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女兵内衣裤被偷
一辆美吉普,颠颠簸簸的行驶在新修的公路上。车后排坐着402大队长李炳福和政委李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兵,是柳晓雪。这车是美国40年代的产品,从朝鲜战场上缴获的,从铁道兵跟到了基建工程兵,没有顶棚,前面只有一道挡风玻璃。
火塘矿区在两座大山之间峡谷地带,红河谷。红河谷弯弯曲曲,宽的地方不到一公里,窄的地方一百多米,长约二十多公里。一眼望去,两边大山重峦叠嶂,逶迤连绵,看不到一点红色,裸露着很多石头。沟沟坎坎石头缝隙里,长着半死不活的荒草小树。山的背阴处和山凹里,可以看到稀稀拉拉的树木。就在这条看起来荒凉贫瘠的峡谷地下深处,蕴藏着十分丰富的优质煤炭资源。
402大队的四个区队,雁翅关矿竣工移交后,奉命转战到火塘矿区。
盘江特区共有四大矿区:老树基矿、火塘矿、瓦普矿和月亮矿。这四个矿区,火塘矿是重点。它不仅煤的质量最好,蕴藏量最丰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的地理位置。它处于四个矿区中心,国家三线建设规划方案中,已经定下蓝图,以火塘矿区作为起点,修建一条火沾铁路,即从火塘矿到云南沾益,直线距离约100公里。火沾铁路修好了,盘江特区的煤炭资源,就能够源源不断运送出来,从沾益送往攀枝花钢铁基地。
戴支队长在向402大队布置任务时,特别强调:“火塘矿这个中心开花打得好不好,对整个盘江特区煤炭基地建设至关重要。雁翅关矿初战告捷,只是牛刀小试,应了一时之急需,你们大队真正任务,是建好火塘矿。”
402大队所在的火塘矿区有三个矿井,散落在红河谷不同地段。402大队一进入红河谷,所属的四个区队,按照大队司令部的部署,先搞道路基本建设。官兵们挥镐舞锹,没日没夜搬石头挑土,劈山开路,遇河架桥,先修筑起了一条简易公路。
这条公路像一条红黄色巨蟒,顺着峡谷走势,躺卧盘绕在红河谷底。先是“子5-XXXX”,后为“申1-XXXX”牌号的军车,解放、嘎斯、太拖拉、大吉尔和依法等,什么车型都有,轰轰隆隆的,来来往往奔驰在简易公路上。两边山坡上,崖壁上,出现了白色标语,字体巨大,格外醒目:
好人好马上三线!
三线建设要抓紧!
先生产,后生活!
边勘探,边设计,边施工!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1号、2号、3号井架,已经高高的耸立起来了。巨大的天轮在井架顶端,日夜不停地哗哗转动着,发出的声音均匀而沉重。不时地听见轰隆轰隆巨响,几处山凹里,经常一阵阵冒着灰褐色的烟尘。那是矿山中队在放炮崩山,开山碎石,为修筑道路桥梁和井下砌碹备料。
红河谷区域,古来荒蛮闭塞,现在不仅有了喧闹嘈杂,更有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大队长李炳福和政委李冰像视察阵地一样,沿着红河谷公路,把所属部队情况,进行了一次检查。下午三点多,美吉普离开了红河谷简易公路,拐进一个小山口。山口里面又是一条峡谷,叫梁河谷。
区队长吕大山和教导员蒋凤君,已经奉命在梁河谷口的路边等候。这里是一区队驻地。
梁河谷的谷口不大,两边也是高山耸立,峰顶常有云雾缭绕,看上去有些气势压人。可是进了谷口,眼前就变得开阔起来。左面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沟,平时无水,露出一沟发白的鹅卵石。上游下了大雨,沟里会河水翻腾流淌。小河沟上一座木桥,跨过小桥再上十多米台阶,坡上是一块平地,建有十五六间工棚,排列成U字形。这里是402大队一区队部。从区队部往谷里走不到一百米,右面山半坡上,驻扎着一中队。往山谷纵深处走,依次是二、三、四中队。不到半个月,一座座工棚,一顶顶绿色军用帐篷,雨后蘑菇一样,出现在梁河谷山的半坡上。工棚很简陋,墙是栽上竹子编上篱笆,两面抹上泥。屋顶盖的片石、油毡、石棉瓦、白铁皮等。屋里是铲平的地面,裸露着红土、碎石、草根、树根等。一个排四个班,集体住在一座大工棚里,全睡的地上大通铺。
李炳福和李冰坐的美吉普刚拐进山谷,听见哪里传来一阵阵喊叫声。喊得什么,听不清楚。抬头望去,见漫山遍野一些兵在奔跑,在挥手,在呼喊。
美吉普没停稳,李冰政委便指着山野上的那些兵问吕大山和蒋凤君:
“这些兵是干什么的?你们两个是带兵啊,还是放羊?”
