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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俊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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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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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兵》连载

第一十四章 《偏师》中

 

新组建的红军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像一只毛色斑斓的猛虎,行踪诡秘,动作神速,游走于川滇黔边区的乌蒙山深处,到处出其不意的袭击敌人。所过之处大张旗鼓,留下“红军中央纵队”、“红一军团”、“红军左路纵队”等标语。

早饭后,川滇黔游击纵队离开驻扎了几天的普安县,向黔东南地区清水江畔一个叫小坪路矿区秘密转移,在那里隐蔽休整待命。

“我们在木厂梁子,阻击川军首战告捷后,继续向南六县(四川宜宾的庆、高、筠、珙、兴、长等6县)进军,蒋介石误认为我们是红军主力,仍要寻机北渡长江,电令刘湘加紧围剿。”

“据说川军郭勋祺部,范子英部,达凤岗旅,全出动了?”

“是的,这一下子就牵制了敌军十多万兵力。周恩来同志说,这次红军回师黔北,二渡赤水,重占遵义,游击纵队功不可没。”

“下一步,中革军委有什么指示?”

“继续在川滇黔边区展开活动,壮大声势,准备策应红军二、六军团入黔。”

突然,呯的一声枪响,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接着,哒哒哒……周围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被打断的树枝树叶纷纷坠落到地上。耳边听见噗嗤噗呲子弹钻入地下泥土沉闷的响声,气氛一下子变得阴险,冷酷。

这对话的两人,一个是许侧(原红六师政委),他现在是这支部队的司令员。一个是俞泽宏,这个人很有资历。在井冈山苏区,他曾接任过邓小平中共中央秘书长之职,是苏区共产党的高级领导人,后受到“左”倾路线排挤打击,降职做苏区一个小县城的城防司令,经周恩来设法保全,随红军长征至遵义,先是担任这支部队的参谋长,现在受命担任这支部队的政委。

中央纵队红一连长吕壮行,奉命调入了川滇黔游击纵队,担任一连长。枪声大作的地方是一条峡谷,名叫红山口。这里山高谷深,云遮雾罩,地势十分险要。眼前低洼处的树林,遮盖在漫漫的迷雾中。在燃放鞭炮一样的激烈枪声中,两边山坡高处的矮树灌木里,平缓地带的杂草丛中,不停地闪烁着火光。那火光透过白色的云雾,斑斑点点忽明忽暗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像是坟墓群中闪动的鬼灯磷火,明亮而可怕。经验告诉人们,这里有数倍于己的敌军埋伏。他们的武器精良,火力很猛,已经布下了一张大网。突然,枪声戛然而止,在看不见人的地方传出来清晰的喊话声:

“许侧、俞泽宏,你们放明白点,你们已经全部被包围了。这里山高林密,两边都是大山,前面后面全都是我们的人,可以说你们现在是插翅难逃。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蒋委员长会嘉奖你们,也嘉奖弟兄们。不放下武器,只有死路一条。”

回答喊话的,是一片寂静。

“我现在是川滇黔招抚特派员,特别行动队队长,是蒋委员长亲自委任的。我的手下有一千多弟兄,顿顿吃大米白饭,辣椒炒腊肉,还有炒鸡蛋,肚子吃得饱,还有茅台酒喝,睡的是木板房,弟兄们每月都能领五块大洋,生活安逸的很。”

满山遍野依然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也仿佛凝固起来,不再流动。

一群看不清颜色的鸟,大概是受到惊吓,咕啦咕啦的叫着,从山谷里飞过。它们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也不知道飞向了何处,丢下挑衅性的叫声,在山谷里滚动,把这死一般的寂静,弄得更加凶险可怕。

“许侧、俞泽宏,再给你们十分钟。这是最后的机会,请你们不要错过。”

“弟兄们,准备冲锋,抓住许侧,赏五十块大洋!”

“打死俞泽宏,赏三十块大洋。”

“抓住一个红军,领赏十块大洋,不能让他们跑了。”

“抓活的有赏!”

“打死他们的也有赏!”

突然,从游击纵队的左侧,冲出去一队士兵,身穿黔军军装。从游击纵队的右侧,也冲出去一队士兵,身穿中央军军装。他们没有开枪,没有呐喊,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像密林里飞射出的两支利箭,快速向喊话的方向运动。

“怎么,是黔军兄弟?支援我们来了。”左侧的敌军伏兵们在喊。

“中央军来了,弟兄们好!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是薛长官派来的吧?”右侧的敌军伏兵们也同时在喊。

话音未落,左、右两侧冲过去的黔军和中央军,突然开了火,枪声像爆炒豆一样响了起来。两侧的敌军伏兵们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怎么向自己弟兄开枪?操,你们到底是哪部分的?”

“别打了,别打了,是自己人。”

“他妈的,你们的眼睛瞎了?”

