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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岩炎和阚大勇的失踪，给支队政治部出了一道难题：他两是为了施工牺牲的，定为革命烈士？还是自作主张擅自行动造成重大事故，不能享受烈士待遇？甚至给予处分？政治部两个副主任，康副主任和高新科副主任的意见，就截然不同，甚至是针锋相对。
康副主任的态度非常明确：“龙岩炎的转业命令已经下达，他已经不是军队干部。这次隧道排洪行动，既不请示又不报告，擅自行动，带领阚大勇几个人去冒险，野蛮施工，造成了这么大的事故。他的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他不仅不能定为烈士，而且应该给予处分。”
高新科副主任说：“一号隧道，是三线建设火沾铁路的咽喉工程，这不是龙岩炎他自己家的自留地。按期打通一号隧道，是龙岩炎立下的军令状。他是中队长，这隧道怎么排洪，怎么施工，是他的权力，不需要报告请示。他是为了三线建设牺牲的，定为革命烈士完全符合条件，我认为他应该享受革命烈士待遇。”
康副主任：“这次地方上实行革命‘三结合’，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清理出龙岩炎的妻子陈玉仙，是大土匪陈白莲的亲侄女。这是个危险分子，使用美人计，拉拢腐蚀龙岩炎，和龙岩炎结婚，据说新婚第二天新房里还有枪声。她和龙岩炎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潜伏到我们部队，潜伏到三线建设工地，为美帝、苏修刺探情报，伺机进行破坏。这次大的事故，搞不好就是他们的一个阴谋。我们应该心明眼亮，时刻绷紧阶级斗争的这根弦。”
罗永德副参谋长说：“老康，你可真能瞎胡扯，编造了一个多么令人新奇的故事？画了一幅多么可怕的图画？他龙岩炎手里有枪，有炸药，要想破坏，还会去这样干？连自己的命就不要了，死无踪迹？”
康副主任反驳：“这不是故事，也不是图画，这是现实。这次决定龙岩炎转业，就是为了纯洁我们解放军队伍，怕他在三线建设中搞破坏。地方上的革命造反派说的好，决不能让阶级敌人的女婿，在解放军队伍里当官掌权。”
孙新科副主任说：“龙岩炎在我们部队快二十年，是我们部队的连级干部，上过战场，多次出生入死，不能说和一个家庭有问题的女人结婚，就成了阶级敌人的女婿在解放军队伍里当官。这个观点我不同意。再说老康，龙岩炎当时的结婚申请报告，可是你签字同意的噢！”
罗永德副参谋长紧接着说：“这么说来，这个大土匪的侄女，是你给放进部队来的？你当时要是不批准她和龙岩炎结婚，不在龙岩炎的结婚报告上签字，她哪能来到我们部队，成为我们部队的家属？噢，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和这个大土匪的侄女早有联系，你们是不是同伙？你在这个地方工作多年，我看很值得怀疑。”
孙新科副主任立刻补上一句：“这不是怀疑，我看完全有可能！你老康，过去就是搞地下工作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花花肠子多，在这方面，你更有经验。”
罗副参谋长又说：“这也不是故事，不是图画，这也是现实。”
康副主任脸上立刻红了起来，显得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意思。他解开了衣领风纪扣，喝了一大口半天没喝已经凉了的开水。看样子，他要有更狠的话说。
“好了好了，老罗，别再瞎胡扯淡，火上浇油了。”温和敦厚的后勤部潘嘉海副部长，截断了康副主任想要说的话，说，“老康，按照规定，龙岩炎一天没有离开部队，一天没有办理转业手续，他就依然是我们部队的干部，善后的各项待遇不变。”
康副主任说：“他龙岩炎，就是明知道自己要转业，要离开部队，才故意蛮干的。”
孙新科副主任说：“我们有个别干部，听到自己转业，就躺倒不干了。他龙岩炎，如果明知道自己要转业，还去抢险，还去拼命，那他就更应该是个好军人，好干部。”
会议室的气氛真的有些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好了，别再扯远了。”陈炳奇副政委说话了。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的正职们不在，陈炳奇副政委目前的官职最大。他接着孙新科副主任的话说，“老康，你这话说的有些武断了。我问过一中队指导员罗延庆，他说龙岩炎的转业通知书，一直拿在他手里，还没有来得及给龙岩炎。龙岩炎转业的事，他本人并不知道。”
会议陷入了沉默。
最后，会议在艰难中结束。研究的结果是：阚大勇进隧道排洪，是服从龙岩炎的命令，他的失踪，可以定为牺牲，各有关部门按照规定，办理各种抚恤和善后手续。龙岩炎的事，先暂且放放，等戴红戍支队长和李飞政委回来再定。
散会时，康副主任还在嘟囔：“如果把龙岩炎定为烈士，享受待遇的是陈玉仙，她是国民党大土匪的侄女。共产党的好处，让国民党大土匪的侄女享受，这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还有啥阶级阵线？”
回答他的是离开会议室的脚步声。还有人在有意无意的大声咳嗽。
陈玉仙是个很理智的女人，爽快而坚强。对于丈夫的失踪，部队并没人对她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说，龙岩炎同志为了能早日施工，隧道排洪时掉进了喀斯特窟窿，人就不见了。他作为中队长，支队首长的意见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做结论需要经过一段时间。其他的，一字没提。这是部队的统一口径。陈玉仙对于部队的决定，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说：“部队有部队的规矩，老龙是部队上的人，部队上怎么定，我作为他的妻子，都听，没有意见。”
陈玉仙走了。区队部派车送的她。陈玉仙和炊事班，和一中队的官兵们，依依不舍的告别，坐在车上含泪离开了部队。
陈玉仙已经怀孕了。她带着龙岩炎全部遗物，回到了凉透河。
此前，杨区队长派了一个木工排，和地方武装部等有关部门一起，在她家原来荒废的老宅基地上，盖起了一座简单的凹字形木板房。后来，一中队官兵们利用星期天，跑来用树枝、劈柴、石块等，在木板房周围挡起了一个院落。
黎明，下了一场雪。雪下得不紧不慢，不小不大，山头和营区变成了一片白色。支队司、政、后机关早上出操，轮到康副主任值班。军务科罗明忠科长，铁道兵出身，口令、队列等各方面的军事素质极好，整顿好队列，他用标准的军人动作跑去向康副主任敬礼：
“报告康副主任，部队早操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
康副主任有些忙乱，他既不立正也不还礼，两只手上戴着棉手套，把一只手随意一摆说：“跑吧跑吧，哪来那么多废话。”队列里立刻有人在低声的笑，
早操结束了。按照队列条令的要求，罗科长整顿好部队，又跑去向康副主任报告请示。他围着部队跑了一圈，也没见到康副主任的踪影。不知谁说了一句：“首长回办公室了。”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但听不清说的啥。
尴尬的罗科长站到队列前，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喊：“解散！”
这么高级的军队干部，一点军事常识都不懂？连起码的军事素质都没有？康副主任这早操的事，后来成为官兵们背地里闲传的笑话。借着传这笑话，把他对待龙岩炎的事也捎带着，传遍了全支队，上上下下都知道。
戴支队长从北京开会学习回来了，很快就听说了这事。气得他，那双豹子眼瞪得怕人，叫来了参谋长：
“老乔，尽快给我联系纵队司令部，安排康副主任到教导队，训练至少六个月。他妈的，再开这样的玩笑，老子这部队以后还怎么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