“报告首长,他们在抓蛇,逮野兔。”蒋凤君教导员说。
“为什么?”
“改善生活。”吕大山笑着回答。
顺势,吕大山把当前部队情况,向两位首长做了简要汇报:“一号井按照设计方案,已经开始动工,三班轮换,昼夜不停,进展正常。现在没有住房,战士们住简易工棚;没有床,睡的地铺;没有厨房,在露天野地用几块石头支起来当锅台。请首长放心,这些困难都不是困难,都可以克服。现在最大的困难是后勤给养跟不上,生活苦,顿顿吃糙米饭,清水煮土豆青菜,辣椒面儿拌饭,用水也很不方便,要到三公里远的地方去背,施工任务繁重,体力消耗太大,长期下去,怕战士们身体受不了。”
“哈哈,你没听说过?这里素有十八怪之说,其中就有这几怪:三块石头支起来当锅台;斗笠当锅盖;秧藤编成被子盖;赶马车的站起来。”李炳福大队长开着玩笑,接着说,“相比之下,你说的这些困难,还叫困难啊?起码有被子盖吧?这些困难,其他部队也都存在。后勤部门正在积极想办法,尽量快一点有所改善。毛主席号召工业学大庆,大庆精神就是先生产,后生活,铁人王进喜他们就是这么干的。搞三线建设,遇到这点困难,你们就叫上苦了?”
“生活苦?比1952年冬天,我们在朝鲜妙香山,那冰天雪地修铁路还苦?敌机天天来轰炸,吃的是一把炒面一把雪,战场上那首《进军号》歌是怎么唱的,忘了?”
吕大山笑着,没说话。
“笑什么?不用唱,说说歌词。”
看来李冰政委是在将吕大山的军。吕大山倒也不含糊,顺口说出了歌词:
就是我们今天吃点苦,
能使我们祖国牢又牢。
就是我们今天流点血,
能使我们人民生活好。
工厂在冒烟,庄稼长得高,
灿烂的鲜花开满道。
“对啊,祖国牢又牢,人民生活好,鲜花开满道,再苦也值得!我以为你忘了。”李冰政委说,“加快三线建设,和帝修反争时间,要准备打仗。这是我们当前面临的形势。要牢记我们军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光荣传统,要用这个思想教育部队,要向官兵们讲清楚。不论生活怎么艰苦,你们区队,必须按照下达的任务执行。”
“是。”
“还有,为了加强你们区队技术力量,已任命柳晓雪同志,为一区队技术组组长,你们要安排好她的工作和生活。”
李炳福大队长和李冰政委走了,留下了柳晓雪。
军队就是这样。下达任务,检查工作,简明扼要干脆利落,没有繁礼缛节,没有虚假客套,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乌蒙山深处,原本人烟稀少。自从来了41部队,有了朝气蓬勃的兵们,就有了生活的气息,让这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几个中队之间,各中队与区队部之间,出现了横七竖八的小路。那是兵们为方便行走,用青春自由的脚步踩踏出来的。小路狭窄,蚯蚓一样曲曲绕绕的趴着,能供一人步行通过。也有宽路,顺坡就势修筑的,路面铺着碎石红土。摩托车来来往往,送递着各中队的信件报纸。也有大卡车轰轰隆隆驶过,拖着尘土运送着施工材料和部队给养等。营房周围和离营房不远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片片新开垦的土地,辣椒、青菜、茄子等生机勃勃,还有两片种着红薯、土豆,长势喜人。二中队和四中队生活区周围,竟然出现了猪圈,听得见有猪的哼唧声。
柳晓雪的到来,在技术方面,给区队施工提供了很大支持,增加了施工的安全和技术保障。但与此同时,也给吕大山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如何保护柳晓雪的安全。这个安全不是施工安全,而是如何防范全区队那无数双如狼似虎的眼睛。
军队里流传一句话: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这话虽然粗俗,却也并非没有道理。军队是以男性为主的世界,男性居多,且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个世界里,男性荷尔蒙旺盛,喷溢四射虎呼生风,发现一个女兵,男兵们会停下脚步,放下手里活计,把火辣辣的眼光投射过去,恨不得把她融化。用龙岩炎的话说,“看见女人,全他妈的裤带松,不会走路,眼睛里滴血。”全区队七八百号人,目前只有一位女兵,卫生所的周军医。不过周军医早已结婚生子,丈夫是二中队副指导员。柳晓雪年轻漂亮,花一样的年纪,到区队任职,天长日久防不胜防,搞不好会带来一些无法预料的麻烦。
