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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俊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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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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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兵》连载

第二十六章 你是妹妹……

你是妹妹……

4月2日,清明节前夕。吕大山带领柳晓雪前往凉透河。

这时的柳晓雪,已经成了部队名人。经过两年多努力,在高增长研究的基础上,柳晓雪搞了八百多种配方,一千多次试验,终于研制出了静态爆破技术。这一技术用液浸式快速静态破碎药卷爆破,每平方厘米膨胀力达到100兆帕,反应时间8分钟。目前世界上,这项技术最先进的日本,每平方厘米膨胀力达到122兆帕,反应时间5分钟。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付出就会有收获。这种新的爆破技术运用到井下施工,工程进度加快了25%,事故率降低了80%。大礼堂举行的庆功表彰大会上,柳晓雪荣立二等功,戴支队长乐呵呵的把一朵大红花戴在她的胸前。

这几年来,柳晓雪可以说春风得意喜事连连。她结婚了,有了家庭,丈夫就是吕大山。有了一个孩子,男孩,十个多月,母亲从陕西过来帮助带着。吕大山所在的一区队,各项工程进展顺利,一号井建成后移交给六盘江矿务局,又承担了火塘矿四号井建设。

这次,吕大山专门选择这个日子来到凉透河,是按照父亲的叮嘱,代表父亲,到这里了结父亲一桩多年的心愿。父亲在电话里告诉他,在凉透河那座庙后面的山坡上,埋葬着一位红军阿姨,叮嘱他无论如何要到墓前看看,要他代父亲,为红军阿姨的坟头添上一把黄土。三十多年了,父亲远在北京,因交通不便工作繁忙,无法前来祭奠。人老念旧。他一直想念着他的这位老战友。年纪越大,就思念越深。父亲的话语不多,但语气沉重,他能够感觉得出来,父亲与红军阿姨之间,绝对是战友深情。吕大山知道,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战友们之间往往都是生死情。

吕大山还告诉柳晓雪,当年剿匪期间,他吕大山也曾在凉透河养过伤,不过时间很短。当时由于战争形势严峻,土匪活动猖獗,父亲并没有给他讲过红军阿姨的事。吕大山对这个寨子印象很深,全是歪七扭八的木板房。一天到晚,寨子里漂浮着煤烟,淡蓝色的,散发出呛人硫磺味儿。当年的凉透河,偏僻荒凉交通闭塞,很少与外界交往。虽说人们生活贫穷,却有煤烧。当地流传着几句顺口溜:凉透河煤实在多,抬脚踩在煤窝窝。房子盖在煤堆上,灶前一铲能生火。

据传一百多年前,凉透河寨子一户人家,在山坡上开垦荒地,一镢头下去挖出了一堆黑土。当时天下小雪,气候寒冷,便在上面堆些干草、松枝,点起火来取暖,没料到却引起了一场地火。这地火闪烁着火光,没有大的火焰,却天天着,月月烧,整日里青烟弥漫,一年又一年,从来没有熄灭。地火散发出来的硫磺味,呛得人们胸闷咳嗽,最后烧塌了一座山头,陷下去一个大坑,那地火依然不灭,那烟和硫磺味儿依然不断。寨子里的人们害怕了,告到官府,官府派来了一位高人,来自焦作煤矿,对煤矿勘察、煤炭开采很有一套。那高人一看,高兴万分,惊呼道:“天哪,这是煤,这可是个宝啊,用来烧火做饭取暖,取之不尽用之不绝,不用挖井开采就有,真是太神奇了。”就这样,一百多年来,凉透河人祖祖辈辈,背着背篓,挑着萝筐,拿着䦆头,就像河南济源愚公村那个老愚公一样,子子孙孙们挖山不止,随便挖,任意烧,从未间断过。那高人姓陈,河南怀庆府陈家沟人,一身的太极拳功夫。后来定居在凉透河,娶了这个寨子的一个苗族姑娘,生儿育女,繁衍子孙,现在寨子里的陈姓,大都是他的后代。西南剿匪期间,女土匪陈白莲太极神功名震乌蒙山区,她就是陈家的后代,得了陈家沟的真传。再后来,凉头河人在东面的山坡上,北面的山沟里,都又发现了煤。因此,对于凉透河的人来说,这煤简直是太平常了,就像是满山遍野生长的荒草,天天呼吸的空气,哗哗流淌的河水,从来没有人再去注意过。

柳晓雪听了非常兴奋。她告诉吕大山,这种现象叫煤田自燃。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西北部160公里处,有一个名叫桑塔利亚的地方,1万多居民。后来有人在这里发现了煤炭资源,开始大量无序采矿,给这个小镇带来了富裕和繁华。人们没有料到,也给这个小镇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1962年5月,有人在废弃的矿坑里,发现了微微燃烧的火苗。从那以后,火苗就再也没有熄灭过。虽然当地居民采用向地下灌水、注入砂土等多种方式,坚持不懈与地下火作斗争,但都无济于事。最后,全镇人不得不搬离家乡,任其自生自灭。后来,这个镇子被评为“各种灾难催生的十大‘鬼城’”之一。我国也有煤田自燃火区,主要在新疆、宁夏和内蒙古。据有关部门估算,这3个自治区,自燃的煤火每年破坏煤炭资源多达2亿吨。现在,煤田自燃灭火技术有直接剥离法、注水法、注浆法、覆盖法、惰气灭火法等,但收效有限。方法虽说各不相同,但原理基本上一致,都是要努力切断煤层与氧气的接触,降低温度,使之熄灭。贵州境内有自燃煤区,她这是第一次听说。柳晓雪突发奇想:

“通过高剂量的静态爆破,快速有效的切断煤层与氧气的接触,再用快速凝固水泥进行覆盖,不知道能不能解决这个世界性难题?”

