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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兄弟，你他娘的真是命大啊？”前面领路的身材高大的汉子随口说了一句，他的声音粗壮，带着一股子东北口音。
陈阿三像是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担架上，他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此时的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若不是担架上的竹竿发出咯吱吱的响声，低凹不平的路面使得担架起起伏伏，陈阿三还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兄弟，我们连长问你话呢，你咋不说话呢？”身材瘦小的男孩边走边放低了声音对陈阿三说。
陈阿三瞧了一眼身材瘦小的男孩，他干裂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动，但还是没能发出半点的声音，他的脸上流露出的只有苦笑和无奈。
抬担架的汉子向后瞧了一眼陈阿三，用一口四川话怀疑的说:“谁晓得哩，说不定他是个哑巴噻，不会说话呦！”
连长摸了摸身上的水壶，笑着说:“哪能不会说话呢？这兄弟一定是被炮声吓傻了，脑子里现在迷糊着呢，给他喝点水，让他回回神儿，难不成真是个哑巴？”说着，急走几步，解开系在腰间的水壶，拧开壶盖，就要给陈阿三灌上几口。
就在这时，一只手迅速的伸向他手里的水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若是一般人在不经意间，水壶一定会被抢了去，但连长毕竟是连长，他之所以能成为连长，绝非是偶然。虽说他身材高大，但身手颇为矫健，他迅速的将手里的水壶交到了另一只手上，嘴里还不忘嚷嚷着说:“谁他娘的想干啥啊？想偷袭老子？”
“连长，你想害死他吗？”一个皮肤略白，高高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肩上背着医药箱，健硕的胳膊上还带着红十字袖标的年轻人，站在了连长的身前。
连长一瞧是医务兵，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咋地？老子好心给他喝口水能害死他啊？”
医务兵一脸严肃的说:“他中弹了，给他喝水会让他失血过多，他会没命的！”医务兵边说边取下连长手里的水壶，拧好了壶盖，又挂在了连长的腰间。
连长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听你小子这么一说，老子他娘的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真是帮了倒忙了啊，差点害死了这兄弟！”
跟在队伍后面骨瘦如柴的汉子，瞧了一眼西边即将被夜色吞没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叼在嘴上的烟卷，白色的烟雾一股脑的沿着他的鼻孔冒了出来。他用粗糙的手指将燃尽的烟蒂捏成了碎末，开口冷冷的说了一句:“快走，天要黑了！”
在暮色的掩护下，几个人的身影渐渐的隐没在黑暗之中，消失在远方。
陈阿三被送到了战地医院，这是一个在教堂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用做伤员的临时休整。之所以把战地医院搭建在教堂里，也许是寄希望在神主的庇佑下，伤员能免受战争魔鬼的洗礼，逃过一劫。但这里的人心里都明白，战争的魔鬼，冰冷，残酷，无情，他们经历过得远远比想象的更为可怕，没有人能侥幸的安然无恙的逃脱。
陈阿三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他仰面躺在床铺上，耳中嗡嗡的轰鸣声渐渐地消散了，但一阵阵凄惨的叫声，又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回荡。有一个人正在大声的惨叫着:“杀了我吧，让我死吧！快杀了我吧！”这不断地惨叫声引来了医生和护士，他们费尽力气，才将他的身体按在简易的行军床上，但这个人依然大叫着，表情狰狞着，有力的一双大手不断的抓着医生的胳膊，他手上的指甲就要抓破医生的外白色褂子，嵌入医生的肉里。医生咬牙忍着痛对身边的一个护士说:“快，给他打一针吗啡，让他镇静下来！”护士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的拿出针管，熟练的将药推了下去，这个人狰狞的几乎绝望的表情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安静了下来，就像一个孩子。就是这个人的举动，引起了陈阿三的注意，他注视着这个人，却发现躺在白色床单上的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双腿，显然他的双腿是被截肢了。就在这时，陈阿三的身后，有人轻轻的骂了一句，他转过脸，瞧了过去，一个头上绑着厚厚纱布的汉子，瞧年纪在四十上下，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让这个汉子显得衰老了许多。他打量了一眼陈阿三说:“兄弟，新来的？”陈阿三点了点头。那个人笑了笑，接着说:“你得适应这里！”说完，翻了一个身，又憨憨的睡着了。
陈阿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只有月光透过宽大的拱型窗户，照在天花板精美的壁画上，陈阿三不认得这精美的壁画，在他眼里，那些花花绿绿精美的图案，仿佛是天上浮动的云彩，看的见，摸不着。简易的行军床紧密的摆放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这使得教堂原本宽敞的礼堂，变得狭小了许多。绿色的军被下是残肢断臂的伤员，他们形态各异，但都是经历过生死，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战士。挂在木杆上的吊瓶，被风吹的晃来晃去，看上去摇摇欲坠。这里的环境相对安逸舒适，没有战场的硝烟，但陈阿三还是难以入眠，他吃力的抓住床尾的木杆，身子一用力，坐了起来。他向门的方向打量着，朱红色的门是关着的，只有一个值班的护士，身体蜷缩着倚在门前的椅子上，瞧上去像是一个熟睡的婴儿。陈阿三心里盘算着到外面去透透气，可是双腿刚一伸向地面，还没有用力，就感觉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咬牙忍着伤口的疼痛，慢慢的穿上了那双又破又脏的军鞋，一瘸一拐的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陈阿三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生怕弄出响声，惊动了那些熟睡的伤兵。他轻轻的推开了教堂的门，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气息，这远远好过教堂里的汗臭味儿。皎洁的月光洒在陈阿三的身上，泛着微微的白光，他抬头瞧向天空，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仿佛是她的眼睛，挂在深邃碧蓝的半空，正静静地瞧着他。夜静悄悄，只有教堂里传出来的鼾声和远处流浪狗的叫声。陈阿三摸着上衣口袋，摸着那个红布包好的一绺乌黑油亮的头发，瞧向远方，那是他家乡的方向，是漫山遍野的稻花，是她阳光下绚烂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