防范于未然,要从一开始做起。吕大山思考再三,决定把她的宿舍安排到区队部大门口,刚一上坡,进了大门的西侧。那里正好有一间简易木板房,这里人来人往,离哨兵直线距离不到十米,安全系数最高。吕大山叫来警通班长,交代他:
“哨兵的任务,不仅仅是守护区队部安全,柳技术员安全也是哨兵的职责,要严加防守,不分昼夜,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一区队领命开始一号井建设。这是一个斜井,26度的坡道。井口绞车旁,树立一个巨大的井架,井架顶上支撑着一个天轮,直径3米多,哗哗的转动着。四台压风机昼夜不停地工作,发出的噪音震耳欲聋。一、二中队为主井掘进中队,轮番上阵,昼夜不停。挖掘矿井、巷道,这些对于吕大山来说,并不陌生。用他的话说,这些活儿和铁道兵挖隧道基本上一样,面对的敌人是岩石,手里的武器是风枪、钢钎、铁锤、炸药,打仗的套路是打眼、放炮、出渣、架棚、砌碹支护、铺设轨道等。
柳晓雪则认为:“区队长的话不全对。挖煤井和打隧道既一样,也不完全一样。铁路隧道是水平挖,矿井是向下打,地应力不同。地应力是随着地表以下深度的增加而线性地增加。由于所处的构造部位和地理位置不同﹐各处的应力增加的梯度也不相同,不可混为一谈,麻痹大意。”
吕大山看了她一眼,开玩笑说:“黄毛丫头,懂得还真不少。什么线性、梯度的,满嘴的新词儿,老子听不懂。”
主井、副井和通风道,挖得还比较顺利。主井进展到300多米,进入岩石层,周围多是岩石。除了发现二十、三十几厘米薄煤层外,没有发现厚的煤层。一中队长陈国祥带领一排,在掘进面施工。这个地下战场,战士们手握钢钎,抡着铁锤,锻凿炮眼。三台风钻在战士们手里哗哗哗响着,掘进面岩石粉尘飞扬。炮眼打好后,一排的二、三、四班,全退出掘进面80至100米之外,躲在侧面的猫耳洞里。
一排一班是爆破班。高增长是一区队的技术员,在一中队一排一班蹲点,传授井下爆破技术。这个人身上有故事。他是河南济源人,就是那个河南济源王屋山每天带着子孙挖山不止的老愚公的老乡,今年二十三岁。北京理工大学火工品专业毕业后,先是从焦作矿务局支援西南三线建设调来盘江矿务局,后赶上基建兵组建又来到部队,是个工改过来的学生兵。他带着一排一班13个战士,扛着炸药雷管等爆破器材来到掘进面,小心翼翼把炸药填进打好的炮眼里,装上雷管。然后,命令所有战士,退出掘进面,和二、三、四班一起藏在猫耳洞里。他带着一班长王右喧留在掘进面,一个一个检查。检查合格后,高增长和王右喧才离开了掘进面,以小跑速度往回走。说是小跑,其实是快步走。高增长心中有数,脚步踏实,快而不慌,忙而不乱,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显示出他的自信、潇洒和骄傲。他和王右喧刚跑进猫耳洞,爆炸声会在掘进面轰然响起。一股巨大的气浪,推动着烟雾粉尘,像一股剧烈奔腾的洪流,从掘进面顺着巷道喷涌出来,浩浩荡荡不可阻挡。不等烟雾粉尘散去落净,高增长和王右喧最先跑出猫耳洞,跑到掘进面,检查爆破情况,看有没有哑炮,有没有悬挂着随时会跌落下来的石块等。烟雾中的战友们,只要听见王右喧在喊:
“安全!二排弟兄们,上!”
二排官兵们哗的跑出猫耳洞,向掘进面奔去。他们分成两拨,一拨人清除爆炸后的现场,大石块用手抱起,往矿车斗里扔。小碎石头,用铁锹往矿车斗里装。另一拨人扛着圆木,进行临时性木材支护。巷道两侧,三排、四排各分一半,用料石、水泥、砂浆砌碹,做永久性支护。
井下爆破施工,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工程,一环扣着一环。每一环节交接,必须是人见人,手拉手,不能有半点疏忽或遗漏。
一天,开午饭的哨声响过后不久,区队部食堂的露天餐厅,区队首长和技术组几个技术员,坐在马扎上,也有的盘腿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圈。中间地上,放着一大盆圆白菜,一大盆炖土豆块,大家伙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夹着吃。柳晓雪和技术员高增长刚刚从掘进面回来,各自端着一碗米饭,加入了吃饭的圈子。
吕大山问:“情况怎么样?”