“好!这个想法好,有创意。我认为可以一试,祝你成功!”

十多年后,柳晓雪果然心想事成。她研究出静态爆破阻断煤田自燃技术,为破解这个世界性难题提供了一种新的方法。不过,凉透河的煤后来经过国家有关部门鉴定,确认为是一种无烟煤,含硫量高,硫分较高,灰分也高,储量虽然很大,开采方便,但煤质比较差,除了老百姓做饭、取暖,没有大的开采价值。为了保护环境,煤炭管理部门认为不易开采。地方政府决定封矿育林,凉透河也才有了后来的绿水青山,涵养出一派优美的自然风光。这里峰峦奇特,瀑布飞溅,溶洞遍布,杜鹃花海,千年银杏林等,成了乌蒙山区最具特色的旅游景点。当然,这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太阳已经出来了,晨雾开始慢慢散去。吕大山和柳晓雪走的是山路,弯弯曲曲,很快就走得大汗淋漓。柳晓雪问:

“那个寨子,为什么叫凉透河?”

“寨子里有一条河流过。”

“河水很凉吗?”

“听寨子里人说,冬暖夏凉。那条河,从寨子西北面的山洞里流出来,夏天用手摸着,透心的凉。冬天的水是温的,冒着热气,在河里洗衣服,不冷。”

“那河,最后流向了哪儿?”

“东南。寨里曾经有人想寻找河的流向,顺着凉透河往下游走,几天后回来了,衣衫褴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说是那河流了十多里后,两边是悬崖陡壁,没地方下脚,河道突然一下子跌落下了去,深达几十丈,河水变成了大瀑布,飞流直下,水雾升腾,下面啥也看不清楚了。”

“听上去,怎么和仙境一样?”

“凉透河人叫那地方飞龙峡。说太阳照在水雾上,有人看见水雾里有龙在飞。”

“呵,哪是龙在飞,那是彩虹。我国早在殷代甲骨文中,就有关于虹的记载。古人以为虹是龙在雨后显形,所以虹字带上了个‘虫’字旁,一直沿用至今。其实,彩虹是飘浮在空中的小水滴反射太阳光形成的。一场大阵雨过后,空气中飘浮着许多小水珠,它们就像一个个悬浮在空中的三棱镜,太阳通过它们时,先是被分解成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带,然后再反射回来。这时,如果站在太阳(在地平线附近)和雨滴形成的“雨幕”之间,就会看到一条色彩缤纷的彩虹。这是一种自然现象。飞龙峡的彩虹,应该也是这样。”

“呵,我老婆真是个《十万个为什么》,肚子里什么知识都有。”

眼前横着一道坎,半米多高,吕大山在夸赞妻子的同时,一跃跳上了那道坎。柳晓雪笑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求助的手。吕大山第一次拉柳晓雪手,还是那次带领龙岩炎的一连,在奔往盘江镇途中。吕大山的手被柳老师的手紧紧握着,那双手纤细,白皙,柔软,富有弹性,让他心跳不已,至今不忘。不过现在,柳晓雪的手已经完全变了,变得色黑,粗粝,坚硬。这是静态爆破试验付出的代价。几年间,柳晓雪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频繁地用手抓石灰,抓水泥,抓明矾等,不停地调试着各种配方。有时一天试验达几十次。这些强碱性材料,多次把她纤细柔嫩的手烧肿,烧伤,烧烂,留了下永不消逝的纪念。这也是她为三线建设付出的代价。

柳晓雪跃上了坎,站了下来。她看着吕大山的脸,掏出手绢,擦拭着吕大山额头上的汗,接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这是儿子每天的加餐。一杯水,一块糖,化成甜蜜的奶浆。柳晓雪剥去了糖纸,把那乳白色的奶糖,塞进了吕大山的嘴里。

凉透河到了,古老的寺庙依旧。

庙后面的山坡上,松树翠绿。春天的草地色彩斑斓,开满了一地的小花。一个不大的坟墓,周围垒着石头,坟头长着荒草野藤。坟前立有一尊石碑,一米多高。吕大山和柳晓雪恭恭敬敬的站在坟前,凝视着碑上刻着的几个大字:“红军女战士陈桂银烈士之墓”。因风雨岁月,坟的周围有几块石头松动脱落下来。吕大山搬起石头,把它们垒放到原来的地方,捧上新土填满缝隙,用脚踩踏实了。柳晓雪动手,把坟头上长着的荒草、野藤,一把一把的拔去。最后,对着红军烈士陈桂银阿姨的墓碑,吕大山没有敬礼,没有鞠躬,没有默哀,而是脱下军帽,整整军容,双膝虔诚的跪下,两只手按在地上,庄重的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头,再磕了一个头。这个礼节,是父亲的再三叮嘱,必须这样。