混乱中,山谷的正中间跃起了一队红军,他们手里的枪噼噼啪啪的响着,喷射出愤怒的火舌,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向正面的敌军冲了过去……

这是一次非常惨烈的遭遇战。

红军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伤亡惨重。共死伤了100多人。司令员许侧当场牺牲。参谋长负伤后被俘。俞泽宏带领官兵,死命拼杀,终于突出重围,进入到了贵州六盘江地区。

这次遭遇战,很多人不会想到,是王一淘精心策划的结果。

王一淘,就是在扎西会议上,被任命为中共川滇黔边区特委书记兼游击纵队司令员的那个人。这是个资格较老且具有一定军事才能的人。他1926年入党,参加过南昌起义,后来上了井冈山。扎西会议上,他被任命为中共川滇黔边区特委书记兼游击纵队司令员。但他后来,被早已进入国民党军统的妻子策反,在接受了10万块大洋诱惑后,叛变了党,叛变了他所带领的部队,拜倒在蒋委员长的脚下。蒋委员长大喜过望,委任王一淘为“川滇黔招抚特派员”,负责搜集情报,捕杀红军伤病员,围剿红军川滇黔游击纵队。当然,川滇黔游击纵队并没有因为王一淘的叛变投敌而停止战斗。许侧接任了中共川滇黔边区特委书记兼游击纵队司令员,俞泽宏接任了中共川滇黔边区特委副书记兼游击纵队政委。他们率领的红军川滇黔游击纵队依然在继续战斗,依然在不断的重创川滇黔边区的国民党基层政权。这令南京国民党政府非常震怒,令蒋委员长日夜不安。王一淘面对着南京政府和蒋委员长的震怒与不安,花费了大量心思和银元,侦得情报,得知红军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将要经过这里。经过精心策划,便带领川军、黔军、滇军组成的别动队一千余人,在这里进行了伏击。

红山口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战,让仓促应战突围出来的游击纵队变得有些散乱,有些疲惫不堪,有些士气低落。加上天低云暗,雾气弥漫,伤病员痛苦的呻吟,更增添了部队的沉闷气氛。俞泽宏命令:

“按照一连(中央军、黔军服装)、二连(川军、滇军服装)、三连(红军服装)序列编队,加强警戒,搜索前进,随时准备战斗。”

按照命令,这支部队很快组成战斗序列。一连长吕壮行,身着中央军军服,带着尖兵排,走在最前面。战士们持着枪,握着刀,用警惕的眼睛瞭望着丛林,瞭望着山谷,瞭望着前方后方左边和右边。他们保持着高度警觉,小心翼翼的在崇山峻岭之中行进着。山凹里长着一棵棵笔直的杉树和针叶松,也有野核桃和毛板栗树,叶子被雨水洗得干净碧绿。沟壑纵横的谷底,散发出野草、土壤、腐烂物的气味。逐渐抬高的坡地上,散乱生长着低矮的灌木荆棘。一簇簇的杜鹃花,血一样红的盛开着。那些地方,最有可能埋有伏兵,因而更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俞泽宏身着红军军服,与三连同行。地毯一样色彩绚烂的草地,随着山势地形无忧无虑的铺展开来。草地上盛开着小花,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都有,一片一片的。花瓣、野草上挂着迷人的水珠,闪动着不怀好意的贼光。

突然,吕壮行带领的尖兵排在一个山凹处发现了异常情况:倒伏的野花野草,像是被多人践踏过;石头块垒砌的七八个灶台圈里,有燃烧过的灰烬和没有烧尽的树枝;草丛和裸露的地上,有不少大小便的痕迹。俞泽宏走了过来,用望远镜透过山凹的岩石缝隙,发现山坡下是一个小村寨。村寨不大,约有几十户人家,东一家西一家的散居着。有几家木板房的顶上,冒着淡蓝色的炊烟,有气无力的散漫开来,犹犹豫豫的向天空飘去。寨子外面一百多米,隔着一条河,是一座孤零零残旧的庙宇。庙宇没有围墙,只有一座快要倒塌的山门,门前两边长着两棵松树。一座大殿,屋顶长着荒草小树。大殿门前有两个兵持枪站岗,细看是穿着黔军的服装。俞泽宏经过观察分析,断定大殿里的敌军不会太多,便命令吕壮行:

“带领一连,立刻包围那个大殿。二连跟进,三连殿后,全体进入战斗准备。”