高增长说:“区队长放心,掘进面进展正常,除了有小股透水,塌几块碎石,没啥大问题。”
柳晓雪说:“区队长,现在到了软岩层,最好少用炸药,防止出现大的塌方。”
吕大山说:“少用炸药,会影响进度。”
柳晓雪说:“井下作业,安全第一。打隧道,一般是水平推进,洞里的压力不会有大的变化。挖煤矿不是这样,它是向下挖,越是往地心深处推进,特别是在高原地区,压力会有变化。这里处于地质断裂层破碎带,岩石为泥质页岩,结构松软,剧烈爆炸震动,容易出现透水,出现大面积塌方。进入到煤层,还会有瓦斯。岩爆、瓦爆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柳晓雪的讲话方式变了,没有了线性、梯度的新词儿。她对吕大山的提醒,既是下级对上级工作上的建议,也含着一个年轻姑娘对一个男人的爱慕。这是柳晓雪的秘密,深藏心底,没向任何人透漏过。自从那次途中和吕大山相遇,娇小妩媚的柳晓雪就对英姿勃勃的吕大山充满了崇敬。到区队工作,接触多了,她觉得吕大山这个人,不仅是个区队长,更是一个男子汉,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实,柳晓雪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让其他几个技术员听的。那几个技术员,都来自铁道兵,都是挖隧道铺铁轨出身。
晚上,通讯员王文广,干瘦脸上堆着求人的微笑,拿着洗好的几条裤子和几件衣服,来到柳晓雪房间,说:
“姐,求您点事。这都是区队长的,裤脚撕裂了几个口,膝盖和衣服好几个地方都磨破了,我的针线活很蹩脚,补好了也不好看,求姐帮帮忙?”
“好啊,小王,大小伙子,干这些事肯定不如大姐我。以后都拿来,我负责洗,也负责补。”柳晓雪说。
柳晓雪非常精心,把吕大山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一针一线的补好了破的地方,撒上点水,又在炉子上烧开一铁壶水,掂起铁壶当熨斗,把吕大山衣服裤子熨烫的平平整整。
“小王行啊,你这缝补手艺提高的很快嘛。”吕大山穿衣服裤子时发现了这个变化,嘴里直夸赞。
王文广抿着嘴笑,没说什么。
当吕大山又一次穿上洗好的衣服,发现领口有了新变化。洁白的线,钩织出一小朵一小朵精美的菊花,构成了一副假领子,缝在衣服领子内侧。草绿色的军装,鲜红色的领章,加上一道白色在领口露了出来。那道假领子洁白、纯洁、靓丽,引人注目。这绿色、红色、白色相互衬托,格外新颖,让人变得更精神,更潇洒。
军装上的这种白线钩织的假领子,在当年,在相当一段时间,引领过军队男子军装服饰的新潮流。女兵们爱美,也有自己的招数:戴口罩。女兵们的口罩经常是不戴在嘴上的,只是挂在脖子上,塞进怀里,露出那白色的带子,为的是在绿、红之间再加上一道白色。柳晓雪也是这样。吕大山最早发现,是支队宣传队指挥杨文帖和那些风流倜傥的男演员们,他们的军装脖子领口,最先露出了一道耀眼的白色。后来,在大队、支队开会时,看见有些首长脖子上,也露出了一道白色。再后来,支队医院、大队卫生队的男医生们,脖子上也都露出了一道白色。终于,吕大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凡是男兵军装领口露出一道白色,一定是女兵们成堆的地方。妈的,苦就苦了连队的弟兄们,清一色的鲁智深、武松,男爷们。
吕大山万没想到,自己脖子上,现在竟然也露出了一道喜人的白色。他乐呵呵的叫来了王文广,
“小王,你行啊,这一段时间,不仅衣服洗得干净,补得漂亮,这钩织假领子的手艺也学会了?哪儿学的?”
“这些,都是柳技术员干得。”王文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全盘托出。
“那些白线哪来的?这么白。”
“施工发的劳保线手套,节约下来,拆洗了,织成假领,然后再用增白剂泡。”
姑娘心细。柳晓雪发现,吕大山看自己时的目光有了变化,变得深沉,变得柔和,变得有了几分矜持,变得有了涵养。虽说不是含情脉脉,但迎头碰面,眼看得多了,嘴里的话明显少了。
这应该是一条规律:当青年男女心中的爱,将要出门的时候,往往会忐忑不安,羞涩遮面。它在左思右想,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行,话语自然就变得不多。
吕大山后来,把自己节约下来的白线手套给了王文广,让他交给柳晓雪,并特意提醒:“就说这手套是你的,不许提我。”
王文广笑着回答:“是!明白。”
近来,柳晓雪也有了自己的烦心事。而且,这烦心事接连不断发生,弄得她很是焦虑苦闷,夜不能眠。经过再三思考,她满带羞容,犹犹豫豫的去找了吕大山:
“报告区队长,我的东西丢了。”
“东西丢了?什么东西?”
“……”
柳晓雪一时语塞,眼睛在看着别处,脸红的像领章帽徽的颜色。吕大山觉得奇怪,问:
“说啊,什么东西丢了?”
“内……衣。”
“内衣?”
“还有……”
“还有啥?
“内裤。”
“内裤?”
“嗯。”
“哦……”女兵丢了这些东西,吕大山没有想到,“怎么丢的?”
“洗好了,晾在屋里几天不干。工棚后面,有两棵小树,我就拉根绳子,搭在那里凉晒,没想到,第一次少了一件内衣,四下里寻找,没有找到。”
“是不是风刮跑了?”
