大口喘着气。
大全分明地感到一股愤怒包裹着的伤痛在奔涌，像是有无尽的委屈找不到倾泻的路径，愈积愈多的委屈升华为莫名的恨莫名的怨莫名的怒又莫名的无处发泄，直搅扰的身心躁烦，心疲神倦。正当冯大全忐忑之时，只听见子健对着哗哗流淌的丰河，长长的吼了一声。这一声，穿过夜的暮色直冲到南山山腰，从虚无的远处回声反射飘荡在这一河的流水上；这一声，似从大全担惊的心中蹦出，飞跃上空像撞在了月亮上又直落入了大全的心里；这一声，似滚滚的黄河之水挟裹着多少伤心和无奈的泥沙终于冲破心房而迸发……
大全不能言语。突然他听到了子健的啜泣声，就像儿时那次他抱着子健，子健在他怀里拼命的哭要妈妈一样，只是不似那般响亮的婴稚声。几乎同时，父子俩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时光凝住，感情凝住，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苍凉浑漠的夜空下，两个男人相拥在一起。可谁也看不见谁的泪水和表情，谁也不愿让谁看见自己的泪水和表情，但心儿明白。感情是不会伪装的，大全更多的是悲伤、心酸；子健呢，是委屈、伤心、无奈、恨愤还是同情、理解、失落、孤单，他说不清，他只觉得霎那间像回到了从前，他又一次抱住了儿时可爱的孩子——一有委屈就向他诉苦的那个孩子。
朔风渐起，夜色愈浓。河边的冷风无情地吹刮着这对可怜的父子，但冷风吹不凉两个男人心中因彼此的支撑而崛起的热热雄风和坚强不屈，夜风见证着真情的流露。月亮完全隐没，天真的变了。
“回去吧，这河边风大！”大全提醒着儿子。“你是男子汉了，要坚强，要勇敢！”
“爸爸，我理解你们，但我好伤心好伤心呀！我…..我……我…..会坚强的，你放心！”黑暗中，子健说。大全分明听到了一颗受伤的心在流泪，在呻吟，在颤抖，在痛苦的挣扎，又在蜕变中用勇气去迎接……
生活残酷地逼视着这对父子，一切只能靠自己，一切只是从头再来。泪水又一次漫过他瘦削的脸颊，很快，心儿感到脸上的冰冷。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会将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大全像在教室给学生上课那样，朗诵起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让我们的心向往着未来！不要悲伤，坚强起来，爸爸和你一起奋斗，我们一起赛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在操场上比赛跑，我总是悄悄地放慢脚步，让着你，给你一个信心，而你总不负期望，总是第一名。现在，我们重拾那时的快乐和勇气，你在学业上，我在工作上，咱们再比赛跑，怎么样？”回忆起儿时的美好，子健心情也好了，他也被爸爸的乐观导引着，被爸爸的上进激励着。
是的，人生，总饱含着无尽的磨难，只有你自己，才是拯救自己的上帝；只有你的信心，才是你无穷的内驱力。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肩并肩，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