很快,闪电不及的工夫,红军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把那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结果发现,这大殿里有七八个黔兵,一个女红军和两个孩子。原来,这几个黔兵得到信息,在大殿里找到了这个女红军和孩子。黔兵们审讯了她,却没有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消息。无奈之下,准备把她押送到上司那里领奖。然而,他们的要求遭到了女红军的拼死反抗,她拒不离开大殿。俞泽宏看那女红军,三十多岁,身穿补着补丁有些破旧的红军服装,没戴军帽,头发蓬乱,沾着一些柴草碎叶。虚弱的身体有气无力的靠着放神像的石头基座。地下是胡乱铺垫着一堆干草。她左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像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小孩子眼睛紧闭,稚嫩的小脸上很脏,挂着泪痕,大概是受到惊吓,哭累了,或是饿了,无声无息的躺在女红军的怀里。女红军右边有个小男孩,约两三岁,瞪着大眼,没有哭,也不感到害怕,只是紧紧抱着女红军的右胳膊。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国军、黔军,见他们毫不犹豫的收缴了那七八个黔兵的枪,再看到身穿红军军装的俞泽宏,这个女红军全明白了。

突然,那个女红军喊:“老俞,我是陈桂银。”

俞泽宏听了,眼睛立刻一亮:“啊?嫂子,我是老俞,俞泽宏。”

原来,这位女红军是游击纵队司令许侧的爱人陈桂银。

1935年11月,身怀有孕的陈桂银因随部队行军打仗不便,纵队党组织决定陈桂银离开部队,到位于贵州省东南部的黎平县茅贡寨修养产生。茅贡寨居住着苗族侗族布依族等少数民族,山高林密,偏僻隐蔽。但由于叛徒出卖,敌人侦悉到这里隐蔽着女红军陈桂银,便张开大网“缉拿”她。陈桂银扮成村妇,隐藏在一贫苦农民家里。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梁大嫂,本地苗族,丈夫也是红军,在红军中央纵队。她身边有一个不到三岁男孩,叫小虎子。梁大嫂为人善良,勤劳朴实,听出陈桂银不是本地口音,告诉她若有人来,不要说话,装成哑巴。这是个贫穷简陋的深山人家。两间茅屋里除了用石头垒砌的锅灶、葫芦瓢饭碗、木头筷子等简单的炊具外,只有一张床。梁大嫂让陈桂银睡在里屋床上,自己和小虎子挤在外间草堆中,说万一有风吹草动,就打开后门跑,后面是荒山野岭,便于藏身。很快,陈桂银产下一女婴。叛徒王一淘打探到消息,带着50多人前来抓捕。梁大嫂把陈桂银和婴儿藏到夹墙里,把一个彩线荷包挂在小男孩的脖子上,拉着小虎子的手,对陈桂银说:“大妹子,小虎子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丈夫战友的孩子,他的父亲也是红军,在啥中央红队。”陈桂银说:“红军中央纵队吧?”“啊,对,红军中央纵队。他母亲在盘县被国民党飞机炸死了,寄养在我这儿。这彩线荷包,是小虎子母亲留给他的。”梁大嫂说完,自己穿着女红军衣服往山里跑,引开了敌人。结果,梁大嫂在国民党匪徒们的枪声中牺牲。陈桂银带着小虎子,抱着女婴,逃离了梁大嫂家。王一淘带领的别动队返回来搜查,不见一人,便一把火烧了梁大嫂家的茅草屋。陈桂银带着两个孩子寻找游击纵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搜捕红军的黔军。

从俞泽宏的嘴里,陈桂银得知丈夫许侧已于昨天壮烈牺牲。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气若游丝,说话已没有气力:

“这,小虎子,你们带走吧。将来有机会交给他父亲。小女孩儿,抱走,送人吧,找个……好老乡。”

俞泽宏问:“小虎子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噢,差点忘了。梁大嫂说,他父亲姓彭,彭毅。”

“彭毅?这么巧?”吕壮行深感意外,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的,彭毅,没有错。”陈桂银很肯定。

“彭毅是我战友。”吕壮行一把抱起小虎子:“没错,他母亲在盘县遭敌机轰炸,牺牲了。”

陈桂银看着吕壮行,轻声问:“你……?”

“大嫂,我姓吕,吕壮行,原来在红军中央纵队。彭毅是我的营长。”

陈桂银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说:“那正好,孩子就交给你了。”

俞泽宏感到大嫂的情况不好,从陈桂银怀里抱过来小女孩。他发现陈桂银的左胸部被血染红了一片,裹着小女孩的布上也殷着血。陈桂银挣扎着,从军装的左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银元上沾着鲜红的血。两个银元的中间,被同一颗子弹各打穿一个孔。根据经验判断,这应该是黔兵刚才近距离射击的结果。陈桂银看了看带有弹孔沾着鲜血的银元,在衣襟上把血擦了擦,要过来一把刺刀,割下一缕头发,分成两份。用颤抖的手,把一缕头发,穿过一个银元中间的弹孔,系上,掖在小女孩的襁褓里。另一缕头发,穿过另一个银元中间的弹孔,也系上,塞进小虎子的手里。

陈桂银拉着小男孩的手说:“虎子,跟着他们走吧。这银元……给你……保存……好……”

陈桂银说完,带着满腹的遗憾,一张苍白的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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