“第二次,晒了一条内裤,怕风刮走,我特意用书夹子夹在绳子上。晚上去收,书夹还在,内裤没有了。”
这些都是女人的秘密。
一个女人,能把这些秘密告诉一个男人,除了因为这个男人是区队长之外,同时说明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的绝对信任。吕大山立刻感到自己身上又多了一份责任,沉重了许多。
吕大山没再说话。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摸了摸军装的领子,那道洁白的线织的假领子通过他的手指,传导到他心里。他的心里立刻波澜泛起,涌上来一种异样的感觉。片刻过后,他淡淡地说:
“好,我知道了。”
吕大山没有再说别的,也没有再细问下去。他觉得,不能再问了,也没有必要再细问下去了。
瞅好一个时机,吕大山悄悄来到柳晓雪晾晒衣服的地方,进行现场查看。柳晓雪的门前,是一条小路,那是能够进到这里来的唯一通道。只要谁踏上这条小路,哨兵全都知道。想来,偷柳晓雪内衣内裤的人也不敢这么大胆。过了这条通道,是一小片坡地,三十多平米大小。这一小片坡地,在营房区一排南北走向工棚的背面。共五间工棚,每间背面的墙上,开着一个窗户,像一只睁大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向这一小片坡地偷窥着,张望着。坡地满是碎石红土,长着一些半死不活的野草。一块大石头很显眼,光秃秃裸露着。两颗小腿粗的山榆树,相距五六米远。那根晾晒衣服的绳子还在,把两棵树相互牵连着。大石头西边不远处,是围挡着营区的铁丝网。铁丝网外面是一条干河沟。在大石头旁边朝着阳光的一面,长着一株野草莓,结有两粒草莓果,葡萄大小,紫中带红,色泽鲜艳。一只欢快的松鼠,从铁丝网的窟窿里钻了进来,跑到野草莓前,骨碌着警惕的眼睛,小爪子一搂,把一粒草莓塞进了嘴里。当它又准备再去搂吃另一粒草莓时,发现了吕大山。它贼精贼精的,转身钻出了铁丝网,跳进沟里不见了踪影。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偏僻、安静而安全。吕大山什么出身?侦察兵。任何蛛丝马迹,用龙岩炎开玩笑的话说,除了苍蝇飞得太快来不及分辨雌雄,别的,很难逃出他的眼睛。吕大山很快发现,技术组高增长宿舍的后窗户上,有摩擦的印痕。
吕大山骂道:“兔崽子,想疯了!”
2.当你妈差不多
西南三线建设指挥部,下达了修筑火沾铁路的任务,全线约110公里。除了铁道兵X师承建一段,盘江特区内一段是矿区内的路段,由基建兵41支队承建。这支部队,原来的底子就是铁道兵,打隧道筑路基铺轨道修铁路是其长项。经过研究,戴支队长决定调用林越山的407大队,包括修筑简易公路的基干民兵营,经过和地方政府商量同意,全套人马,转战到火沾铁路建设中来。
龙岩炎的一中队,驻扎在猴场。第一项任务是挖掘一号隧道,从红果山下穿过。这地方虽说是猴场,却很少看到过猴子。出了营区二百多米,是一号隧道工地。旁边是一条喀斯特河谷,三四十米宽,二十多米的深处,是奔腾不息的达莎江。河谷对岸,是高大陡峭的山崖,攀爬着各种野藤,生长着一些灌木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小花。后来,在峡谷对岸,有人说看见过猴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红河谷简易公路两边,奇迹般的出现了一些当地的老乡。据说他们是从深山里走出来的。开始一两个,后来三四个,再后来五六个。他们有时三五个一伙,有时七八个一堆,有大人也有孩子,有男的也有女的,散落在路的两边。他们下小雨时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竹斗笠。晴天时不戴斗笠,头上缠着黑紫色的布。更有女的,头顶上用黑紫色的布缠裹着两只牛犄角,一尺多长,非常奇异好看,吸引着兵们的目光。一些兵新奇,问她们是什么族?回答说“角角族”。这些人,穿着各式各色的民族服装,苗族、侗族还是布依族,局外人分不清楚。有人脚丫子光着,有人穿着草鞋,也有人用绳索把一块看不清颜色的皮绑在脚下当鞋穿。他们大都背着口大底小的竹背篓,提着一串串稻草编织的辫子,辫子的圈里围裹着鸡蛋。有人怀里抱着大红冠子公鸡,也有咕咕咕低声恐叫的母鸡。有年轻女人的背篓里,有眼珠子滴溜溜四处乱转的孩子,也有南瓜、玉米、青菜、土豆等。山里人背负重物的能力极强。他们大都手里拿一根二尺左右长的木棍,一停下来,就用木棍顶在背篓底部,支撑在地上。两条腿加上一根棍,三柱鼎立,智慧,轻松,省力。看着来来往往的卡车,他们的心里直纳闷,嘴里在议论:这大家伙,不吃草,不喝水,咋拉得这么多?跑得这么快?老乡们兴奋起来,会对着过往的车辆,举着一串串辫子鸡蛋,摇晃着手里的鸡,喔——喔——叫卖着。
这些祖祖辈辈居住在大山深处的老乡,朴实、厚道、单纯。面对着41部队的到来,面对着新事物的出现,面对着眼前发生的变化,他们的目光神奇面带惊喜,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渴望。
一天,一个十五六岁姑娘,领着一个十二三岁小男孩,来到一区队一中队驻地。姑娘手里掂着四辫子鸡蛋,小男孩的怀里抱着两只老母鸡。那姑娘告诉哨兵说:
“俺找侯长金。”
“找他什么事?”