红军墓前,柳晓雪眼圈发红,一直没有说话。她陪着吕大山,也磕了三个头。

吕大山这次带柳晓雪来到凉透河,除了完成父亲的嘱托,同时也看看陈玉仙和龙岩炎的女儿。龙岩炎已经失踪快两年了,他的女儿也一岁多了。他和龙岩炎的生死战友情谊,以及陈玉仙的坎坷命运,都告诉过柳晓雪。柳晓雪对陈玉仙也充满了同情和爱怜。

过了风雨桥不远,就是陈玉仙的家。凹字形木板房的正厅堂里,陈玉仙接待了吕大山和柳晓雪。岁月、生活和女儿这三把刀子,已经把陈玉仙雕琢得温柔慈善,成熟热情,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火爆与刚烈。一岁多的女儿皮肤微黑,面色发黄,四肢瘦弱,像一只营养不良的雏鸟,躲在妈妈的怀里。她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胆怯的看着身穿军装的伯伯大妈。这双大眼睛细看,闪动出龙岩炎的影子。柳晓雪拿出一袋大白兔奶糖,一袋上海饼干,是送给女儿的礼物。吕大山掏出15斤全国粮票,8尺军用布票,是给这母女两的生活补贴。在物质奇缺生活贫困的年代,这就是最厚重的礼物。

这个院落,虽说是在一片焦土废墟上重建,但对于吕大山来说,既陌生又熟悉。这栋新盖的凹字形木房,吕大山看着既亲切又戳心。二十年了,弹指一挥间,旧貌已经换了新颜。当他和陈玉仙在这所房子里,面对面的又重新坐在一起时,往事历历涌在眼前,心中五味杂陈,翻动着难以言表的波澜。当然这一切,只有吕大山和陈玉仙心里清楚。柳晓雪是感觉不到的。

陈玉仙对女儿说:“快,谢谢伯伯、大妈。”

女儿没有吭声,羞怯地看了一眼伯伯大妈,把小脸埋藏在母亲的怀里。

正在这时,院里有人喊玉仙姐。声音未落,人就进到了屋里。这是个和陈玉仙岁数差不多的女人。她看到屋里坐着两个解放军,话音立刻低了下来:

“哦,有客人?”

“没关系,瑶瑶她爸的战友。有事?”

“你出来一下。”

陈玉仙不好意思的对吕大山和柳晓雪点点头,表示歉意,然后抱着女儿出了屋外。院子里,听那女人说:

“姐,听说盖这房子时,从老地基下面,挖出来一坛子银元。有人说是你姑姑当年埋下来,留给你的。”

“鬼扯吆,一个坛子,里面只有一块银元,还是坏的,啥子一坛子银元,我姑姑留的?烂嘴们鬼扯噻!”

“不会吧?一个坛子里,咋就会只装了一块银元?我不信。”

“真的,姐不骗你。”

“姐,你带着瑶瑶,生活多清苦?县上有收购银元的,拿银元换了钱,生活就能改善了噻。”

“鬼丫头,姐咋说你也不信。”

“我不信。”

“那好,姐去拿来你看。真是不碰岩崖不回头的牛。”

陈玉仙把瑶瑶放到那女人怀里,回屋里上了二楼。时间不长,抱下一个老旧的土色广口坛子。她把坛子放到桌上,打开扣着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蜡染蓝花布包裹。打开了包裹,是一个颜色陈旧的小木头盒子。打开了盒子,里面是用土黄色老布包着的东西。那土黄色老布的真色已不可辨认,一股年代久远的沧桑气息冲击着人的视觉。打开了层层包裹,里面是一块银元,中间一个圆洞,拴着一缕头发……

“妹妹!你是妹妹……”吕大山立刻惊呼着,激动起来。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爆炸开来,惊得全屋里人发呆。吕大山一把抱住了陈玉仙。他想到龙岩炎拜见芒林公后给他打电话,说陈玉仙是红军的后代,却苦于没有凭据。现在,这就是凭据,凭据就在眼前。他泪水涌流,不停的说:

“妹妹,哥找了你十几年,我爸爸找了你几十年……谁知道……你……找的我们好苦啊,妹妹……”

那个女人,这时也认出了吕大山。她指着吕大山对陈玉仙说:“姐,这个解放军我认识。”

“你认识?”

“认识,他来过寨子两次,都是找你的。”

吕大山也认出她来了,风雨桥头供销社的那个女售货员莫文怡。

吕大山一字一句,诉说着父辈们那悲壮、凄婉的往事。

陈玉仙抱着女儿泣不成声。

柳晓雪和莫文怡也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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