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黑漆漆的,只有银白色的月光映在地面上。这让陈阿三感到了黑暗带给他的无形压力,他紧紧的握着手里的七九式步枪,枪口朝向了身后的方向。他瞪大了眼睛,瞳孔不住的收缩,原本平静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此刻,他的脑子里浮现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随时扣动扳机。但值得庆幸的事,这个黑影并不是日军,而是尖刀。这让陈阿三的心情犹如潮起潮落,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冰冷的地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渐渐的安定了下来,他知道,尖刀是来换岗的。
爬回队伍的陈阿三已是心无所思,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瞌睡朦胧了。
这一夜,陈阿三睡的糊里糊涂,夜里不时的冷风瑟瑟,他只好蜷缩着身体,将头埋在军服里,靠在了其他的战友跟前。他们不敢生火取暖,也许一点点的光亮都会引起日军的注意,暴露他们的位置。为了能睡上一觉,他们只好一个挨着一个,在漆黑的夜晚,忍受着周围气温的剧降。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阿三感到一股强光照在了脸上。他勉强的睁开眼睛,原来是一缕阳光,让他顿时感到些许的暖意。
他眯着眼睛瞧向了东方,一轮橙色的太阳正缓缓地从东边的山谷里升了起来,裹在山谷淡淡的雾气中,就像一个煮熟了的荷包蛋。
他转头又瞧向另一边,瞧着士兵们的一举一动,仿佛一切都是在梦中。他用手狠狠地拧了一下大腿上的肉,顿时,一阵疼痛让他感到眼前的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老骨头将膝前的七九式步枪靠在浅沟的石头上,然后,面色平静的坐在子弹箱上,若有所思的抽着烟,白色烟雾和呼吸吐出来的白色雾气混在一起,很快的消散在橙黄色的阳光里。他整个人仿佛像是一座雕像,又仿佛像是风吹在冻结的湖面上,不起一点的波澜。
大胡子用袖管擦着那挺从日军简易仓库里缴获来的歪把子机枪,嘴里自言自语的说:“瞧瞧这机枪,真不错!要是再遇上小鬼子,一定让他们再尝尝老子手里的机枪,是个什么滋味儿!”说着,他又在机枪上吹了一口哈气,用袖管蹭了几下,竟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小左卸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盒罐头,用匕首撬开,取出一块放进嘴里,精精有味的吃了起来,即便是冰凉的食物,仿佛也会让他的整张脸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知足感。
戴着金丝眼镜的士兵靠在浅沟里,手里不停地在破旧的笔记本上抄抄写写,不时的将手里的钢笔尖放在舌尖舔一舔,生怕钢笔写不出字。身旁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小战士,手里拿着水壶,正大口的喝着水。他的眼睛却不时的瞄向戴金丝眼镜士兵手里破旧笔记本上的字,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这一切仿佛都是无比自然的宁静和安闲,丝毫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恐惧和不安。这也许就是大战来临前的诡异气氛,让人难以琢磨,又猝不及防。
“都他娘的休息的差不多了吧?”尖刀一边大声的嚷着,一边在士兵们的身边走过。他每走到一个士兵的跟前,都会用他强劲而有力的大手拍一拍士兵们的肩头,以示鼓励。有的士兵衣冠不整,他便帮着整理一下,仿佛此刻的尖刀并不是战友,而更像是一位长辈。经过长时间的煎熬,他的声音不在洪亮,而是变得干涩沙哑,就像是嗓子里冒着一团火。他的眼袋虽然有些下垂,周围略有些发黑,就像是烟熏的一样,可这些根本不影响他犀利冷峻的目光。“既然都休息好了,那就开始修筑攻势吧!别等着小鬼子咬上来,连个躲枪子儿的地方都没有!”说着,他取下背包上挂着的工兵铲,开始在浅沟里挖了起来。
士兵们瞧见尖刀的举动,都不敢怠慢,用手里的工兵铲挖着浅沟里的泥土,然后,又用工兵铲使劲的拍打着浅沟两侧的泥土,直到泥土变得更加的紧实。也许他们更加的清楚,他们修筑的不仅仅是防御工事,也是他们自己的一条命。
“把浅沟都给老子往深了挖,得能容的下一个人,上面的土都给老子夯实整了,这他娘的可是挡子弹用的,你们要是自己糊弄自己,就是跟自己玩命儿,小鬼子的炮弹可不长眼睛,吃亏的可是你们自己!”尖刀一边大声的叮嘱着士兵们,一边巡视着防御工事。
过了一会儿,尖刀俯身趴在浅沟上,拿起了望远镜,透过两个圆柱的筒,他瞧见了数十公里以外的广袤平原,也瞧见了那郁郁葱葱的密林。他收起了望远镜,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平原是陆军装甲部队最有利于发起进攻的地势,而此时很有可能又有一股日军正埋伏在密林之中,等待着时机向他们发动进攻。他再一次的拿起双筒望远镜向密林深处观察,只可惜超出了望远镜的可视范围。不过,这一次,他发现了在密林之中,似乎有模糊的人影晃动,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尖刀叫来了大胡子,“去,把从日军缴获的歪把子机枪,给老子架起来,就搁那,把前面的遮蔽物都清理干净了,别他娘的影响射击视线!”说着,他一抬手,指向了阵地斜后的一个较为隐蔽的位置。
大胡子小心翼翼的拎着十多斤重的歪把子机枪,身子一晃一晃的从尖刀的身前走了过去。
尖刀瞧着大胡子的背影,又抬高了嗓门嚷道:“待会儿,小鬼子要是小股部队来了,别他娘的给老子着急开枪,把耳朵都给老子竖起来,听着点老子的命令,老子让你开枪在开枪射击,都他娘的听清楚没有?”
大胡子转头瞧了一眼尖刀,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脸上钢丝球一样的胡子,嘿嘿一笑,在他满是污渍的脸上,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的笑容就像是清晨的露水一样,如此的纯洁干净。可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比想象还要残酷的战争时,也许他的脸上露出的就不会再是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