“俺想嫁给他,给他当媳妇。”
“俺也找侯长金,用老母鸡,换白面馒头。”小男孩说。
龙岩炎刚从隧道里出来,胡乱洗了把脸,正抱葫芦吃饭。听了哨兵报告,他大吃一惊,手里的饭葫芦差一点扔了:
“他妈的,扯什么淡!这是闹的哪门子鬼?”他命令通信员李玉山,“去,把那小猴崽子给我叫来。”
侯长金来了,涨红着脸。他吞吞吐吐的,吭哧了半天,才极不情愿的讲述了几天前发生的事。
上士侯长金坐着区队部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去盘江镇给中队拉给养。回来时路过红河谷,见沿路卖东西的老乡,便停了下来打望半天,东看看人群,西摸摸辫子鸡蛋、南瓜、土豆,然后拿块肥皂,到路边小河沟里洗毛巾,擦脸。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跑了过来,见他用那块神奇的东西把油腻的毛巾洗得干净洁白,很是吃惊:
“吆,这是啷个嘛,咋洗得好干净噻?”
“这?”
“是噻,啷个嘛?(土话:啥)”
“肥皂。”
“好神奇噻!送我一块行不?送我一块,我就嫁给你做媳妇,我喜欢解放军。”
山区姑娘的纯真直爽,引得侯长金哈哈大笑。他毫不犹豫的把刚才用的肥皂给了她。上卡车时,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十二三岁,怀里抱着两只鸡。侯长金问:
“小家伙,鸡咋卖?”
“不卖钱,换馒头,两个大白馒头,换一只鸡。”
“好,过几天,你多抱几只老母鸡,去找我,我给你换白面馒头吃。”坐进驾驶室,侯长金也没忘记跟那个姑娘开玩笑,逗她,“你也去噢,去了我给你很多块肥皂。”
“咯咯咯……”龙岩炎正听侯长金汇报,突然身后有人发笑。回头一看是通信员李玉山,板起脸骂:
“妈的,笑啥?滚!”
通信员李玉山笑着跑了。这小子,不仅眼快腿快手快,做事利索,嘴也快。侯长金的事,很快就在军营里传开了。在以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一中队官兵们茶余饭后,碰面经常会听到这样话:
“喂,哪天吃馒头,别忘了备两个。”
“少洗几次衣服,省几块肥皂好换媳妇吆,衣服脏点怕啥?”
“衣服脏不怕,拿肥皂换个媳妇,让媳妇给洗。”
“听说三排的XXX,就是渠县那个川娃儿,三个馒头换了一个姑娘两只鸡。”
“瞎扯!那娃儿是湖北恩施咸丰的,还加了两块肥皂呢。”
“加两块肥皂,那能白加?他那是对小丫头有了歪心噻。”
这样的言语在营区里四处开花,到处乱飞。事情也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后来在营区附近的山凹里,树林中,藤草间,发现了一地乱飞的鸡毛和发黄的鸡骨头。
“烂私儿们,动真格了?”
“这狗日的侯长金,硬是把一些弟兄们给带坏了。”
凡看见这些残余剩物的兵们,嘴里少不了骂上侯长金几句,解一下自己心里的不满、嫉妒,也有的是遗憾,有点吃不上葡萄骂葡萄酸的味道。
其实,侯长金真的冤枉。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人,就是炊事班的陈玉仙。这小子,人小鬼大,下手比较早。最早起端,是修筑通往雁翅关的那条简易公路。侯长金作为一中队上士,经常到盘江镇为连队购买蔬菜、猪肉等副食品,在那里,他认识了陈玉仙。陈玉仙是卖猪肉的。这女人口齿伶俐,头脑清楚,刀功娴熟,算账利落,她猪肉摊前的顾客最多。侯长金指着地下藤条芭上的猪肉问:
“大嫂啥价?”
陈玉仙抬头看着侯长金,身穿绿色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嘴里镶着两颗银牙,一张嘴说话,嘴里闪动着银光。这是个一脸精明的小兵。在全国学习人民解放军的社会氛围中,侯长金引起了陈玉仙的好感,她笑吟吟地说:
“大军买肉哦?自己家吃,还是队伍上吃?”
