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人一生特别艰辛苦难的日子,也许是几个月、一年、几年或许更远一点,坚持下来了,抗过来了,你就胜利了。是的,人生的酸辣苦甜,谁有能说的清,看的透,尝的明?谁人没有开怀畅笑过?谁人没有伤心落泪过?谁人没有作过难?受过耻?藏过委屈?躲过忧伤?笑并非是真正的开心;哭也不一定代表人生的大悲。闲真的是一种无聊,累实在是一种快乐。当你把劳动当作一种高尚的行为的时候,生命就在你的眼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但人生总有很多无奈和遗憾,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生命洪流的冲刷,在时间魔力的制裁下,伤感着挣扎着不情愿着但依然乖乖的束手就擒,美人与丑女最终如出一辙。每一天,在汹涌滚滚的生命波涛中,我们胆颤心惊的前行,生怕触礁沉没,都装着拼命爱惜生命的样子,但又有多少人真正视生命如生命!
我们的老冯老师虽坚持完成了自我人生交待孩子的大事,却劳累成疾,在“一切都放下心”后,反倒很快显现了疾症。但老冯老师的顽强和乐观足以吓到人。大全母亲发现老伴不对头的时候,老冯老师已经忍受了两天,他的头炸疼炸疼的,疼的眼冒金花,什么也吃不下,吃几口又吐几口,但老冯老师不急不惊,镇定的让老伴吃好,用疼的痛苦的脸还做着对老伴笑的姿势。大全母亲没经过多少人生的生生死死,何况老冯老师在她眼里,一贯是顶梁柱、主心骨,无比坚强有力的男人,她相信老伴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啥症状,抗一下就真的过去了。但这一次大全母亲猜错了。当第三天日头打斜的时候,老冯老师的病情遽然加重,躺在床上,已无法起床,无法正常说话,什么也不吃,口吐涎水、白沫。大全母亲一下子慌了,忙喊婶娘,又去邻居家借架子车,收拾被褥;又央人帮忙,抬出老冯老师,紧忙往丰县医院送;又差人去叫大勇、大全赶紧回来。
在二十世纪的尾巴几年,要是和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年代一样,道路交通、通讯设施、医疗救助、社会保障等一样发达,那多好,那可以避免多少人间悲剧。但时代、社会的发展总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向前,有什么办法,赶上那样的年月,悲剧的发生就是顺势自然,尤其当时农村,条件是相当差的。大全一接到信,就和向小艳星急火燎的往回赶。路上正好遇上户下他二大和几个帮忙的邻居,用架子车送大全父亲,二大拉着车辕,刚出村上公路。大全不敢言语,和大伙一路快步,顺着通往丰县的官道,借幽暗的星星的夜光赶路,都沉默着,似乎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而不愿开口说一句话。
晚十时,丰县人民医院急诊科,重症监护室,诊断:颅内出血。颅内降压止脑水肿的甘露醇一瓶接一瓶输入。老冯老师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只听重重的呼吸声,似乎吸一口呼一口都相当的吃力。几个帮忙的走时大勇也及时赶到。大家默默的都不言语,静静的看点滴一滴追赶一滴的下落。大全在心里默告,期待父亲有奇迹出现。二大看人多,也使不上劲,就说先回去。出了病室又折转回来,把大勇、大全兄弟俩叫到病房外。大全看二大苦闷着脸,显出少有的冷峻,就猜到父亲的病情况不妙。二大小声说:“看样子,很危险!你两个没有经过世事,你大也没有事先交代;也许你大熬不过这场劫了。你兄弟俩得有个心理准备。”二大沉默了一会,又说:“都在这,也不起作用。我连夜回,好做个预挡。”大全送到医院门口,从兜里掏出十元钱,塞给二大,说看街上还有卖吃的没买点吃的,来回路远,不要饿着。
