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堂老练的笑着说:“这哪里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粗茶淡饭而已,更何况已经做好了,要是倒掉,岂不是可惜了?”
赵县长点了点头,笑着说:“陈老哥说的对,既然是粗茶淡饭,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他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本想夹一只红烧海参塞进嘴里,哪知道筷子一滑,海参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他急忙用手抓着掉在桌子上的海参,毫不掩饰的塞到了嘴里。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已将舌尖上的味蕾全部打开,他的五脏六腑欢呼雀跃,喉咙里仿佛伸出一只贪婪的手,要将盘中的美味抢夺一空。他精精有味的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你们也吃,也吃!”
陈满堂干笑了两声说:“县长大人,您请,您请!”说着,将赵县长身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像服侍皇帝一样殷勤谄媚。
赵县长大口的吃着肉,大口的咀嚼着,就像是一只哼哧哼哧进食的猪。此时,他的肉体已经出卖了他的灵魂,甚至可以说他的灵魂和肉体全然沉浸在美味佳肴之中,似乎是忘记了他的身份,忘记了他的职责。他端起白色的瓷质酒杯,沉甸甸的酒杯中盛满了香气四溢的白酒,他将酒杯放到嘴边,用力一吸,一股辛辣的味道从他的喉管直击他的腹腔,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灼烧着他的灵魂。渐渐地这种辛辣变成一股香甜的浊气,从口腔里涌了上来,脸上由原来的红润,变成了紫红。
陈满堂又斟满了一杯酒,纯洁透明的酒液,散着香气,不断地诱惑着肚子里的馋虫。他瞧了一眼赵县长,见他激动的脸上泛着满意的笑容,于是手伸向酒杯,端了起来,恭维的笑着说:“县长大人,好酒量啊!正所谓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啊!”说着,将手中的酒杯高举着,送到了赵县长的面前,他激动的手抖了一下,几滴酒液洒在了他的手上,皮肤上的一股凉意瞬间沁人心脾。
赵县长喉咙发痒,吞咽着口水,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液滋溜一声,吸进了嘴里,然后用麻木打着卷的舌头,囫囵的笑着说:“盛情难却啊!盛情难却啊!”
“县长大人能来寒舍,才是蓬荜生辉啊!”说着,陈满堂连连向赵县长敬酒,恭维之声不绝入耳。
陈满宝不时的也奉承的敬上几杯酒。
赵县长豪情满怀的一杯接着一杯,有劝必饮,他仿佛像是一个永远添不满的无底深渊,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饮了多少酒。
白先生却一言不发,他甚至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他瞧着赵县长大口饮着美酒,大块朵颐着满桌的丰盛菜肴,鄙夷之感从心底而生。
酒足饭饱之后,陈满堂和陈满宝两个人再三的挽留,可赵县长执意要走,推托着说县里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就匆匆的离开了。
赵县长就这样的走了,他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虽没如愿的请到白先生,却在三水县三水乡的陈家村留下了一个救济灾民的好名声,也算是适得其所了。
赵县长走后,陈满堂在村口立了一个大木头箱子,用油漆刷了三遍,然后用红油漆在上面还醒目的写着“募捐”两个大字。他手里提着铜锣挨家挨户的游走,号召乡亲们去村口的大木箱子里捐款。他一边敲锣,一边故意抬高嗓门大声的吆喝:“乡亲们,县里要咱们捐款可是件大好事啊,是为了开凿河渠,开凿河渠为了啥啊?还不是为了能有水浇到庄稼地里,庄稼地里有了水,庄稼就不会旱死,这不会旱死的庄稼,就会有个好的收成,收成好了就不会饿肚子了,乡亲们啊,抓紧时间,积极主动的去村口的木箱里捐款啊!”。可眼下是大旱之年,此时这般大张旗鼓的让他们去募捐,如同是雪上加霜,要了他们的命。就这样,接连几天过去了,募捐箱里空空如也,一分钱也没见到。任凭陈满堂敲破了手里的铜锣,磨薄嘴上皮儿,村民们只是表面点头应承下来,背地里都戳着陈满堂的脊梁骨,骂他生儿子没屁眼儿,做这种缺德的事情。
陈满堂开始泛起了愁,两道眉毛之间,多了一个肉疙瘩,但他只能硬着头皮死撑着他那张姜黄的老脸,他让他媳妇拿着两个银元在人多的时候放进募捐箱,可他媳妇死活也不肯去村口捐钱。
“捐款是为了开凿河渠,引水浇田,是件大好事,你这婆娘咋就没个觉悟呢?难道你不想让庄稼有个好收成?”
陈满堂的媳妇白了陈满堂一眼,“啥觉悟?既然是大好事,那我咋没瞧见有人往捐款箱里捐钱呢?”
陈满堂把他那姜黄的脸一沉,“你到底捐还是不捐?”
陈满堂的媳妇把脸拧到一边,“不捐!”
“你这婆娘,让你起个带头作用,咋就听不进去呢?让你捐你就捐,抛砖引玉这道理不懂?”
“抛啥砖,引啥玉?这钱捐了还能回来咋得?”
“你咋忘了呢,这捐款箱的钥匙是在咱家手里呢!”
第二天,陈满堂在村口的募捐箱前召集了乡亲们,他站在一个大石墩子上,又一次的讲了县长让乡亲们募捐是为了修河渠,为了大家的庄稼能有个好收成等等之类的话,可道理大家都听懂了,捐款却是无动于衷。陈满堂向他媳妇使了一个眼色,他媳妇心领神会,还没等陈满堂把话说完,她便大步流星的来到了募捐箱前,从她那包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手绢里,抓出一把银元,丢进了募捐箱。银元和募捐箱的碰撞,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无疑不牵动了在场每一个村民的心。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都凝聚在陈满堂媳妇的身上,瞧着她惊人般的举动。此时此刻的她,仿佛就像是舞台上聚光灯下的明星,夺人眼球。接下来,在场的人群不在犹犹豫豫,他们接二连三的走到了募捐箱前,将手里的银元,投进了捐款箱。
村子里的人捐了款,但他们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要感谢那个清正廉洁的姓赵的县长,还是要记恨那个让他们破财姓白的先生。
陈满堂从怀中掏出了赵县长交给他的信,小心翼翼的拆开后,他不由的傻了眼,这哪里是什么县里的批文,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张白纸。陈满堂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赵县长交给他的竟然是一纸空文。他找到陈满宝,将这件事讲给了他,陈满宝听后也是一头的雾水,一时也犯了难。他告诉陈满堂不如去找白先生商量,毕竟白先生是考中过举人的读书人。白先生听了陈满堂的叙述后,明白了赵县长要募捐的用意。他一面破口大骂赵县长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面又不忘告诉陈满堂,将募捐来的款项,全部送到赵县长那里,只有这样才能逃过一劫。
陈满堂紧紧的抱着沉甸甸的募捐箱,坐上了长工孙二赶的骡车,奔向了县城。