“队伍上。”
“队伍上吃,最低价。”
陈玉仙手起刀落,割下猪两个大后臀,一扇排骨,一整条腔骨。然后,利利索索算完账,装好肉,收好钱。陈玉仙又掂起一个大猪头,七八个猪蹄,装进一个藤条筐里,扛起筐装上了侯长金的车,说:
“小兄弟,这是我送给大军的,不要钱。”
陈玉仙精明利落,豪爽大方,加上她身段妩媚,蚕眉凤目,一下子征服了侯长金。侯长金19岁,这是个情窍初开却又涉世不深,极容易想入非非的毛头小伙。此后他鬼使神差,把这里当成了定点,经常来买陈玉仙的肉,也不时送她点肥皂、手套、军鞋等。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私下接触的机会。陈玉仙告诉侯长金,她弟弟专门养猪,在柳罐屯一条山沟里,漫山遍野养了好多猪。她负责卖猪肉。后来,陈玉仙过元旦给中队送猪,留在炊事班做饭,都是侯长金的精心策划。终于有一天,侯长金没有忍住,向陈玉仙吐露了心机:
“姐,我想娶你。”
“啥,娶我?”
“嗯,娶你当老婆。”
“给你当老婆?哈哈哈……”
陈玉仙满面春光,笑得前合后仰,笑得侯长金摸不着头脑,心直发毛。笑过后,陈玉仙亮明了态度:
“小兄弟,我比你差不多大一倍,给你当妈还差不多。”
陈玉仙告诉他,自己结过婚,丈夫死了。不过侯长金并没有死心,心里的爱火,依然烈烈燃烧着,反而越着越旺。真是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是想什么。为此,候长金背地里还落过悲伤的泪。经过他的预谋,陈玉仙到了一中队炊事班做饭,两个人朝夕相处,接触的多了,好感随之增加,侯长金对陈玉仙的爱恋之情也越来越烈。
转眼就快要春节了。为中队改善生活,陈玉仙让弟弟送来了一头猪,但缺少鱼。陈玉仙听说,中队长龙岩炎是福建福清人,爱吃鱼。中队里不少是广东惠来县兵,也最爱吃鱼。这些家住沿海一带的老广们,对乌蒙深山里的连队艰苦生活难以忍受,让家里常寄来一些鱼虾,都是晒干的、盐腌的或熏制的。星期天,他们用铁丝勾着,串着,架在木材火上烧烤。你就闻吧,那满营区都飘散着臭鱼烂虾味道。在其他兵们一片骂声中,那些广东兵,包括龙岩炎,喜笑颜开津津有味的撕剥着吃那些臭鱼烂虾,吃得满嘴黑乎乎的。陈玉仙拉过来侯长金问:
“小猴子,能不能搞点活鱼噻?过年做苗族酸汤鱼。”
“王母娘娘,可以噻,没得问题唦。”侯长金学着贵州腔,一副痞子像。
可谁都没有想到,就因为这活鱼,不是没有问题,而是出了大问题,给一中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祸。
晚上,张军伟和许刺猬回来了,一人背了一背篓鱼。背篓往地上一倒,那些不知死活的鱼们满地活蹦乱跳着。陈玉仙高兴的说话声音都变了调。她捡起一条大的,一边刮鱼鳞开膛破肚,准备给他两做苗族酸汤鱼,一边对炊事班长郭永明的:
“这小猴子,说话还真算数。”
郭永明还没来得及答话,二中队炊事班孙班长来了,来要他们中队的小推车。二中队自己开了一小片荒地种土豆,土豆长得很好。前几天刨土豆时,郭永明碰巧路过,见二中队地头放着一辆小推车,毫不客气地装上一车土豆推到了自己中队食堂,说过年吃土豆炖排骨。
孙班长今天来要小推车,看见了一地的鱼,眼睛发出贼亮的光,高兴直拍巴掌,对郭永明说:
“我操,郭子,你们中队可真能开后门,从哪弄来这么多鱼?我们连一条也没有。见一面分一半,再说小推车也不能白用,土豆也不能白吃。”
孙班长说着,抄起小铁簸箕,撮了两簸箕鱼倒在小车里,推着就走。
“孙老猫,你他妈的一口就给老子叨走这么多?至少有10多斤。”
“一车土豆,换这几条破鱼,老子还亏着呢。”孙班长哈哈大笑,推着小车扬长而去。
郭永明班长着实是心疼那些鱼。他和陈玉仙,赶紧把背篓里鱼装进了麻袋里。陈玉仙手脚勤快的给张军伟许刺猬做饭,酸汤鱼,炒圆白菜,青椒炒肉丝。郭永明正看着这两人狼吞虎咽吃,推门进来一个人,三中队炊事班长郭老歪。郭老歪背着一个空背篓,张口就说:
“永明,给10斤鱼。五一节借我们中队那鸡,不要了,换点鱼。”
郭老歪两只小眼睛一扫,盯上了装鱼的麻袋,掂起麻袋就往背篓里倒。郭永明一边夺麻袋一边骂:
“你他妈的那几只破鸡,也不值这么多鱼啊?”