夜风吹来,大全打了个激灵,看二大单薄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忽明忽暗的路灯光远处,一霎时,一种唏慌的悲伤袭上心头,大全担心父亲就像眼前的二大一样,会突然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让他永远找寻不到。夜风在不远处打着旋,像要把他卷走或是恶意的扑他的脸。一阵冷穿过心,他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看黑魆魆的苍穹,天上似乎比来时更漆黑,不见一个亮光;大街上也不见一个行人,只有医院门口的路灯独自寂寞的伫立,静静的洒着黄晕的光,孤独而冷清。大全一转身,快速跑回病室。父亲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似乎呼吸的困难又加重了。大全心里慌的很,默默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安葬老冯老师是大全一生中最痛苦最伤心的日子。天变得阴阴的,落起了雨,似乎像冯大全一样,有挥洒不完的伤心的泪,传递着上界对人世无限的哀伤。眼看就过中秋节,而您——您却在这个时节,无法再品尝月饼的甜香,和家人团聚的快乐……唉——唉——冯大全哽咽泣涕……他跪在父亲灵前,眼帘挂着泪花,听着录音机里放出的凄惨伤心的哀乐,木木的烧着冥钞……想……想……想小时候自己贪玩骨折是父亲用自行车推着他,去老远的东乡寻医,一路奔波饥渴,劳累受罪;想从油房子小学念书开始随父亲到走上工作岗位,自己这一路成人成才,是父亲的日夜敦促,磨薄了嘴唇,熬尽了心血;想父亲那一年秋一手胳膊窝携着自己一手胳膊窝携着二姐拼命强渡涨大水的丰河去学校;想自己念书时,父亲为了念书娃吃好,不顾羞吝在单位分的房子的外墙边临时搭建了简陋的厨房,在那寒碜的土台锅灶上却做出喷香的扯面、卤面和米饭,每次总是乐呵呵地给我这个半桩子娃舀一大碗饭,自己却总是吃最后锅里剩下的……一个一个的想不断冒出,一幕幕父亲的电影在放映,一行行泪水无声的滚落……大全呆呆的在孝子盆里烧着冥钞,看火光在模糊的视线里跳跃,看纸灰在半空中旋舞,想人活这一世,最揪心的莫过于这种生离死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亲人亲人你不回声——只教我泪水往肚里流!……想你黄泉路上可要走好!想你这一去我怎生再见面?想你独自躺在地母怀中好不孤单!
人生呀……人生真是残酷!
父亲,您一路可要走好!千万照顾好自己,您的儿女永远牵挂着您!言有穷而情无尽!父亲,您这一走,叫我的灵魂如何安妥?叫我的灵魂如何安妥!冯大全昏倒在父亲下葬的灵前…….连日的熬夜和无尽的悲伤,使他身心憔悴,脸色黄白,像一具活死人;他在内心不断谴责自己的自私,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脯,用哭哑的喉咙无声的嚎……
可我还没有好好地行孝!没有好好地孝敬您呀!这让我多么地追悔和痛心!让我这个儿子当的多么的失败和愚蠢!我为什么只顾着我的工作忙?我为什么只顾着和向小艳亲亲我我?我为什么只顾着花心思在子健身上?我为什么偶尔回来时都不关心关心您的身体?我为什么催促着您早点盖好新房?盖什么新房呀......早知道这,还不如我们一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挤在一起,难道不快乐吗?现在,房子是盖好了,宽敞、高大、明亮、阔气,但您却走了,您给您儿子留下了房子,这又让我多么的不安和恐慌——房子成了您还活在我们心中的不说话的纪念碑。父亲呀!您为什么就这样匆匆的走了,终于没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只有沉睡的铁青般的脸和愈来愈重的有出没进的呼吸……
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是多么沉痛的教训!冯大全禁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流着泪水。在深夜,他紧紧的抱着向小艳温热柔软的身躯,头抵着妻子的奶子,啜泣着,像极受委屈的孩子;向小艳轻轻的抚摩着大全的头,像母亲的手。夜,在向小艳的手心里似水样绵腻。黑暗里,一颗受伤的男人的心在呻吟,在挣扎,在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