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陈满堂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田,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陈阿三的身上,他不想让儿子陈阿三也和自己一样,再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他觉得给儿子陈阿三谋一门手艺是个不错的选择,在陈满堂的认知里,手艺人毕竟是一个体面的行当,若是将来儿子有了出息,自己的脸上也会有光,陈家也会光宗耀祖。可瞧着年纪才八岁的陈阿三,陈满堂又泛起了愁。儿子已经八岁了,即便是出门拜师当学徒,也不能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白丁,既让人笑话,自己的脸上也无光。可陈家村里没有正式的学堂,若要让陈阿三识字,只能去请先生来自家里教私塾。他思量一阵子,觉得若是请先生来家里教书,费用肯定不会低,自己既想请到先生,又不想付出这笔高昂的费用。于是,他想到了陈满宝,想到自己的弟弟陈满宝家的两个孩子,陈虎和巧云,毕竟两个孩子也是陈家的血脉,年纪也与陈阿三相仿,更何况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打定主意后,来找陈满宝商量此事。在陈满宝的认知里这请先生教私塾本就是一件好事,于是不假思索,爽快的答应了此事,而且还十分感激自己的哥哥陈满堂,说他有什么好事都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之后的几天,陈满堂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打听到了县里有个姓刘的先生,于是他火急火燎的亲自套上了骡车,赶去县里请这位刘先生。刘先生听说是去陈满堂家里教私塾,管吃管住,而且每个月还有五个现大洋,当即便答应了陈满堂的请求,跟着他回到了陈满堂家。
刘先生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可他却总是穿着一件宽大的灰布长衫,菱角分明的脸上留着花白的胡须,高高的鼻梁上总是戴着一副圆圆的花镜。他教书的时候,习惯的将眼睛贴在书上,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书里那些即生硬又难以理解的文言文来。陈阿三,陈虎和巧云他们打着哈欠,眼皮发沉,他们根本听不懂刘先生读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们知道刘先生读书的语调就像是一首催眠曲,渐渐地把他们带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先生读完了书,他似乎是太过投入书中的内容,而忘记了学堂里还有陈阿三,陈虎和巧云这样的学生。当刘先生放下了书,用一根手指推了推脸上那副圆圆花镜的时候,才意识到此时正憨憨而睡的陈阿三,陈虎和巧云。
陈阿三当然不喜欢这种照本宣科的教学方式,更不喜欢这个老眼昏花精瘦古板的老头。可他的父亲陈满堂却对这个刘先生很是满意,不仅逢人就说家里请了个姓刘的先生,儿子跟着这个刘先生学到了很多东西,认识了很多字等等,还刻意的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做学堂,他对这个刘先生也是大为赞赏,说他为人师表,授业很有方法。
这一天,陈阿三决定作弄一下这个刘先生,他趁刘先生洗脸的时候,把刘先生那副圆圆的花镜藏了起来,又从田间抓来了一条草蛇,趁着刘先生还没来上课的时候,偷偷的将草蛇放到了刘先生的椅子上。没了花镜的刘先生就像是失去了双眼,他什么也瞧不清楚,只有将眼睛靠的很近很近才勉强瞧的清楚。他还是像往日一样,来到了学堂,约摸着椅子大概的位置,他那里注意到椅子上还会趴着一条草蛇,一屁股坐了下去。椅子上的那条草蛇却毫不客气,张开血盆大口咬在了刘先生的屁股上。“哎呀”一声惨叫,刘先生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脸色惨白,嘴里吐着白沫,然后,一动不动的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在瞧那条草蛇还是死死的咬着刘先生的屁股不肯松口,就像刘先生长了一条尾巴,甩也甩不掉。
陈满堂知道了这件事,急忙一路小跑,赶到了学堂,当他瞧见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口吐白沫的刘先生,不由的头皮发麻,心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一二。但陈满堂毕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强压心中的怒火,原本拧成一团的姜黄脸,瞬间又变得和颜悦色,他故作镇定的一边用手使劲的按着刘先生的人中,一边吩咐长工孙二套车将刘先生送去了县城的医院。因为蛇没有毒性,所以刘先生只是受了皮外伤,修养了几日就痊愈了。刘先生身体虽然痊愈了,却落下了一个病根儿,就是不能在他的面前提到“蛇”这个字。有一次,有人跟他无意间说了一个“色彩”的“色”字的时候,因为有些谐音,刘先生却错把“色”字听成了“蛇”字,吓得他瞬间的脸色惨白,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真有点杯弓蛇影,谈虎色变的意思。
刘先生走了,又来了个周先生,周先生也是一个喜欢穿长衫的先生,他的头很圆,脸很圆,眼睛也很圆。他挺着圆圆的肚子,习惯的拿着一个二尺长的戒尺,他不喜欢照本宣科,和走了的刘先生判若两人。他总是在他那圆圆的脸上留着一抹笑容,似乎给人的感觉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胖子。陈阿三也不喜欢这个周先生,甚至让它感到周先生笑容给他带来了不安。也许是周先生的笑容,欺骗了陈满堂,让他觉得自己请的这个教书先生是个性格温和的人。自从上次刘先生的事情发生之后,陈满堂吸取了教训,他没有逢人就去夸赞这个姓周的先生,而是低调了许多。
周先生上课时,常跟着陈阿三,陈虎和巧云他们说的一句话就是:“严师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接着,他会用手上二尺长的戒尺“啪啪”的在桌子上敲的乱响,这让学堂里的气氛紧张了许多,甚至把巧云吓的哇哇大哭。陈虎就因为心不在焉,而挨了这二尺长的戒尺,在家里的床上躺了半个月。当陈满宝来找这个周先生理论为什么打孩子的时候,他依然是笑容满面的回答道:“严师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陈阿三知道周先生手里的戒尺不是闹着玩的,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的芥蒂之心。可他上课时表面瞧上去规规矩矩,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可心里却是早就跑出了学堂,跑到了九霄云外了。
这一天,周先生也不知是什么吃坏了肚子,他脱下裤子,蹲在茅坑上拉屎。这让陈阿三又起了鬼点子,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挂鞭,点着了丢进了茅房。噼里啪啦的巨响,把周先生吓得半死,他两腿一软,竟掉到了茅坑里,呛得差点要了他的命。后来,陈满堂和陈满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周先生从茅坑里捞了出来,缓过神的周先生早已忘了为人师表,他拉高嗓门本想破口大骂,可此时的周先生已是满身的恶臭,羞怯难奈,喉咙里像是卡住了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那一抹笑容早已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