“鸡是会长大的,大了是会下蛋的。五一到现在,几个月了?那些鸡下了多少蛋,给老子算算?”
郭老歪倒完鱼,背着背篓一撅一撅走了。
“这孙老猫,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自己弄鱼不说,咋还告诉了郭老歪?一半儿鱼没了。”
郭永明想了想,跑出去叫来四个炊事兵:“快点剥,剥好了,明天中午大年三十,全做了吃。”
炊事兵们看到这么多鱼,高兴像馋猫。他们七手八脚的刮鱼鳞、剪鱼鳃、开肚子、清水洗,忙活了一阵子。傍晚,刚把鱼收拾完,又听见敲门声,郭永明吓得一激灵,连问几声:
“谁?”
“谁呀?”
“怎么不说话?操!”
郭永明迟疑着,战战兢兢去开门。一看,四中队炊事班童班长,推一辆破自行车,拿一个塑料编织袋,满脸上堆着狡谲的笑,两眼放着不怀好意的光。郭永明问:
“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干嘛?不干嘛,弄点鱼。”
“你们他妈的都是狗鼻子?咋都知道我们中队有鱼?”
童班长是什么人?和郭永明一个村子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平时就不论你我,这时就更不把郭永明放在眼里。他一把推开郭永明,轻车熟路的进了厨房,看着一盆剥好的鱼,端起来倒进了编织袋,放在自行车后面,骑着车吹着口哨走了。
陈玉仙想哭。郭永明也想哭。炊事兵个个垂头丧气,脸像霜打的红薯叶由绿变黑,难看的很。
侯长金来了,知道了鱼情,他没有生气,说:“姐,别生气,不是还剩有鱼吗?过节有鱼吃就行。”
第二天,大年三十,炊事班准备做鱼,午饭吃。快十点钟,突突突摩托车响。区队部通讯员陈雨水骑一辆挎斗摩托车,连火都没熄,跑进来炊事班,对郭永明说:“嗨,郭子,杨区队长听说你们弄了好多鱼,给你们龙中队长打电话,说想要点鱼。可你们中队长死活不承认有鱼,打包票说,去,让区队部通讯员到我们食堂看看,有,全拿走,一条也不留。”
郭永明看着陈雨水,直发愣。
陈雨水指着鱼说:“郭子,这可是你们中队长的命令,你敢违令不听?”
陈雨水说完端起盆里鱼,哗啦倒进摩托车跨斗里。一踩油门,屁股后突突突冒着一溜烟,不见了。
陈玉仙一屁股蹲在地下,捂着嘴想哭。又想了想,带着两眼泪,跑出去找侯长金。
侯长金听了,哈哈大笑,说:“姐,放心,有鱼,我亲自上,现在就去,保证下午再弄一背篓鱼回来,晚上吃。弄不来鱼,你把我丢锅里当鱼炖了。”
侯长金来到食堂,笼屉上刚刚出锅的馒头,雪白雪白的,在冒着热气。他拿两根筷子,每根扎上四个馒头,叫上张军伟、许刺猬走了。
晚上中队改善生活,中午炖鱼改在了晚上。下午三点多,陈玉仙透过炊事班的窗户,就开始不停地向营区大门口张望。院内一些兵们三三两两,拿着扫帚哗啦哗啦扫地,拿着铁锹咔哧咔哧铲草。文书李玉山带着卫生员、材料员、统计员,在大门口木桩上挂红灯笼,贴春联。值日的魏排长戴着红袖标,到处指指点点,检查安全卫生。官兵们喜气洋洋,准备过春节了。可一直到吃过年三十晚饭,也没见侯长金、张军伟他们回来。
陈玉仙没吃饭,心里有些乱,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晚上十点多了,还不见侯长金他们回来。猴场周围山寨和别的中队,传来了鞭炮声,噼噼啪啪揪心的响。陈玉仙心神不定,往中队部走。郭永明也心慌意乱,跟在后面。中队部正对着营区大门口,那里第一时间能看见进到营区的人和车。刚到中队部门口,文书李玉山走了出来,悄声告诉他两:
“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啥大事?”
“刚才杨区队长来电话,把中队长和指导员叫走了。”
“嗨,这就是大事?估计其他几个中队首长也都去了区队部,和区队首长一起欢度除夕吧?”
“欢度除夕?区队文书张德才说,侯长金、张军伟、许刺猬他们,到河沟里用发电机电鱼,嫌马力太小,电鱼太少,就去接王坪寨浇地用的电,没弄好,侯长金被电死了。”
陈玉仙哇的一声,一屁股瘫在地上,没哭出来,人就昏厥了过去。
“卫生员,快来呀,救人!救人啦!”文书李玉山吓得大声喊,“陈姐要再有个三长两短,这春节可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